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又是半月光景過去了,還在播雨季之中,只是這兩天入夜後的雨下得沒有初入這個季節時那樣地場數多了。這天範禹醒來後,能感到空氣中有一絲微涼,倒不是因這季節轉變而天氣轉涼了,而只是清曉時分的空氣帶上了昨夜裏一場雨過後殘餘下的水氣形成的這種沁在皮膚上涼絲絲的感覺罷了。他看了一眼他床邊矮幾上的漏壺,上面水位停在了五時與六時之間,而水位那一個豎條旁還有一個箭嘴,在一個向右開的半圓形的刻度盤上運作,五時與六時之間有一個中隔線,現在這水位停在中隔線之上,再一看箭嘴指着“二十與五十”那個點,那這會兒就是五時二十分。而如果水位停在中隔線之下,且那箭嘴又是指在“二十與五十”那個點的話,那就是五時五十分。

他覺得這兒的計時器是很精密的且運作精良的,雖說不一定比勞力士準,可這裏的人能弄出這樣準确的計時工具,也是相當不易的了。這東西雖準,可比起手表來,差就差在一個只能準确到時與分,沒有看多少多少秒的箭嘴,且再有一個是不能随身攜帶,只能這樣四平八穩地放置在桌面上。這漏壺是前幾天他在魚女城裏一間專賣漏壺的鋪子裏買的,他也沒一看到就買,而是比對了好幾天、兩三家,最後挑的這個,他也怕若買了便宜的,到時讀時間都讀不準,那錢就浪費了,索性就買一個價格中上的,品質還有些保障。

他會想到買這計時器,是因他真不習慣不能夠時時看時間,叫他非得學這兒的半數人口那樣天天只靠看太陽來估摸時間過日了他是做不到的。他習慣了做什麽事都有一定的時間,故而鐘表之類可以看時間的工具在過去向來之于他都是極要緊的東西,那現在,也是一樣的。故而雖說這樣一只漏壺不算是便宜東西,他還是買了。買回了後四四正正地擺在了他睡的那間房裏床邊的矮幾上,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這樣一間簡陋的房間裏擺了一個刻紋精美的漏壺,倒像是這房間的主人偷了別人家裏的回來硬擺上的一樣。

他又看了一下時間,眨眼就到五時半了,忙不疊起身。先是去隔壁廚房掀棉被、開缸收炭。将炭在廚房一隅的木箱內擺妥當之後,便推了板車下山去打水上來。打了水上來後,就開始濾水。

婆婆其實在他出門打水後不久也起來了,進她這邊廚房裏蒸起麥包來了。老年人一般覺都少,早上都睡不到多晚的。

二人一個濾水,一個蒸麥包,都是做着一些日常勞作的事情。

這天中午,範禹又去城裏送貨,且他還帶上了上回跟賣磨大叔訂磨的那張定金條以及全額的錢款。上回是約在了今天可以取貨。

他先把貨送了,算對了錢後就由那家酒樓後院出來。推了板車到芒姑子巷去派包。該來的人有些都一早在那兒等他了,婆婆也不是每回都只餘五十只麥包給這些人,有些天蒸多了的話,就會有六、七十只,且用來派的這些麥包個頭都特別大,能有一只正宗标準大小的菠蘿包那樣大。這些人有些拿了一只回去還能掰成兩半,分一半給工友,因他們這一類人天生胃口好像都不大。像範禹這樣能吃的,也實在少見,像他這種天天都要吃肉也不見什麽消化不良的狀況發生的那簡直是一個“稀世奇珍”一般的人了。

他這胃口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也不知是不是他範禹本身的一種對食物需求形成的慣性帶到了現在這個身體裏,還是這身體易主之後也“基因突變”了,總之他認為男人吃飯就是得像他那樣的。且他也沒覺得自己現在吃的這份量有什麽不妥,他就記得以前他長身體那會兒也是這樣的食量,好像比現在還能吃。他也不想管自己這食欲在這個世界是否是正常的了,只知道別吃撐了就行。

他派完了包,推着板車正欲往回裏走,他還有椰殼沒收,且還有那口磨沒收。他滿腹心事,因想着那口磨他以人力也運不回去,上次見市集裏像是有牛車可以賃的,那倒不如這回賃輛牛拉的車,讓人幫着将那磨運回去架好。

