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範禹被他這樣說了,雖心裏隐約覺得不安,可竟也沒辦法駁回他這提議。這天下午在夏侯乙家裏,給他送完了蕃荷涼棒,果然又被他拉着給他背上好好地按了一回。本是範禹想着要主動獻勤讨好的,本是想着要主動提議幫他好好按背,好叫他松乏一下子的,哪知還沒等他主動獻這個勤,就被夏侯乙拉着說把上回在他背上使的那些摁來摁去的招術再使一回,于是他便幫他按了。
跟着,到了晚上,夏侯乙還留他下來吃晚飯,他說不用了,說他也沒跟婆婆說要留在外頭吃飯,說若不回去,他們會擔心。可夏侯乙立時差了一個家仆去山上一趟向範禹家婆婆報信,說他要留在朋友家裏吃晚飯,飯後再回去。且夏侯乙說了本來上回也是要留他下來吃飯的,說人來都來了,哪有不順道一起吃飯的,只不過上回他被摁睡過去了,故而才沒有留下他,後來醒了後才發現他都已一早離開了。
吃了晚飯,夏侯乙還親自把範禹送了回去。縱範禹說沒事沒事,這也不是很晚,且他們那山上也沒什麽猛禽野獸,一路回去是不會有危險的,可夏侯乙還是陪他走了回去。在鐵索板橋那兒夏侯乙就停住了腳,說看着他過橋他就回去了。他叮囑夏侯乙一會兒回他府上時要注意個人安危,夏侯乙說他就不用擔心了。然後範禹就跟他說明天上午十時的時候會送兩百根去他那兒,說他會差一個人将貨提到他侯乙酒樓的後院去,到時讓掌櫃的去後院接就是了。
回了去之後,婆婆與祖辛問他近來都在與什麽人來往,怎麽也不見他提起。他也只是含混地答:“一個朋友。”便再沒下文了。
跟着,他就去了他後頭的廚房裏,又熬起了糖,還将先前餘的蕃荷葉子拿來碾壓出汁。這些事情他忙活着忙活着,就發現竈臺上那些早上做出來的手工涼棒一看就是少了好多。他先是瞄了一眼他家狗,那狗一臉無辜,他想想也是,他家小正除了正經放到它缽裏的東西才吃之外,其餘東西一概不舔不碰的,且他還是将那一個小竹簍的盛器放在竈臺裏面靠牆處的。他又看了一眼他家馬,那馬也是一臉不明所以,他想想也是,他家馬那樣地紳士,如何會不問自取、偷東西來吃。
他面朝着竈臺那樣地站着,想着如何這涼棒就這樣無故少了這許多,這時,祖辛進來了,由他身後過,在竈臺前也停了下來,伸手去竈臺裏側靠牆那小簍裏一夠,取了一條那涼棒來吃。範禹看着他,他也看着範禹,“嘎嘣”一下拿牙将那涼棒由中間咬斷了。範禹一拍他的手:“要命了,你吃了這麽多!”他一聽範禹這樣說,馬上臉上就顯出了難過的神情,說道:“你難道不是特意做給我吃的嗎?怎麽還嫌我吃得多了?”範禹馬上解釋:“哎,哪裏是嫌你吃得多?這東西哪能這樣吃。”祖辛說:“怎麽了?涼涼的,又甜,比蜜還好吃。”範禹則說:“是是,就是這個吃太多了會耗氣,吃得太多,人容易有氣無力的。”祖辛臉上滿是訝異,說道:“啊?那怎麽辦?”一面說着,一面還把手裏捏着的另半根也一道含進了嘴裏。
範禹是想着:就是因為年輕,身體才不覺得,就這樣随意地瞎吃瞎喝的。
跟着,他說:“行行,這是今天最後一根,不許再吃了。明天我給你做另一種糖,讓身體回一回暖。你明天早上也不許吃這個了曉得嗎?”祖辛失落地應着“哦”,一想到明早上不能吃這個,就覺得有氣無力的。
第二早,範禹将頭一天晚上做好的涼棒送下了山到宅子裏,差了一個十五歲的囝悄悄給侯乙酒樓送去,還關照好了一定要走後院門将這貨送進去。還說不用收錢,只是放在他們酒樓裏試賣,也不知好不好賣的。那囝應了是,便旋腳提着那籃子往侯乙酒樓走去了。
