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範禹這次與祟侯免會面的地方是在大康酒樓三樓的一間廂房內。這是一間大廂房,中間擺着一張吃飯用的圓臺,而靠窗位置則是一張窄的羅漢床,極高,且三邊都與牆相連,裏頭燒火,倒像極了一張土炕。只是上面鋪設的東西太過精美,整張這床上都鋪有勻稱的一層軟墊,而那個墊的面子是用絲絹做的,墊中央一塊嵌了一只紫色木制的四方小矮幾,幾上有一只天鵝頸的香獸,那只“天鵝”背上有一槽,槽內燃香,香清且淡。
這類廂房裏一般都是城中富戶或貴族子弟們幾個一聚,在這處吃飯的吃飯,鬥牌的鬥牌。這羅漢床設在這裏供人飯後休息飲茶、鬥牌下棋是再好不過的了。
此刻的祟侯免是盤腿坐在這羅漢床上的矮幾前問的這一句。而範禹則沒有盤腿坐上去,祟侯免在他初進這間廂房門時就叫他過來這邊坐,可他也不能與這酒樓老板平起平坐,故而只是背朝窗、面朝房裏面地這樣地意思着坐下,也沒有與祟侯免面對着面,只是一直側身對着他,時不時地轉過頭去聽他說話罷了。
這羅漢床相當高,簡直不是為他們囝設計的。範禹坐在這床沿上,腿垂了下來,卻無法腳底板完全着地,只得用腳尖點着地。
他聽祟侯免說了什麽“不知夏侯乙是否知道他是這樣的”這樣一句話,其實并沒有聽明白,他既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樣的,也不明白自己是什麽樣到底又關他表弟夏侯乙什麽事,于是就側了頭去看了這個祟侯免一眼,問道:“哪樣的?”意思是想問問清楚這人自己到底在他眼裏是哪樣的,他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他一直說的話都算是合情理的。
祟侯免本來問完了他之後,是又轉而去看這幾上的那只天鵝頸香獸背部不斷袅袅冒出且在晃動着的細煙的,聽他問了“哪樣的”之後,就又看了看他,想着他興許是真不明白他自己,他有着一種怪異,他有着他這類人不該有的很多東西,卻又沒有他這類人該有的很多東西。他這類人不該懂的他懂很多,總顯得異常精明;他這類人該懂得的他卻又并不懂得,總顯得懵懵懂懂的。
祟侯免放棄了與他讨論這個話題,只說:“沒哪樣,算了,不說這個了。”跟着,便與他閑扯了些別的話,再接下來,範禹便辭別了他,說要回家做事情去了。
範禹在确認了大康酒樓需要他們擴大供應量之後,就在第二天又和婆婆一道去人市買了人,兼且又再雇了兩個高壯男人,跟着便帶着這些人進了宅子,讓他們與宅中的老工匠們一一認識了後,再給他們都在宅中安排了住處。
再過了兩天,他那些新買的三角麥就都被送到了。運糧的用了兩輛專門運糧的車将貨拉出了北城門,再給範禹運上了山。夏侯乙沒有親自過來,這趟負責運貨的人也是他在伯甲城的幾個家丁,就按照當初範禹給留下來的地點送來了貨。因這每一車有十大袋,車身又過寬,故而無法由鐵索板橋上運過去,他們還只有一袋袋地往那頭搬過去。
搬完了後,婆婆留他們幾個吃飯,他們不肯,說必須得先回去府上複命了,于是婆婆就只有讓他們走了。那時範禹并不在家中,而是在後山收集他那些硬葉子,因要送去城東市集裏那家做油紙的地方給全軋成葉勺。
等他收夠了地上的這種葉子,就回到了家中,一看婆婆廚房中已整齊地摞着那二十大袋三角麥,便問婆婆是不是送糧的人來過了。婆婆說是的,還說留那些人吃飯,問要給多少錢,他們都說不用了,還說要回府上去複命。婆婆問他到底是要去哪個府上複命,他就說是路上遇上的一個朋友,正好可以幫着運糧的。說得有些含混,不過婆婆也沒細問,就只說了聲“哦”,就忙着拆開一袋的袋口來,取了麥子開始舂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裏,這個家裏的日子一切如常。就是祖辛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範禹腳上圓頭的鞋子,也非要要圓頭的鞋子。範禹就叫他忍一忍,下一次他去補貨的時候要麽帶上他一道去,也給他買幾雙圓頭的鞋子。祖辛就說好。
