第29章 29

三月末的元刺,天氣晴朗又幹淨,柔軟的微風在每一條街道穿梭,日光把元刺小城切割成兩種顏色,一塊灰暗,一塊明亮。破土而出的新芽散發出香氣,高大的落葉喬木栽成排,還有繞城流淌、波光粼粼的柳望江。人們在這樣的日子裏,總能感受到小城裏特有的舒适與恬靜。然而這樣平靜的生活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惡鬼徒手撕開,裂縫湧動起暗潮,讓香甜的空氣逐漸蘊滿血腥與腐朽。

有片葉子掉在蘇唯一的頭發上,他伸出手去拿那片葉子時,觸碰到了某種清涼的東西,像人類的皮膚,他眨眨眼,南元就憑空出現在他面前。南元幫他拿下那片嫩綠的葉片,并且遞給他,臉上露出溫和又好看的笑容。

蘇唯一沒有接,因為他正處于人來人往的校門口,他旁邊還有習天,習天當時正在和他說話,習天問他,去網吧麽?

“去,走走走,我定位賽還沒打呢,咱倆打定位去。”蘇唯一頭也不回地往馬路對面走。

習天在他後面喊,“你走這麽快幹嘛。”

蘇唯一不記得他見到鬼魂南元有多少次了,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南元總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有好幾次,蘇唯一夜裏被驚醒時,南元就站在他的床頭,或是坐在窗臺上,用一種柔和詭異的笑容對着他。他帶着被噩夢驚吓後的狂怒,抄起枕頭砸向南元。枕頭穿過南元的軀體,軟綿綿地落到地上。蘇唯一冷靜下來,他決定不再理會南元,整個人埋進被窩裏,可這個時候,護士和紅衣女孩也出來了,她們分別占據他的左右兩側,紅衣女孩濕漉漉的長發撫過他的面頰、他的嘴唇,而護士則用她冰涼柔軟的手緩緩滑進他的睡褲。他想拽出那只手,卻摸不到任何物體,護士的手像條蛇在他的褲裆裏肆意妄為,又涼又熱。蘇唯一猛地掀開被子,南元站在他面前,咯咯地笑。每當這個時候,蘇唯一都會睜着眼等待黎明破曉。

蘇唯一和習天走到天空村的黑網吧時,發現這裏沒有開門,習天問二樓的麻将館老板,老板說,已經搬走了,還送了我一臺電腦。

蘇唯一說,“不會吧,我沒聽莫世光說啊,他也不像失戀的樣子啊。”

習天一頭霧水,“關莫世光什麽事?”

“咳咳,等會跟你說。”蘇唯一說,“那去郵電局那個網吧?”

但是沒等蘇唯一和習天攔到出租,劉正宥就給蘇唯一來了電話,說班主任來了,叫他快來。蘇唯一挂掉電話,飛似地跑了,留下習天一個人在原地發愣,操,跑這麽快。

習天去校門口的小賣部買煙抽的時候,下意識地朝外瞅了瞅王大川身影,然後他呆了片刻,吐出大片煙霧,又搬來只小凳子坐在小賣部門口,正大光明地抽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看見歐回野背着書包從出租車裏下來,習天說,“這他媽要下課了你才來?”

歐回野也拿來只凳子坐在習天身旁,跟他要了支煙,抽了一口才說,“體育課。”

“你定位賽打了麽?”

“打了,媽的兩勝,掉到白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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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天樂了,“菜雞,才兩勝,爸爸我十連。”

“勝?”

“跪。”

“菜雞。”

就是這個時候,莫世光和安修文走出校門,到這小賣部來,莫世光買了瓶水和一包煙,安修文買了十根棒棒糖,他分出兩根扔給歐回野和習天。

莫世光問習天,“不上課?”

習天剝開糖紙,把棒棒糖塞進嘴裏,“沒意思。”

莫世光和安修文走後,習天看了看莫世光遠去的背影,又把探究的目光放到歐回野臉上。

“你看我幹什麽?”歐回野說。

“他怎麽沒跟你說話?”

