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整個元刺仿佛陷入了一場狂亂血腥的音樂舞臺劇中,每個人都是主角,他們在元刺的大街小巷肆意揮灑欲`望。有人在尖叫,對着太陽光怒號,有人在奔跑,與機動車賽跑,有人站在高樓,感受獵獵狂風,有人提着堅硬的棍刀,提着鏈鋸,挂着詭異的微笑,上演一部又一部驚悚暴力電影。還有人把樂隊搬到十字街口,一曲接一曲的演奏,一會兒是粗糙随性的硬搖滾,一會兒是悠遠慵懶的午後民謠。
車輛也變得搖擺張狂,他們把他們的家用汽車、出租車當做電玩裏的賽車,在并不寬敞的街道玩命追趕,誓要抵達最後的終點,可是終點在哪裏呢?一起又一起的車禍接連不斷地發生,但仍無法阻止瘋狂的司機們,這是一場比賽,關乎信仰與尊嚴的戰争。
去你媽的,老子才是第一名。
一些人喪命于此,死在高速旋轉的輪胎下,或是撞上擋風玻璃,被高高抛出,死在牆角,血肉之軀壘成厚厚的戰壕。
莫世光騎着機車駛出月牙灣,穿過環島時,一擡眼就看到無數元刺的居民漂浮在半空,狠狠摔下去,又被120碼的白色本田撞開。莫世光緊急剎車,他身旁一輛馬自達呼嘯而過,差點把他刮走。他仿佛來到一條高速公路,這條高速公路有無數行人,而疾馳的車輛負責撞飛他們,像一款游戲,撞飛他們,然後得到相應的金幣與經驗。
可這不是游戲,這是現實,這裏是元刺,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飛起來的人裏,他看到了他的同學,他的老師,他朋友的親人。
前方一輛運輸鋼筋的重型卡車與兩輛并排行駛的家用汽車迎面相遇,誰都不肯讓路,這是一場較量,大與小,多與少。家用汽車身後還跟着數量可觀的車輛,他們并不畏懼。重型卡車加大油門,它一路碾壓過去。重型卡車在衆多汽車的圍剿下被掀翻了,無數鋼筋滾落,有的斜飛入車窗,貫穿司機的太陽穴,有的打破擋風玻璃,把車裏的人捅了個對穿。
莫世光來不及驚惶,就得趕緊找個安全的地方,躲避四處亂飛的鋼筋,它們殺傷力極強,已有許多行人慘死它手。莫世光連機車都沒停好,他跑進建築裏,蹿到二樓,從樓道的窗戶觀察此刻的形勢。
街道上血肉橫飛,慘叫與笑聲相互交織。
瘋了,他想,所有人都瘋了。一條鋼筋險險地擦過他的皮膚,他迅速轉過身,背靠着牆壁。他撥打了110,但系統音告訴他電話占線。
樓梯裏忽然傳來腳步聲,等莫世光注意到時,來人已經站到他面前,一個長發外國人,藍色的眼睛。外國人開口了,他說,“是你報的警?你見到我的犯人了?”
“見過,”莫世光說。
“很好,他現在在哪裏?”
“你先告訴我他都做了什麽,或者給我看下通緝令?”
外國人說,“通緝令帶不過來,新宇宙的粒子無法穿入舊宇宙。”外國人又說,“你先帶我去找他,否則我将以你妨礙執行公務罪拘捕。”
“他不會跑,你先告訴我,我就帶你去找他,”莫世光逆着光線,他說,“我也想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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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人思考了一會兒,“可以,公民有權知道違法者的罪行,如果你能協助我,那麽逮捕他将會容易很多。”
樓道上方突然響起疾步聲,轟隆隆地震顫整棟樓,住戶們跑出來了,他們推搡着大步沖下樓,有人尖叫,殺人了!殺人了!有人一腳踩空樓梯,直接滾下來,把人群撞倒,後面的人踏過倒下的人的軀體,驚恐地沖出大樓。
莫世光和外國人被擠到牆角,無法動彈,他們只能等待這些人趕緊離開,因為街道更加危險。
他們看到了兇手,有三個握着不知道從哪兒走私來的□□,身上挂着好長一串子彈,還有兩個手持金屬彈弓,後者沒用彈丸,而選擇的是小刀子。五個兇手随意瞄準,看見人就發射小刀和子彈。有許多人受傷了,他們捂着傷口,馬不停蹄地逃離這裏。
外國人掏出槍,他的槍法很準,在五個行兇者對準他倆前,先一步開槍,槍槍擊中行兇者的手部,但還是晚了一步,第三個人和第五個人的子彈、小刀子筆直往莫世光的方向射來。莫世光躲開了,小刀子只劃破了他的衣袖,子彈卻打穿了他旁邊的老人的腿。老人的孫女驚叫一聲,她撲過來,緊緊捂住老人腿上的彈孔。
莫世光在第一時間撿起地上的小刀,用他傳球投籃的瞄準力,用力扔向行兇者之一的眉心。行兇者們忙着關心自己的傷口,沒顧及到這邊,所以莫世光射中了他,小刀刺進第四個人的眼球。外國人對着他們的頭部又補了五槍,五個兇手從樓梯上摔下來,嘭嘭嘭砸在地磚上,濺起一大灘鮮紅的血。