哪知這時,因來領麥包的人都散去後而顯得相當阒寂的芒姑子巷內回蕩着些說話的聲音。他朝右側一看,竟見到了祖辛,祖辛瘦弱的身架子上還架着一個醉兀兀的男人,在稀裏糊塗地說着些酒醉後才會說的混話。只是醉得已不輕,便只是口裏一時低一時又高亢地說着一些時而含混時而清楚的瞎話,而他整個人則像是一只被酒腌了的醉蟹似地動彈不得,只低低垂着頭。

範禹推着板車挨近了去,怕雖是在空巷中也仍是說話不方便,就只是朝祖辛使了個眼色。祖辛擡眼往遠處牆根處比了比,意思是讓他站去那兒等他。他于是就推着板車走開了,挨着牆根站着,裝模作樣地在理着自己車上的筐子與布片子。

再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家丁模樣的男人駕了一輛馬車擠入了巷口,在祖辛他們面前停下車來,馬車裏下來一人,由祖辛手裏接過了那個老爺一樣的醜态畢露的男人,扶入馬車中,這馬車就被往前驅走了。想來這家家丁是因這巷子不闊,嫌調頭麻煩,就直驅出巷子另一端的口去了。

這時祖辛朝左右看看,見無人,就走近範禹,對他說:“你竟活過勁兒來了,看着氣色真好。上回……我都不知怎麽說了,都是因為我。”範禹說:“唉,別提了。倒是你,怎麽由你扶着那人出來呢?難不成妓院媽媽已經讓你開始……”祖辛垂下眼,一副不想提及的樣子,說道:“倒也不是。這個是剛剛醉成了那樣,正巧我在廊上走動,被那時還能動彈的他揪住了,管事的便打發我将他扶出來,說是已差人去通知他家家仆過來接人了,只叫我在後巷子這裏候着就是了,怕扶在街上難看。”說完,又頓了一頓,接着說:“不過,這裏的媽媽确實已經讓我住進單獨的一間房裏去了,每天華服美食的。離你說的那種日子想來也不遠了吧。”

範禹想了一會兒,說:“你倒不如別吃那些東西,每天也睡得晚些,索性将自己養眍婁了,我再想辦法贖你出去。”祖辛說:“沒用的,我一開始也這樣想,可在裏頭做什麽事都有人看着,大到儀規談吐,小到吃喝都有人調^教,規矩繁複,還要練什麽唱曲。哪裏就能夠讓我自行作賤身體,不吃不喝不睡的。”

範禹在此刻也想不出什麽應對的良策,只心裏有着一種因此刻無能為力而引起的難過。只擡眼跟他說:“我一定會接你出去的。”祖辛可能聽了這話心裏确是覺得感慰的,可或許是因對現實有着重重絕望,而導致了他眼下聽了這話竟一點表情都沒有。過了一會兒,他又自覺可能昔日親近的朋友說了那樣一句像是誓願一樣的話,自己卻又什麽表示都沒有,是一件說不過去的事,于是他就擡眼望着範禹,點點頭,說:“你要來接我。我都住進單獨的房間一個多月了。”跟着,他又朝身後看了一眼,可能是怕妓院裏出來什麽人見到他,轉回頭來後,就跟範禹說:“你先走吧,被人看見又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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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禹跟他說:“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叫範禹。不叫付幾。”祖辛有些許地愕然,問:“什麽時候改的?”他含混答:“後來改的。我現在跟一個婆婆住,她是我的新東家。你不要時時懊喪,要相信事情總會有轉機的。”祖辛點點頭,就催着他離開。

他推了板車往巷外走。剛才那會兒他沒有跟祖辛講他新東家——婆婆是一個多麽好的人,與別的東家都是不同的,他覺得提這個并不妥。祖辛現在被困在那樣一個地方,正為自己将來的命途而産生一種身世之感,卻如果在他面前提及自己如今有一個好東家,那就是一種非常不懂人情^事故的不通人心情理的做法。故而他沒提那個,只說了有一個婆婆的存在,因他想着祖辛應是不知他那日被人打了後卻被一個婆婆接回家去了。

他将板車一路沿街推到水果攤大哥那裏,将大椰的殼收了,跟着就向右拐入一條巷子,朝城東的市集走去。

到了後,找着那家賣磨的,那家主事的大叔說已打磨好了,讓他到後院裏去看看。這邊城東的市集是一處占地頗廣的地方,裏面有鋪子也有那些露天販賣的商家。只不過這裏的鋪子自然是比不上像是大啓街那樣的正街沿街兩側的商鋪店面那樣地富麗,這一處的鋪子都較樸實,且不論前頭的正堂還是後頭的院子都是很小的。