範禹如今比祖辛高不少,腳也比祖辛的要長一些,是故他自己穿的鞋是不能給祖辛穿的。範禹如今這身高該是逼近一百七十公分了,因婆婆約有一百七十二那般高矮,而他現在看着比婆婆矮不了多少,那麽就差不多該是快一百七十公分了。
連祖辛和婆婆都注意到了他如今個子長上去了。婆婆還笑他說,那些雞腿、肉包子的都沒白吃。一般他們這樣的囝成年後長得最高也不過就是一百七十公分那般高矮,他如今才約十五的年紀,就有這樣的身高,說不定還真能再長長。他心裏是一直想着他自己如果能長得比這裏的女人還高就好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再過十來天他也該正經有十五歲了,只是他們這種人記像是生日這樣的日子的話,記來也沒什麽意義,故而他也只是心裏記得,而像是過生辰這種事情自然是年年都沒有的。
婆婆笑他那些好東西沒白吃,個子到底是長上去了,祖辛則說要是他再長點肉就好了,他一想到自己這幹瘦的模樣,也确實是如果能長點肉上去會好看不少的。他就問祖辛可是說他長點肉會好看點,祖辛怔了一下,說:“主要是你現在這樣瘦,晚上有時抱着你睡怪硌的。”
跟着,過了沒兩日,夏侯府上差了人來找範禹,說:“我家主人說你先前在伯甲城定做的那兩雙鞋到了,想讓你親自去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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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禹當日下午就去了在城南的夏侯府取鞋子去了,他還帶上了上回欠這人的錢還有那兩雙鞋的錢。他被府裏下人引到了夏侯乙的書房,他進去了後,那下人便退下了。他走近一看夏侯乙的模樣,有些愕異,開口便問:“夏侯大哥,幾日不見,你怎麽連眼圈都眍婁了,沒睡好嗎?”
夏侯乙由伯甲城回了來這處之後,被一些生意上的事項所擾,一直忙着應對,至昨日才稍停當下來,故而就是這樣一副形容槁悴的模樣。
他見範禹進來了,就說:“連日以來被買賣上的事情煩着,晚上睡不大好,白日裏又沒什麽精神。”範禹問:“那事情解決了嗎?”他答:“弄妥了。”範禹也不問他是什麽事了,橫豎已被他處理妥當了。
範禹只說:“來來,你找處地方趴下來,我來幫你按摩一下,包你舒服。”夏侯乙則問:“什麽按摩?”範禹說:“你躺下來就知道了。”
于是他們就将書房中一張長案上零落的一些文房用具拾掇了一下,在上面墊了一件夾了厚棉的大氅。夏侯乙趴了上去,範禹就給他按了起來。起先他還跟夏侯乙說說話,後來發現這夏侯乙是越來越懶怠應答,他便想着興許是這人太累了,于是就不再引他說話了,想着讓這人完全放松一下。
哪知再過了些時候,他勾頭下去朝這人臉上一瞅,發現這人竟已睡着了。範禹本是想着這人幫過自己,那自己現在做些事為他解勞也是應該的,哪知這解勞許是解得過了頭了,興許自己的手法确是極佳的,這人才這樣就睡着了。只是,他手停了下來,怔在了那裏,心中想:誰能告訴我,他來讓我取的那兩雙鞋在哪兒?
他環顧了一下,發現這書房裏但凡人能眼見的地方都是沒有放着他定做的那兩雙鞋的,而他又不便在這人書房裏胡亂翻動,別到時被經過書房的這府上的下人瞅見了,把他當成是賊一樣地拿辦就壞事了。
他俯下身去,細瞅了一會兒這人睡時的臉,又細聽了一會兒這人睡時均勻又稍沉的鼻息聲,心中測度着這人怕是已睡得很沉了。于是他走去了書房門口,“逮”着了一個路過的下人,讓這人進來與他合力将夏侯乙翻了個個兒,變成是仰躺着睡。他再讓那人去取一床棉被過來給他們宅主蓋上,別叫他睡凍了。那人剛擡腳要跨過這書房的門檻出去,就又被範禹叫住,說讓他順道再帶個枕頭過來,那人應了後,就去取東西了。
等那下人取了那些東西來了後,他們就給夏侯乙将枕頭墊上,将被給他蓋上。之後,範禹想着橫豎今天是取不着那兩雙鞋的了,就不如先行回去,等這人醒了來,該是會再叫人來叫自己過來一趟的。