莫世光走過去幫女孩扶起她的外公,他打算背起老人,但來自未來的外國人阻止他,外國人說,“現在不是做好事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死,這個世界救不了了。”
女孩抹淨眼淚水,“你去忙吧,我可以的,我的外公我自己救。”
莫世光想了想,從樓梯上撿起兩把槍,遞一把給女孩,他說,“外面的人都瘋了,你拿去防身。”另一把他自己拿着。
“現在沒有幹擾者了。”外國人收起自己的槍,雙手□□風衣兜裏。
外面陽光燦爛,微風和煦,灑出的血水绮麗芬芳,肉塊內髒到處亂飛,輪胎兇猛地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莫世光把樓梯上的屍體移開了一點兒,他坐下去,給自己點了支煙,雙手抑制不住地抖,他遞一根煙給外國人,外國人謝絕了。莫世光收回煙,他看到窗外飛揚起一只斷手臂,紅色的肉紅色的血滴滴答答,他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只想着抽完這支煙。
“Bernatajtys Skotnicka,中歐人,他祖母來自東亞,”外國人開始講述了,“中文名年斯年。他殺過的人數不勝數,并毫無悔改之心,他以摧毀其它世界為樂,他享受毀掉任何一個世界的過程。他曾經公然挑釁華沙的多元宇宙規劃管理局,在兩百年前,他槍殺了兩名多元宇宙守護者,他把他們的頭扔在宇管局前,讓C-AUX-73493126-103121世界的他為他承擔罪行,然後又在衆目睽睽下狙擊他自己。在那時,人們還沒意識到他來自另外的世界,因為沒有宇管局的幫助,沒有人能自由穿梭多元宇宙,就連多元宇宙守護者也不行。
“最初的時候,二十二歲,他加入華沙研制新生劑的開發組,研制成功的一個月後,他盜走大批新生劑,然後開始穿梭多元宇宙,并利用新生劑消滅世界。他把他的行為稱作是為了自由和信仰。”外國說,“一個無可救藥的亡命徒,我們不知道他是怎麽利用新生劑摧毀世界的,新生劑并沒有這個作用,否則它的研制組早就蹲穿監獄了。”
莫世光的手機忽然響了,來電人,六。
年斯年在電話那頭問莫世光在哪裏,莫世光不知道該怎麽回他,索性什麽都沒說。沉默了一會兒,年斯年又說,我來找你。
莫世光把煙頭碾熄,他看了一眼靠在牆上的外國人,他開口了,他對年斯年說,“等會兒,等我幾分鐘,我等會兒打給你。”
好,年斯年說。
外國人見莫世光挂了電話,問他,“你為什麽想殺Skotnicka,我是說年斯年,他對你做了什麽?”
“你應該知道,”莫世光說,“你是警察,你肯定調查過。”
外國人翹起唇角,從風衣口袋掏出一個白色機器,摁住觸控鍵,機器攤開,憑空跳出一塊半透明的投影,投影裏有無數人的标準照,說明文字全是法文,莫世光看不懂,但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活着的,死去的,一一從他眼前滑過去。文字裏有一些阿拉伯數字,莫世光猜那是出生年月日。
“都認識嗎?”外國人問,手指停留在其中一個人的照片上,“這是你?”不等莫世光回答,他繼續說道,“我給你翻譯一下,這些人,都是十年來被新生劑粘附的對象。”
“十年?”莫世光打斷他。
“對,十年,年斯年在這個世界待了十年,如果按照你們的時間來說的話,他在這裏待了五個兩年。不,五個兩年加上一個一年,總共十一年。你們的宇宙在兩年間往複循環,你當然不可能記得他,你們被困在時間的齒輪裏茍延殘喘了一千三百八十六年。”
哦,莫世光說。
“新生劑可以作用于人,作用于空氣,于水,于世間萬物。可以用指數函數來描述它,随着時間的增長它讓事物爆發得越密集,但它并非無窮,它會持續一段時間,然後在某一特定節點集體爆發,當然,也可以當場引爆,這要取決于被作用者。被作用者是人的時候,變化總是千奇百怪,你根本找不到這其中的規律。”外國人繼續滑動投影的畫面,“年斯年來自你們這個舊宇宙之外,他不受這裏時間的侵蝕,他的新生劑也是,他的新生劑已完美融入此世界,今天就是它的爆發日,這個原地踏步的世界即将迎來終點。”
一些過去零碎的片段、場景和對話忽然像幻燈片,在莫世光腦內高速拼接運轉,他試圖抓住它們,但它們實在跑得太快,像閃電那麽迅速,一閃一閃,什麽都握不住,也看不清。他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他感到有些眩暈。
“其實你們應該感謝他,他讓你們解脫,你們早就該死了。”外國人又說,“意識不到的長生,對你們而言毫無意義,而你也永遠到不了二十歲。”
“但從另一方面講,我已經一千多歲了不是嗎?”
