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因他本是家中老大,家裏給他添了二弟時,他也不過只是兩歲,給他添了三弟時,他也不過才四歲,故而基本上可以說,他自兩歲起,就在家中“失寵”了。好像讓着下面小的、護着下面小的,就是他的一個責任與必須要做的事情一樣,是以到他差不多七、八歲時,那一種心理習慣就已形成了,一有事情想也不用想,作出退讓的一定是他。
總是他得護着弟弟,鮮少有人護着他的時候,就連他爸媽也不護着他,還只會總是跟他說一些他得讓着他弟弟、護着他弟弟的話。于是這就成了一種習慣與定勢,他自己都麻木了。
直到發生了今天在街上那間米糧鋪子裏的那事之後,他才像是恍然間感受到了一種被別人護衛着的感覺。
這感覺還不錯。他決定以後要多多利用。
因為如若他有像他以前那樣大的塊頭,且又有才幹又有不少錢財家底傍身的話,首先別人也不敢來欺負他,其次就算是遇上了像今天那鋪子裏的事,他也是能為自己做主的,哪裏就能由得那人那樣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當面呵斥回去,或暗地裏使人碎了那人幾顆牙——這要視乎他的心情而定,都是他做得出來的事。可是現如今他也知道他自己這情形與過往那副威風的樣子是迥乎不同的了,他這體形,他這身份,令他只得一遇上強悍的人就躲着、就忍着,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比舊時代的小媳婦還可憐三分。
可問題是他哪裏是那種純良的小媳婦之流,他內裏一副那樣地男人的心性哪裏能容許他事事都這樣幹忍着。
他滿心籌備着終有一日要讓自己在這個地方也能生活得好,他本想着在那一日到來之前,在自己變有錢與變強壯之前,興許是得忍一時之辱的。他本覺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現在因時勢所迫,要是他沒有選擇、只能忍的話,那他是會忍着的。
哪知就在這時就讓他發現了,原來不一定只能忍着,他是不強壯,但若是有一個強壯的朋友,那也是一樣的。就比方說夏侯乙,有了他,就可以令自己免遭人欺負。
于是他在心中更肯定了,在他自己變強了、能為自己做主之前,要将他自己與夏侯乙的這一段“良好的友誼”繼續維持下去。
他這樣一副心态倒仿佛像是又回到了他高中時,見到有些“利用價值”的同學,他就會不遺餘力地去為那同學做事情。比方說,他是一個理科的尖子,理科的哪一科都無可挑剔,就是文科最讓他頭疼,而文科科目當中最令他頭疼的是英語。于是,他為了把自己的總分拉上來,一整個學期都給他們班上那個英語課代表買午餐,找自己在香港的姑媽為她代購衣服、鞋子、正版英文小說,找在日本的舅舅為她代購護膚品,還幫她搶演唱會的票,就為了讓這課代表幫他複習功課與傳授學這科的方法。
就這樣一個學期下來,他英語那一次期末考了他們班第一,課代表變成了第二,并且,愛上了他。
而他因為知道怎麽學英語了,接下來的一個學期,就不再為那課代表做什麽了。他還覺得很公平,一物換一物,他為她做了不少事情,她也幫了他一件他想要她幫的事情,那就沒有什麽相欠的了。他一停就馬上停了,可那女的一愛他卻是愛了好多年,高中畢業上大學了後一直沒談戀愛也是因為心裏面一直裝着他。
他總是不帶着感情地在做着這些事情,帶着一種攻勢與熱情在做着這些事情,往往,另一方沒有辦法像他這樣不帶感情。幾次三番之後,別人的心也是會淪陷的。
可又不能完全說他是一個功利的人——有用得着人的地方就對人特別地好。他是用不着人的時候也對人挺好的,用得着人的時候就會對人特出尤為地好,他覺得,如有事找人幫忙時還不拿出點誠意來,那是不對的。這麽一想,他這樣的做法,竟也不是那麽地令人讨厭。
