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安修文覺得元刺的大街有些不尋常,可他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行道樹沾滿幹燥的塵土,榕樹廣場的兩棵大榕樹挂滿了紅色的布條和小彩旗,巨大的樹冠把陽光打碎,斑斑駁駁地照耀在長街上。安修文在榕樹下的小攤裏買了一串糖葫蘆,邊走邊巡視行人與小巷。
五月一日,勞動節,難得的假期。
雖然街上每個人的面孔他都不熟悉,但他知道,他們是元刺的居民,常年來,一直居住在位于中國南部的小城裏,他們有一種熟稔的氣息,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安修文路過修鞋匠巷時,有個高大的人從巷裏大步邁出來,他擋在安修文面前,他說,“小朋友,跟你打聽個事兒。”
這個男青年留着長發,他把頭發束在腦後,湛藍色的眼睛,一個外國人,穿着風衣,他的中文說得十分流利,發音像電視裏的人那麽标準。安修文仰頭看他,咬着糖葫蘆,口齒不清地說,“什麽事?”
外國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見過嗎?”
安修文仔細地看了看照片,茶葉色的頭發,灰綠色的眼睛,他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你找這個人幹嘛?他是離家出走了嗎?”
“他是通緝犯,無惡不作,壞得冒泡。”外國人說,“我追蹤他好久了,如果你認識,請不要包庇他,這是犯罪。”.
安修文吓了一跳,随後他轉念一想,也許是惡作劇呢,他對這個外國人說,“你是偵探?還是FBI?”
“我是警察,宇宙警察。”
安修文聳聳肩,往手心吐出兩顆籽,“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能不能給我一個電話?我回家想一想,想好了就給你電話。”
外國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說,“我沒有這種東西。”
“那警察叔叔我要怎麽聯系你呀?”
外國人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機器,半透明的灰色,上面流動着藍色的線條光。
“這是what?”安修文有點驚奇。
“拿去,如果見到他,按中間的方塊,就能聯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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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高科技的樣子,對講機?”
外國人沒回答,他拍拍安修文的頭,往前走去。安修文見外國人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人群與建築裏後,他給莫世光打了個電話。二十分鐘後,莫世光騎着機車到安修文身旁停下,安修文把新奇的機器遞給莫世光,安修文說,“好像在拍電影。”
莫世光冷笑,“還是科幻片,特別傻.逼、評分最多兩星的那種。”他把機器塞進褲袋裏,接着又說,“要世界末日了,你信不信?”
安修文有些亢奮地說,“那意思是我們不用高考了?太棒了。”
“你是不是傻?”莫世光說完就調轉車頭往北風街駛去,他沒有去年斯年家,他去公安局拿他剛辦好的身份證。拿到身份證時,他捏住那張小小的卡,他坐到機車上,盯着上面的字發愣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有了身份證,這說明他成年了,可有什麽用呢,世界要消失了,如果年斯年沒騙他的話。
他從褲袋摸出那個也許來自未來的通訊機器,小巧精致,上面還有時間,3399年11月29日,18:05,天氣晴。34世紀末,這個世界才21世紀初。莫世光不太明白,為什麽過了一千多年,他和元刺的居民還沒死,周傑倫也沒死,前幾天還在開演唱會,微博上好多來自不同地區的人們也都還在更新狀态。
莫世光發了條微博,只有兩個字,傻屌。一分鐘不到,年斯年評論,為什麽不是傻.逼?莫世光回他,傻.逼。年斯年發了個微笑的表情給他。
過了一會兒,有人打電話給他,他以為是年斯年,結果是莫世艾。莫世艾在電話那頭說,有沒有空?快來接我,我上高鐵了。莫世光找父親要了車鑰匙,經過年斯年家小區時,他看見年斯年提着一袋吃的,他沒有停下,也沒有打招呼,一路往彩虹大道飛馳而去。
五月一日的晚上,莫世光是在年斯年家度過的。他在夜晚十一點半按響年斯年家的門鈴,他有鑰匙,但他就是想看年斯年過來開門的樣子,蓬松的短發,疑惑的雙眼,然後就是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笑容。
“你今天不理我。”年斯年說。
莫世光關上門,“我理了。”
“你開着你爸的車,從我旁邊路過,我看到了,你沒叫我,你還加油門,升車窗。”
莫世光語塞,他抱住年斯年,“抱一下。”
年斯年把手伸到自己背後,去摸莫世光的手,他露出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吓我,我還以為你拿刀了。”
“現在不殺你。”
年斯年回抱住他,“你還沒回答我,跟我走嗎?”