“為什麽要跟我說話?”

習天被問住了,他撓撓頭,他覺得有哪裏不對,可又說不上來,接着他又想他倆說不說話關他屁事。

年斯年已經不住在天空村了,黑網吧裏的東西大多都是房東留下來的,他的東西除了衣物和七八臺電腦,似乎也沒有什麽了。那天清晨,他往自己的行李箱塞衣服的時候,突然想起莫世光曾說的話,事實上他也從沒忘過。

莫世光說,如果你要走,麻煩提前告訴我。

年斯年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每當他想起莫世光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時,他總會這樣,在獨自一人的房間裏,露出淺淺的笑意。他想着莫世光溫度正好的雙手,和撅起來的嘴,以及擁抱時的觸動。他想給他打電話了。可當他掏出手機時,他又沒法撥出去,他覺得莫世光的聲音像蠱惑人心的魔鬼,讓他只想靠近。

算了,我要走了,就不告訴他了,反正我就是個騙子,年斯年想着,松開手,面無表情地看着手機噗通掉進下水道,然後他決絕地按下沖水按鈕。他的決絕在後來就像一個笑話,輕而易舉地就被莫世光擊潰,莫世光那張愠怒的臉讓他難受。莫世光不該這樣對他,莫世光喜歡他,莫世光會牢牢牽住他冰涼的手,會叫他和他一起打游戲,會親他,會對他燦爛地笑。可現在他怎麽能這樣對我,年斯年想,他居然還叫我滾。

一只候鳥撲扇着翅膀停在不遠處的坪子時,年斯年忽然想通了,為什麽自己一定要離開呢,他獨自一人行走于大地已經很久了,可他找到了他,像只孤獨的鳥,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樹枝。即使因為這只鳥的到來,而讓整座森林毀滅,但那又怎樣呢,它僅僅只是想休息會兒,它太疲憊了,因為它已厭倦飛行。

自打那天從高鐵站回來後,年斯年一直住在小苗路的某個大酒店裏,他不想租房子,因為難得打掃,而他并不愛做家務,他也不想再繼續經營他的黑網吧。從前他是因為實在沒什麽事兒可以做,需要點工作來打發下時間,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能很快融入這個小城。

年斯年買了一個新手機,辦了新卡,通訊錄裏只有莫世光一個人的名字。

某天下晚自習,莫世光到他的臨時居住地來,他那會兒正在玩英雄聯盟,他的技術已經越來越好了,至少終于30級了。莫世光說,“你這樣不行,你不打算告訴阿門阿綠你不走了……卧槽你交閃現幹嘛?上呀,放個大,E過去。”

年斯年的走位還有待加強,屏幕變成黑白後,他才慢條斯理地說,“莫慌,讓我緩幾天再去找他們玩。”

“你不找房子住了?你要在酒店住到我高三畢業?”莫世光的問話裏另有所指,年斯年聽出來了。

他說,“我不會走了,住到你畢業不可以麽?我錢夠。”

“不可以。”莫世光說,“你住這我不放心。”

年斯年想他在莫世光心中的信譽度真的是快跌到負數了,他笑了下,發自內心的。“這麽不信任我,要不你和我一起住?”

“我倒想,我媽肯定不讓。”

年斯年最後還是租了個房子,在那個大酒店附近的小區裏,房東只留給他兩個小空調和一張沙發。他的行李箱在驚蟄那天,被他扔進了垃圾桶,他不想提着這麽麻煩擋路的東西踏上他的旅程。他搬到新房子的時候,莫世光還在上課,莫世光給他發短信,問他找到房子了麽,他安穩地躺在沙發上,回,我都搬好了。

卧槽這麽快。

我又沒什麽東西。

你是沒有,你他媽全扔了。莫世光緊跟着發來一連串信息,你有床嗎,你有衣服鞋子嗎,有路由器嗎,有桌子嗎,有碗嗎,你他媽什麽都沒有,你跟我說搬好了?

我有你。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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