只是,像他這樣完全不考慮所謂“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做法,相當容易讓人誤會。
他以前就總是做這種容易叫人誤會的事情,到了如今來到了現在這個世界了,還是“不吸取教訓”,還是按照他的老一套來。殊不知他現在的處境已與既往的大不相同了。以前他若是那樣一副攻勢,搔動了人家女孩兒的芳心,他要停的話那決定權在于他,他停下了攻勢了、不再那麽地對人好了,那盡管停下來就好了,誰也不能将他如何,要是那女人的心挂到他身上了、收不回來的話,也只能暗忍着、獨自失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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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現在,他似乎已忘了他自己是一重什麽樣的身份與角色,他已不再是這個世界裏的正牌男人,所有的決定權都在這世界的男人那裏。他似乎也意識不到這一種危險,他若還像以前那樣地随意去撩撥別人,小心他自認可以停了的時候,而別人不願停,到了那時,可就由不得他了。
而如今這問題就是,他既不認為自己以前的那種做法是有什麽不妥的,也并沒有意識到現在如果還這樣做就會潛伏着一種危險。
所以他就傻樂傻樂地開始發他的麥芽、做他的麥牙糖漿,并準備做出好多白白的手工薄荷糖棒好去“讨好”他那個“新朋友”——夏侯乙,并且要在把薄荷糖給那人之後,再幫他好好地把背按一按。
他用了三天時間用微溫的水育大麥芽,再用了大半天時間将育好後切取、剁碎的大麥芽與剁碎成渣狀的地瓜一起封口發酵。之後,将發酵物壓榨出稠汁來,那就是麥芽糖漿。倒不需将這糖漿濃縮、固化,因本就是要将它加入加水熬化的粗粒砂糖漿中的。
跟着他便趁着用約七十五度的溫度慢熬那混合糖漿的空檔,又去采了一些新鮮薄荷葉回來。第一回采的那些葉片已發幹了,不大搗得出汁來,且那種薄荷的新鮮涼感也不複存在了,于是只得現采些新鮮的回來。他将這些鮮嫩葉子搗了汁出來,再經過濾,就加入了在熬着的糖漿之中。
再這樣一起熬煮了約三刻鐘,那些薄荷味在厚糖漿中充分彌散開來了,他就熄了竈下的火,等着這糖漿變溫。
等漿溫了,他就取來婆婆的擀面杖拉起了糖來,拉扯到了最後,整個糖胚的延展性達到了最極點,且溫度也完全消失了,他就将這些糖做成了一條條粗約一厘米直徑的長條,放着等它們變脆。等變脆了,就将它們切段。
他取來一截這種粹白的手工薄荷糖棒,有意由中間一咬,脆脆地應聲被他的牙截成了兩段。可以含很久,這樣地白,讓人看着就想到了雪,看着就是透涼的,吃在嘴裏也是涼涼甜甜的。這甜又是清甜,是自然糖的糖分子被細化又細化了後再凝結透出來的清爽味道。而這個涼,也不知怎的,竟比他以前買過的那種薄荷糖棒的涼味還要有味道,涼得有山野的清新,仿佛鼻腔上那大腦的一整個“底盤”都被這涼彌漫了一遍似的。雖說這一種涼是透不過大腦皮層的,也就是說只能涼那個“底盤”而不能透過那底盤往上,不像咖啡^因那樣厲害地能透過大腦皮層,效用直達大腦,可是這涼還是能讓人整個為之一振。
他做好了這些手工糖之後,就取來一只白瓷罐,将這些糖棒放了一些進去,約有二十來根,跟着,他便将這瓷罐的蓋子蓋好。就關了門,走下山要去夏侯乙府上。這時是下午三時,他自己家裏也沒人,婆婆與祖辛都在山下宅子裏,故而他出門也不需和誰知會一聲,只想着晚飯前回來也就是了。