“你是通緝犯,我要報警抓你。”莫世光悶悶地說。
“抓抓抓。”
這一夜莫世光睡得很好,年斯年的懷抱溫暖,還有某種香氣,像雨天的空氣,他很喜歡。
莫世光按下那枚通訊機器,是在五月二號的早上十點鐘,他剛邁出年斯年的家門。
災禍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爆發的,它持續的時間不長,整整24小時,一切都看似有跡可循,但細細探究又會覺得哪裏不太對頭。人們一邊歇斯底裏地喊,太瘋狂了,停下,快停下,這是惡性犯罪,要被槍斃的,一邊又心潮澎湃地亂叫,操`你媽,爽翻了,好刺激好酷炫。
太陽旅舍首當其沖,它被一場大火淹沒,犯罪者是兩位中年女性。一位是加油站女工,一位是便利店老板,盡管她們對太陽旅舍的傳言同樣持有懷疑,但對于丈夫的出軌和□□行為,她們深信不疑。她們發誓要燒光每一處雞店。她們駕駛一輛大輪胎的城市越野,貨板上載着七八桶汽油和她們丈夫的屍體,車後座是滿滿兩提塑料袋的打火機。她們把太陽旅舍點燃的過程,被過路行人圍觀,他們沒有一個人報警,他們歡呼,大叫,牛.逼!他們舉起手機,錄視頻,拍照,然後發到微博和朋友圈。太陽旅舍的老板沖出來,這家旅店只有她一個人,她大聲怒斥犯罪者,并尋求周圍人的幫助。有人幫她滅火,有人在吹口哨,還用便攜音箱放起張惠妹的音樂,《火》。有人問她,你們店的頭牌呢?快帶頭牌出來溜溜呀,讓我們開開眼。
溜你媽個爛.逼,她兇神惡煞地咒罵。有人幸災樂禍地回她,溜你爹的爛屌,溜你妹的爛,爛……爛什麽?除了逼還有啥?
還有咪咪,旁邊舉起手機的人說。
謝謝,溜你妹的爛咪咪,溜你弟的爛……呃,除了屌還有啥?
菊花。
人們一起喊起來了,溜你媽的爛.逼,溜你爹的爛屌,溜你妹的爛咪咪,溜你弟的爛菊花。他們情緒高漲,像在喊某種教派的口號。
太陽旅舍的老板受不了了,她冒着熊熊火焰,捂着鼻子鑽進旅店裏的廚房,抓起兩把燒得滾燙的菜刀,她又跑出來,一個人站在聲勢浩大的火焰前,不顧身後已經舔舐她裙角發梢的火苗。她說,沒你媽的逼和你爹的屌,你狗麻批的生得出來?嘴巴給我放幹淨點,小心死後下地獄。
人們被她的言詞逗樂了,這都什麽年代了,你還相信地獄呀?是不是還相信等會兒有菩薩來救你?那快去給你的菩薩插幾柱香,保佑你升官發財,睡遍全世界[Gài]。
在他們對峙的期間,犯罪二人組早已開着她們的城市越野前往下一個雞店,她們要用火焰讓元刺散發光芒。
大火已經向兩邊蔓延了,人們忙着拍照,讨論火焰的形狀,燃燒點,還有風的走向。他們說,快快快,這風剛剛好,可以撩起我頭發,快幫我拍一張,記得把後面的火拍出來。只有恰好路過的何雲捷撥打了119,他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好像這塊逐漸被大火吞噬的地方成了景區,被燒到的火人成了吉祥物玩偶。人們笑着,擺各種姿勢,其樂融融地與它們合影。何雲捷快吓哭了,他打電話給夏千千,發現夏千千就在他前方不遠處。
夏千千左手拿着便攜音箱,右手捏着手機,她放的是瑪麗蓮曼森的《Rock Is Dead》,跟着音樂的節奏,慫恿人們跳起舞來。哇嗚,她在嘶吼,看得出她十分激動,嗨起來,Rock is deader than dead,Shock is all in your head,Rock。
何雲捷大步走過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她回過頭,她的眼神沒有了狂熱,只有某種醞釀的情緒,她說,我們不朽。
這天的天氣好得不像話,一絲雲彩都沒有,世間每一種藍都鋪染在元刺的天空中,純粹幹淨,至美的藍色就在這裏。但元刺的居民已無心欣賞與贊美,天空下所發生的事件比藍色鮮豔、比藍色躁動,比藍色更富有沖擊。它有無數種顏色,它們雜糅在一起,像小時候玩的橡皮泥,把12種顏色和在一起,然後變得灰撲撲髒兮兮,如同化糞池,惡心吧啦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