外國人笑,“是的,是這樣沒錯。”
一道陽光從窗戶直射進來,照亮莫世光半邊身軀和那雙年斯年送的籃球鞋。莫世光把玩起沾着血漬的□□,一根手指塞進扳機口,來回旋轉槍身。他擡起頭去凝視被陽光擦身而過的外國警察,他問,“我要怎麽協助你?”
“告訴我,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就是認識,”莫世光面無表情地說。“有一天我發現我家人和我朋友不太正常,你說的那個什麽劑,我朋友發現了,我想殺他,因為他害死了我朋友,害了我家人。就這樣,你那名單不是有嗎。”
外國人收回他的投影機器時,莫世光又說,“我一直以為一千年後的東西都要高級科幻得多,你這東西好像也沒什麽稀奇的嘛。”莫世光掏出褲袋裏的通訊器扔給外國人。
“新宇宙的粒子沒法帶進舊宇宙,這倆東西屬于舊宇宙,大概是21世紀上葉的産物,和你們現在這個時間應該差不了幾年。”外國人把東西全收進風衣兜,“你只要讓我找到年斯年本人,然後讓他放松警惕就好了,或者你也可以親手殺了他,不過最好抓活的。我到這裏已經一周了,我知道他在這兒,但就是見不到他這個人。”
莫世光沉思了一會兒,“我們是不是都會死?”
“是,全部。”
“那這裏的槍能不能打死他?”
“當然能。”
“那走吧,我帶你去找他。”
莫世光站起來,松松地握着手中的槍,這支小口徑□□上了膛,可以立即射擊,就是不知道還有多少子彈。樓梯上有很多屍體,血流了一地,牆上全是血手印,莫世光在血水窪裏撿了串子彈,黏答答的血沾了他一手,他把子彈放進上衣口袋裏。因為莫世光拾撿的動作,使外國警察超過了他,外國警察邁過屍體,走下樓梯,站到光亮的出口處,等待莫世光。外國警察此時背對莫世光,他在觀察街道上正發生的事件,汽車仍舊在追趕,只是與之前不同的是,街道變得更加狹窄了,到處都是倒翻、破損的車輛和血肉模糊的屍體。
這個時候外國警察絲毫沒察覺到危險,他在為他即将結束的工作感到欣喜。他堅信他的犯人這回跑不了了,沒什麽原因,他就是覺得自己這次肯定能将通緝犯年斯年繩之于法。莫名其妙的自信,他想,這挺好,至少比怯懦好。
也許是被新生劑感染的舊宇宙腐蝕了,總之無名的外國警察揚起了一股不适宜的傲慢,但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的傲慢與生俱來。他對這個舊宇宙沒什麽好感,這裏的人們手無縛雞之力,弱得像只螞蟻,只懂得互相殘殺,還被一個不打眼的新生劑弄得瀕臨毀滅,簡直愚蠢。
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從身後發射而來的子彈刺破空氣,在一瞬間擊中他的大腿,緊接着第二發打中他的後腰,他嗚咽着靠牆滑下去。他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憑借感覺朝後方連續射擊。每一槍都射入皮肉裏,但那卻是死人的屍體。
莫世光不見了。
外國警察的血液和體力流失得厲害,他竭力屏住紊亂的氣息,豎起耳朵聆聽寂靜的樓道。一開始他什麽都聽不到,樓梯太安靜了,全是死人,加上外面尖銳的輪胎聲和厮打怒吼,他幾乎聽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接着,他聽到了,他聽到給□□上子彈的聲音。他擡起手,緊緊握住□□,毫不猶豫地指向聲音的發源地——一樓樓梯下方的空間裏。那裏很黑,他什麽都看不見,但莫世光一定在那裏。可他沒能等到莫世光出現,失血讓他頭昏目眩想吐,他有些扣不動扳機了。他自暴自棄地松開手,□□掉下地,他用最後的力氣掏出通訊機器,發送一條信息到華沙的多元宇宙規劃管理局去。他不知道宇管局能不能收到,他第一次來到這樣一個舊宇宙,所有新宇宙的物質,除了他自己都無法來到這裏。他記得他走上開往舊宇宙的列車,抵達這裏的那一秒,所有來自34世紀的東西盡數破碎消散,包括他的衣服。
莫世光走出來了,迎着金黃的太陽光,一步步邁出,拎着□□,居高臨下地站在外國警察身旁,踩住掉在地上的□□,并舉起槍對準他的太陽穴。外國警察大喘着氣,雙手滿是鮮血地放在腹部上。
“你騙我,”外國警察斷斷續續地說。
“對,開不開心?”莫世光說。
“世界末日所有人都瘋了。”
“對,再見。”
莫世光有些興奮地咧開嘴角,他扣動扳機,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