範禹則在市集裏一家賣菜的攤子上買了塊嫩姜,姜在這裏叫“地辛”,他想或許是因為它長在土裏,且有辛辣味,故而才叫地辛的。他發現這裏的姜相當貴,他問人為什麽這麽貴,那攤檔主回他說這個相當難種,他心裏相當愕異,因想着姜可是最好種的,後一想人家也要做生意的,于是也沒有在口上反駁人家,只點點頭,說明白了,給了錢,拿着那一整塊、有枝節的帶分叉的、像一個龍角一樣的嫩姜走了。回程一路上才想到,怪不得來了這裏這許久了,從沒一次見婆婆炒哪個菜是放姜絲的,看來過一陣子,等一些事情忙得停歇一點了,就可以種姜了,不僅可以拿它來像做手工薄荷糖一樣如法炮制手工姜糖,還可以在家裏炒菜、煮湯時放一些,不僅去腥提味,且吃了對身體也好,能辟百邪,最關鍵的是可以除濕——百邪之首。
回了去之後,範禹就将這嫩姜在小的搗藥的那種石臼中搗出汁來,且還過濾了一遍。本來他所熟悉的那世界中民間做的那種手工姜糖都是加原姜,一般不經過濾,吃的時候會有微細的一粒粒姜肉在裏面,含化時舌尖就能嘗出有真姜在糖裏,這樣方顯得它是用的真材實料。
而他反倒想着要過濾精細了,有這姜汁精華,有這效用即可,并不需非得留了姜肉在裏面以來表明這是用的真姜。且這樣吃起來也柔細些。
他在熬糖的過程中少加了一些麥芽糖,這樣最終出的手工姜糖會較之前那種手工薄荷糖要松脆些,且糖棒的切口看上去那些小孔隙要稍多一些。跟着,還得調高熬糖的溫度,像之前那薄荷汁畢竟是涼性的,加入熬的糖漿中時,整體溫度也一直是保持在七十五度左右。而如今這姜汁加入糖漿一起熬煮時,因姜汁是熱性的,故而整體溫度即便是高也無礙,且最好是要高一些的,也因此這溫度就被他控制在九十度左右。
最終這姜糖被他扯出來成形後是呈淺棕黃色的,不像薄荷汁一進了高溫糖液裏之後會随着一些成分的揮發而變色,最終變成透明無色,而這姜的顏色反倒是越熬越濃膩,越變越深,本還是淺黃色的嫩姜汁,一煮,竟将整個糖胚最終的顏色都染成了淺棕黃色。
範禹這一趟就做了六百來根,這姜糖也是被他做成了圓柱形的,切口直徑與那薄荷棒的是一樣的,只是長度只有薄荷棒的一半。他這樣切分這些姜糖也沒有什麽特別原因,只是想着這樣的長度才更好看。他想着這麽些都放在家裏給祖辛一人吃的話又太多了,不如就帶一點去給祟侯免,祟侯免家女人多,又是母親又是妹妹的,且都在這魚女城中生活。不像夏侯乙家男人多,範禹想着夏侯乙家這一點倒是跟他自己家的情形很相像,他自己家裏也是男人多。
于是他便拿了三百來根這種姜糖去大康酒樓找祟侯免。也不知怎的,他這回竟不敢由大康酒樓前門進去,而是繞到了後院才讓人進去通報的。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心裏是自覺夠光明磊落的,可就是有些道不明地怕被對過侯乙酒樓的人看見、到時侯告訴夏侯乙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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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手裏挎的一只竹籃子,在竹籃裏擺了一個黑陶質地的帶蓋小壇子,在那只小壇裏裝了他那些淺棕黃色的姜糖。去找祟侯免時,他人正在後院那兒總火房邊的那間他用來處理事務的耳房裏,這耳房的窗與火房的通風排氣口是完全開在不同的方向,故而裏頭些許火房中食材的味道也沒有沾染到。
祟侯免一見他來,便問他近來在忙些什麽,倒有許久不見他上門來了。他便答“也沒忙些什麽。”跟着說他這回來是要給他送點東西的,知他家裏女子多些,他在家做了這種暖身糖就給他這頭送一些過來,對女人特別好,回陽益氣,尤其是每月月事那些日子裏吃這個尤其地好,特別是如果體質寒、怕冷的吃了這個,就會覺得身體輕盈有力些。