他将板車推向後院,就見他要的那口磨被放在院裏一角,他細看了看,發現沒什麽問題。這時在正堂的大叔也跟到後頭來了,前頭就留他夥計看着。大叔問他:“怎樣?”他答:“不錯。”大叔說:“你拿回家裏去用,要是你東家發現有什麽不合适的,還能拿回來給你們改的。要是改動的話就不要錢了,只是來回車馬費你們得自己付。”他想想也合适,就爽快應了,将出門前就藏在板車下面的那些錢串兒都拿了出來。大叔讓他跟他到前頭堂裏稱錢去,他們這些生意人是沒可能一個子一個子兒地數的,一般一串是正好一個重量,拿專門稱量這些錢串子的小秤一稱就行了。所以他就跟着大叔朝前面正堂走去,自然也不會忘了拿上裝了今日賣灰麥包收得的一千五百個子的布包。那一千五百個子也就是十五串。因每回賣這麥包只收得十五串整,人家也就沒辦法拿一小錠給他那樣省事,因一小錠值二十串。可好在這裏的“子”都不沉,是輕薄秀氣的一種錢幣,也是圓身方孔,幣身光亮,十五串提在手裏像是也并沒有什麽負重感。

他二人去前頭稱好了錢,就錢貨交割了。他說他要去賃一輛牛車來往家運那口磨,大叔則說:“剛巧我今天工坊裏還要往這裏拉一趟貨,等一下就到,送完了我這趟,我叫他們幫你把這個送去你家就是了。你家遠嗎?”他想這不要錢的事,他現在當然樂意,就說他家就在城北門外的山上。大叔就讓他等等,他們的人該是一會兒就要來了。

而他此時肚子有點餓,正好想起他收了大椰殼後就緊忙地跑了來這裏想要驗收他的磨,竟連肉包子都忘了買了,于是,就跟大叔說:“大叔,我板車先停在你後院,我拐出去這裏市集上随便買點什麽東西填一下肚子。”大叔說:“你去吧,兩刻鐘之內回來就行。”

他聽了後,就趕快出去了,因他想着大叔工坊裏的匠人過來卸貨也要不了多長的時間,到時還要叫人家在這裏等他的話,那肯定說不過去。他出了去,就近找了一間賣灰麥包賣餅子的。縱他有十分的不情願去碰那個灰麥包,縱他有二十分的渴望要吃再過幾家檔口上賣的肉包子,他還是選了灰麥包。因這市集上終日紛紛攘攘,怕是尋不着什麽暗巷好讓他獨自吃肉包子的,為了不引人側目,他就買了灰麥包,跟着當街啃了起來。啃完了兩只後,發現還是會有人看他,也不知是嫌他吃相難看,還是嫌他吃得太快,還是嫌他吃得太多。範禹在心裏狠狠白了這些人一眼,低頭就往大叔鋪子那處走去。

他發現那些石磨工坊的匠人們剛到沒一會兒工夫,正在合力往下搬各式大小不一的石磨。他也只等了一會兒,這些人就将貨卸好了。跟着,他們的東家,也就是大叔就讓他們中的兩人趕其中一輛馬車跟着範禹回去一趟,将他訂的磨運送回他家擺放好。

那兩人便跟着範禹一道走了,因只有一口磨,且他們的車是馬拉的寬大的車沿高的板車,這樣的話,上山自然也不是什麽難事,加之回範禹家的山道偏緩,那麽拉起來就更不費什麽力。

磨被放在了範禹住的後面房子的廚房裏。因他一早想好了擺放的位置,故而跟他來的這兩人只需将磨擺在他指定的點就行了。他問人要不要喝水或是吃點什麽,人家就說不用了。他這時才想起他倒是不便将自家的水就這樣給外人喝,且他家廚房裏應該是沒有另備一份煮開的未經過濾的河川水的。好在人家說不用了,說之前在店裏喝過了,他就去前頭廚房拿了四只灰麥包塞給人,還跟人說這些是他家婆婆做的,非常好吃。這兩人午飯還沒趕得上吃,便沒有推拒,接下來後,一人駕馬,一人坐在後面露天的板車沿上就走了。路上他倆咬那個灰麥包,雖說不是熱的,竟覺得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麥包過,還在想着這家的婆婆手藝真是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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