他走在路上時就在想着,他是不會告訴夏侯乙這種手工涼糖裏有一部分是取材自一種“這裏的牲口也不要吃”的作物的。他也是後來在家裏才自己琢磨出來為什麽這種粗麥會連這裏的牲口也不要吃,是因為他取了幾粒舂去了皮的粗麥放進鍋裏煮,想吃吃看那個口感究竟是有多麽地差,哪知煮了相當久,到最後才發現根本就煮不爛。這也不像是他以前那世界中的大麥,以前他所知的大麥雖硬、不易煮,可到底還是可以經久煮後最終被煮爛的,可這兒的這個粗麥則不同了,是完全就如“金剛”一般,根本怎麽煮都不會爛,也難怪沒有人會拿它來喂牲口,人是更加不要吃的了。
他本還憂心着不知這樣不易爛的粗麥會否連芽都發不出,哪知它用來發芽卻是極好的,且那芽蹿得很高,比大麥的芽要高不少,且最終發酵出的麥芽糖漿的甜度要更為甜上幾分。
他是不會跟夏侯乙說這東西裏面有粗麥的成分的。但其實他又覺得即便讓他知道了去也是沒什麽的,因粗麥在這裏連牲口也不要吃,這并不是粗麥本身的錯誤,這只是因這裏的人不知道怎麽去利用它。如将它發出芽來,得到麥芽糖,就是很好的一個用處。不過這麽看來,制麥芽糖似乎也成了這裏的粗麥的唯一用場了,不像他以前那兒的大麥,還能用來做麥片,或是與米一起煮粥。
等他提着一個罐子正經站到了夏侯府的正門前時,才忽又意識到不知這麽過來是否太唐突了,因也不知夏侯乙在不在他府上,且也不知他是否有要務正在處理着,又或是正在會客。
範禹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就這樣盲目地走了過來。他原地躊躇着,那守門的兩個門吏也是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最終還是上前去,讓這門吏中的一人往內通報一聲,就說範禹找他們宅主有些事。
門吏進去通報了,出來後就說讓他去書房找他家主人便是了。
範禹進了這宅子後,經過一長方形豎着的大影壁,左轉經一抄手游廊,一路來至夏侯乙書房門前。他敲了門進去,見夏侯乙正伏案寫着點什麽。他就拎着那白瓷罐子走了過去。
夏侯乙一見這人拎了個白瓷罐子來他家找他,就打趣道:“喲,來就來吧,還帶什麽禮啊?我可不像你家裏那個,還愛吃蜜。”他因還記得上回範禹給家中祖辛打蜜一事,記得他手裏也是拎的這樣一個白瓷罐子,就也當是他拎了罐蜜過來。
範禹說:“哪啊?不是蜜,不過也是甜的,我做的手工涼棒,很提神的。白天伏案做事,晚上熬夜想事情時來一小截可是極好的。”
夏侯乙一聽,本不愛吃甜的,可是聽是他親手做的,就說道:“是嗎?拿過來叫我嘗嘗。”範禹便走了過去,開了蓋子,遞到他眼皮子底下。他取了一截出來,竟也是像範禹那樣,咬了一半下來含在嘴裏。沒一會兒功夫,就吃出味道來了。擡眼對範禹說道:“真地不錯啊。”
範禹一聽,馬上就說:“你想事情想累了,就來一根這個含着,很有效的。我做起來也不麻煩,做出來了後就往你這兒送一點。”夏侯乙眼神裏一點兒波瀾也沒有,只是望着他,點點頭,說:“嗯,好的。”
他又将嘴裏那根涼糖含了一會兒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似地擡頭問範禹:“你這個能不能做好後每天往我這裏送兩百截?”範禹聽了後,問:“你?要擺在你酒樓裏賣?”
夏侯乙想了一下,點點頭:“有些女人與小孩來吃了飯後,不喜喝茶,我想用這個糖倒是一個讓她們飯後爽口、清除口中飯菜味道的好方法。”範禹想了想,說:“自然是好方法。可是……”夏侯乙問道:“可是什麽?”範禹說:“可是我答應了你表哥,一有什麽新東西都會先與他那頭談……我本沒有想過要将這個放在哪裏賣的。”
夏侯乙拉着他在自己那張寬椅子上坐下,說:“我們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