祟侯免一聽,便對他說:“難得你這樣對我有心。”然後便歡喜地接下了那個籃子,将裏頭的黑陶壇子取了出來。跟着,将壇蓋揭開,湊上去嗅了嗅,見是一陣濃郁的鮮地辛味混合着糖香,看來是用真材實料的。
他将壇蓋又安了上去,擡頭問道:“用料很貴啊,你近來沒做什麽對不住我的事情吧?”範禹一聽,竟有些心虛,可一想,畢竟也沒真做什麽太對不住他的事,除了将涼棒先給了對過那家。一想到這涼棒,他心中大駭,完了,竟将這給祟侯免的姜糖做得與對過那涼棒的樣子如此地像,除了長度不一樣,顏色不一樣,其餘的就沒什麽差別了,到時這個祟侯免一眼就能看得出對過那涼棒也是他做的了。
他不禁心中郁塞,惱自己怎麽想事情這樣不周全,果然這不光明的事情是一丁點也做不得的,只要做了,就定必有被拆穿的一天。他只能含混着答:“沒,沒。哪裏有做什麽對不住你的事。”祟侯免一看他這樣就有些不對勁,不過念在他做了好東西帶來給自己的份上,便不再為難。
範禹在他這兒又逗留了一會兒,便起身辭別了他,說回家還有事情做。
待他回到了家已是下午二時半,先是經過前面房子,見裏面有動靜,知道該是婆婆與祖辛回來了。他沒先停下來打招呼,而是回自己後面廚房先把籃子放了下來,想着放了籃子再去前頭跟他們說話的。可放了籃子後,卻見竈臺上的另一只他用來裝姜糖棒的黑陶壇子不見了。于是他便繞到了前面,果見祖辛在那裏吃姜糖。且不僅是祖辛在吃,婆婆也在吃。
婆婆一見範禹進來了,就說道:“哎呀,這個糖好吃好吃,一股蜜味,還有……好像是地辛的味道。你這個地辛的味道是怎麽做出來的?”範禹說:“那味道哪裏是做出來的,是買的地辛搗了汁出來、摻進去做出來的。”婆婆一聽,駭然:“這……我都吃了十根了,早知這糖這樣貴重,我老太婆就不吃那樣多了。”範禹說道:“這有什麽,婆婆你就吃吧。過陣子我來種這個,買一個回來,把它在土裏變成二、三十個,就一點也不貴了。”婆婆一聽,自然是歡喜的,就說:“唉,越老越怕冷了,且這天氣也是越來越冷了起來。我吃吃這個,整個人都暖了。”
祖辛一邊吃着一邊點頭:“嗯,暖了暖了。”範禹走過去:“你吃了多少根了?”祖辛想了想:“也就二十根。”範禹罵:“你當飯吃啊!”祖辛一聽,肩還震了一下,他也不知什麽涼不涼、暖不暖的,他只知道是甜的,味道好,且脆,脆就易含化,還有這個甜味不單純,中間夾帶着一種焦香,所以就只管吃了一根又一根。範禹接着說:“婆婆吃了暖暖身體,你倒好,你這身體又不寒涼,頂多吃五根也就好了,吃太多火氣大。”祖辛說:“哦,我明天少吃些。可是我沒吃過這種糖,好吃就自然吃多了。”他一說起來就淨是他有理,範禹自知也說不過他,只好說:“行行,明天我給你做這種糖,不過是別的味道的,既不涼,也不暖,到時随你怎麽吃好不好……”祖辛說“好。”
這三個人正說着,就聽他家狗叫了起來。範禹他們往門外一望,見有人由板橋那頭過來他們這兒了。範禹迎了出去,他認得這人,是老被夏侯乙打發來他家裏給他報信的那一個家仆。那人說:“那兩百根手工涼棒一個鐘點之前就賣幹淨了,家主問這兒還有沒有貨存着,有的話也好即拿去酒樓裏交給掌櫃的續着賣下去。且明兒向後問若是要訂八百根,你們這兒供不供得來。”
範禹聽了後,是沒想到這東西竟這樣好賣,這麽看來,說不定這夏侯乙的商業直覺是比他的還要敏銳些的。他打聽性地問了一句:“那你們那兒一根這個賣多少?”那人答:“一根賣三個子。”範禹一聽,一根這個就賣三個子,夏侯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嗎?