于是,範禹就回去了。這一趟,他沒拿着鞋。只在臨走前,将他帶來的要還這人的錢放在了他的枕邊,可想想又不放心,怕萬一這府上哪個人手腳不幹淨,給拿了去,到時就說不明白了,于是只得又将錢揣入了襟口內。
他在回家的路上是一直想着得為夏侯乙做點什麽,畢竟這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這樣的恩情還不感念着回報,那自己也未免太涼薄了。
他回了去便想着要做些手工的薄荷糖棒,給夏侯乙白天想事兒時凝神提神用。
範禹本身是不愛吃糖的,但是偶爾為了提神用的話,會喝些參茶或是吃一點手工薄荷糖。主要是因為他以前為了怕影響睡眠,故而下午四點之後是不會再喝像是咖啡、茶之類的含有咖啡^因的飲品了。可是有時四點過後又十分需要腦力,不來點什麽提神的話又不行,故而只能選取那些不含咖啡^因卻又能提神的東西,像是參茶或是薄荷糖。
而薄荷糖之類的,他又頂讨厭吃像是西式的那種,如曼妥思的白色圈圈狀的薄荷糖,又或是雀巢的透明方塊形的薄荷糖,這些都不好吃,唯有中式傳統的手工薄荷糖棒才是最好吃的。起碼讓他一個不愛吃甜味的東西的人也能輕易接受那味道與口感,就說明那是相當好的。
這就是中式饴糖的魅力所在,不僅女人小孩愛吃,男人也不會反感那味道,反會覺得“不錯,不錯。”
他本來也沒有關注過這種中式傳統手工糖,最主要是因為他媽媽以前愛吃傳統的那種香脆的姜糖,說吃了腹部很暖,手心也暖,他們家中會常備那種傳統姜糖。後來他因買了一包曼妥思薄荷糖提神,覺得不好吃,又見他媽媽吃那種傳統手工拉制出的姜糖塊時,就想着不知薄荷糖有沒有那種脆的手工糖,竟真被找着了,直徑一厘米多一點的、長約七厘米左右的純白色圓棒。後來他就一直買的是這種手工糖棒,而再沒有買過一次西式薄荷糖了。
他後來也關注過幾次那種傳統做法,只是沒親手做過。雖未親手做過,但其實那個是易上手的,因做法其實是簡單的。至于為什麽一直有人說手工糖的做法複雜,那只是相對于現在西式制作工藝——那種用密封機器壓制成形的做法來說是複雜的。傳統手工糖比較耗時間與人力,而西式做法只要按幾個機器上的鈕就行了,這樣一比,那當然是中式的更為複雜。可出來的糖的口感是全然不同的,手工的要清潤很多,是糖分子的一種自然凝結。而說到到底是多複雜,其實也就那樣幾步,範禹是了然的。
薄荷在這個地方也有,叫蕃荷,野長的就有很多,生長力很強,他在他家山後頭的樹叢裏看到過,在山下那條倉水河的岸邊也發現過。葉小而薄嫩,上似有微細絨毛。有絨毛的這一性狀與他以前那世界裏的蘋果薄荷倒是很像,只是這裏的這種薄荷葉只是單純的涼味濃重,卻并沒有蘋果薄荷的那種淡淡的青蘋果味摻雜在涼味中。
漫山地長,有些上山采藥的人會采,倒并不見藥鋪裏的人将它們單獨用,都是得和別幾味藥材配在一起用來應對熱症。因它單獨用好像也應對不了熱症,發熱的還是發熱,一弄不好,人反倒虛了,還會加重內熱。而用它的幹葉子來泡茶,輕易一杯都會讓人喝進過多的薄荷成分。倒不如将它搗出汁來做成薄荷糖,一點點鮮薄荷汁在糖漿裏勻開,這樣就很不容易吃過量。少許吃幾根那種手工糖棒,提神利咽而已,倒不是用來敗火的。
當他在想好了這件事後,就采了來一小筐這種鮮嫩翠綠的蕃荷葉,不過之後倒又犯起了愁。因在這個地方找得到蕃荷葉,也找得到粗粒的砂糖,卻找不到麥芽糖。單純的的砂糖熬糖後拉出來的饴糖會過酥,孔隙過大,只能做“糖蔥”,而只有加了粘性大的麥芽糖一起熬,增稠,而後拉出的饴糖才會雖脆但密實許多,可以含得久些。
他還得想辦法先弄來麥芽糖才行。
是故第二天,那夏侯乙因頭一天找範禹去拿鞋卻又自己被按什麽摩按得太舒服了睡過去了後,相當不好意思,就又差了人來找範禹去拿鞋。範禹則說這幾日有事忙着,等過幾日忙定了再去府上取鞋。
他心裏咕哝着:真是費勁,老是叫人來找我去取鞋,就不會讓那個被差來的人把鞋給我帶過來嗎?那不也省事?
但他又想到橫豎到時是要去給他送薄荷糖棒的,且還得去還錢給他,也就不在心裏指責他在這上面想事情不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