于是他回了他後頭那個廚房取了家中餘下的約一百五十來根,用黑陶壇裝了放在竹籃裏,就跟着那家仆一起下山去了,說是要上他們酒樓裏看一看。
他們去了後,還是由後院門進去的。範禹将那黑陶壇交給這家掌櫃的,只見這掌櫃的将黑陶壇帶到了前頭櫃臺那處去,他也跟着過去了。他見這家櫃臺收錢在左側,而櫃臺上右側的臺面上放着一個大的竹制的篾簍,那篾簍顯得很高檔、有品位,讓人覺得裏面擺的東西就該是貴的。那簍有一底座和一頂碗,是連成一體的,底座是呈上收下闊的圓墩,而底座上“托”着的是一個碗型的盛器,湊近一看,那碗內的底部是平的。篾簍由竹片制成,編得極細密,內外都刷了用來刷有如日式木碗那一類漆器用的黑色漆。
但這個黝暗的色澤襯托得裏面的白色糖棒更加地粹白如雪。他見那掌櫃的相當講究的用一竹木夾子将那些涼棒由黑陶壇中夾出整齊排放在那個“碗”裏,底部排放滿了後,又再在上面摞一層。那竹木夾子有些像那種燒烤時用來翻面的大不鏽鋼夾子或是用來夾色拉的大夾子,但是他這個是由竹片拗制成的,用來夾的那端是平滑的,無齒。
那個黑漆篾簍上插了一個木牌,上镌有:“手工涼棒,飯後清口,齒頰甜香,神清氣爽,三個子一根。”還沒等這掌櫃的将那些糖棒都擺放好,已有人上前來買了。見這掌櫃的用那竹木夾子夾了一根起來,用一張小得有如N次貼般大小的油紙片抵着這糖棒的下半部,那樣一卷,就包好了,再捏着這個油紙片将這根糖遞給了來買的人。
範禹則想着,講究包裝果然就是不同的。
這時,竟還來了一人說要十根,于是這掌櫃的就由櫃臺下面取出一只約三包煙盒疊在一起的厚度大小的用高梁稈皮編成的軟皮薄皮的小盒,再用那個夾子夾了十根豎着放了進去,将與盒身連在一起的也是用稈皮編的蓋又掀了回去,合上了這盒子,将盒子給了人,再收了這人的錢。
範禹不竟有些佩服,看來夏侯乙不僅講求包裝質量,且他手下的人辦事情也真是快,上午才開始賣,卻馬上能将所有在硬件上要準備好的“包裝紙”、“包裝盒”、“廣告板”都弄得齊備了。
他提了竹籃子往回裏走,走前跟那夏侯乙的家仆說,明早九時就會差人将八百根送過來。
他回程的途中,買了椰子,準備回去用椰奶制那種糖棒,那樣的話,由得祖辛吃多少也不用怕他身體有變虛又或是上火這樣的問題。不過還是應該擔心會發胖的,還是得囑咐他少吃點糖。少年人吃糖吃得多是要擔心會發胖,老年人吃糖吃得多是要擔心得有如二型糖尿病這樣的毛病。無奈家裏的祖辛與婆婆兩人一吃起甜的來好像都像是心裏沒數一樣。
範禹一路走着,就一路在想着祖辛吃甜也吃得太誇張了,逮着機會時還是得好好說他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