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範禹因是猛然間意識到這糖果在這裏可以賺這麽多,于是就怔在了那裏。他是坐在夏侯乙對面的,夏侯乙見他說說話又不說了,就問他:“怎麽?這個糖棒要不了幾個子就可以制出來嗎?”

範禹話都已說出口了,這時候也不好矢口否認,只得又點點頭,說:“是啊,造價賤着呢。”他一擡眼見夏侯乙正欲說些什麽,就馬上加了一句:“不過工藝繁複,耗時耗工,要是算上這些人力,那就不便宜了。”其實根本沒有這樣,只是被他說得誇大了,他也是因怕夏侯乙聽到他說了成本便宜就會緊跟着來一句“那你多做些,給我間間酒樓飯莊裏都賣上”這樣的話。

夏侯乙聽他這樣一說,坐着不動了許久,忽地眯了眼看他,說道:“你少唬我。”範禹眼神有些飄乎,盡量避免看他。他又問:“你能不能不要再想着我表哥的事情了。你這手工涼棒已在我鋪子裏賣開了,我今天^朝你這邊來之前,離開酒樓時一問掌櫃的,那些涼棒已經賣掉了大半。放在我酒樓裏也賣得上價,這樣好賺的買賣,你做什麽還這樣死腦筋呢?”

範禹此時腦子裏只剩下了兩個字——好賺,他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字是眼下對他最具吸引力的兩個字。或許從來都是最具吸引力的,只不過是對于目前的他來說尤甚而已。

而這個夏侯乙也是可惡的,他似乎很清楚範禹在這方面的弱點,故而也只是在以這個來說服他。

跟着,他又勸服了一會兒,範禹就被他說動了,心中也将對祟侯免的口頭承諾暫時抛掉了,想着眼下橫豎這樣東西在夏侯乙的酒樓裏賣開了,不如就擺着賣下去,他自己則也是可以跟着撈一筆的。他這樣的想法,如果就做生意上面來說其實是沒有錯的,因為一旦賣開的東西最好就不要去挪動,這裏面好像有一個風水的講究。既然涼棒擺在侯乙酒樓櫃臺上面右側那個位置走貨走得快,那就一直擺在那個位置不要動,直至哪一天它走貨走得慢下來了,再想其他方法。就像是衣服店裏的某一件衣服一上貨時就被擺在了某一個位置,還特別走貨,那就不要挪動它,直至它“走不動”了再想着挪動或是做些什麽別的事情來促進它的銷售。

這是某一種風水之說。範禹由來都是信的。既這糖棒放在侯乙酒樓裏現在這樣好賣,那他不如趁機先撈一大筆,或許到了哪一天這糖棒就不熱銷了,那興許到了那時夏侯乙也就不再來要貨了,那他也就不用再擔憂祟侯免到時候會來質問自己些什麽了,只說只是賣一時的貨,也沒想着長遠的。

眼下這副形景有些奇怪,有點像是那種偶然受到了誘惑的人想着一時出軌一次兩次,還想瞞着自己另一半不讓他知道,因想着這種出軌只是暫時的,也不是長久地要弄出一段婚外情來。

這麽比譬似乎不恰當,可是卻與範禹現如今遇到的這種兩難境地有一定程度上的契合。

可是具體說到範禹這樁事情上來,他倒其實不存在什麽忠不忠,“出軌”不“出軌”的。以前的他是商人,現在的他雖是小生意人,可是商人的那一種本性不改——他永遠永遠都會是唯利是圖的,該他的利,他一分都不會想要少拿。

這一種在常年追逐財富的生存游戲中磨砺出的血性是他家遺傳的,一旦湧了出來,他的本性也就暴露了出來,帶着一種貪婪,亮着獠牙,靜靜地守在獵物見不到的暗處。既然與夏侯乙的這一次合作根本也不傷天害理,那又有什麽不能為的呢。他點點頭,應了下來,問:“你每天想要多少貨?”對方答:“臨近的共十間分號,再稍遠一些的有幾間……我看就先定成是十二間的量吧,每間一千二百根。”說完,頓了一下,問:“你除了這一種糖棒,還有沒有其他的了?”範禹幾乎想也沒想,答:“沒有。”且這會兒在他神色上連些許異常也看不出來,他每每一種本能的血性由心深處兜上了大腦之後,整個人都異常地湛靖,既穩且冷,平靜得不像常人。

他不能讓這人知道他還有暖體糖棒與大椰糖棒,眼前就為了一個涼棒已讓他糾結了這好些時日,若把所有糖棒的事都讓這人知道了去,到時樣樣都要被這人纏着要了去,那他自己興許連一點回旋的餘地也沒有了——到時就會像是連着與這人合作了好幾樣東西一樣,到時萬一事情“敗露”,他對祟侯免連解釋也沒得解釋。

他跟夏侯乙說了等他約十日才能供上那樣大批量的貨,夏侯乙說可以的,還問他需不需要什麽幫忙,他說不用了。跟着,夏侯乙又與他閑扯了幾句,就下山回府去了。

他則在這日下午忙着做糖,而到了第二天一早就與婆婆一道去人市買人,這一回又買了二十個。他家現賃的那間宅子裏已有了二十人,若再往裏住十人也是可以的,若想要往裏放再多的人,其實也可以,不過一些床得重做,變成是上下鋪的那種架子床,而這個地方也沒有哪戶人家是睡那樣的床的,還得特為請木匠鋪裏的師傅給他們打制。

範禹想着這做床一事還是再拟吧,不如把現在這宅子旁邊的那一座一樣規格的大宅也租賃下來,讓現在新買下的二十人中的十人去住舊宅子,而另十人去住緊挨着的新宅子。因他總是隐隐感到還有些什麽事情要發生,到時應該是還要往宅子裏添人的,一間宅子總有一天會不夠住,倒不如一早将旁邊的空宅子賃了下來,這樣随時要往裏頭添人也不怕沒地方讓人住了。

且兩個宅子都是他們的也好,少一些鄰舍,對于他們目前來說,也多一些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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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婆婆兩人用了一天辦了這兩樁事,山下宅裏的工匠們的夥食問題就交由祖辛與那宅中另一人負責照料。而範禹晚上回了家,還得做涼棒。

接下來的一天,他們去了市集裏買牲口。因範禹想着這一下所需的粗麥的量也要多起來了,不如多買一些驢與馬,日後他自己就有大量的粗麥做麥芽糖,而他家的驢與馬也有大量的軟嫩“高價”的粗麥稈子可以吃。

他将新買的驢與馬送進了宅中,這樣也可替代掉一部分人力。比方說那個在小型濕磨中将三角麥糊磨成粗漿的活兒,範禹最早時候自己一人做時,是走走停停,見中心入料口的糊快磨沒了,就停下來,舀一勺加進去。後來交由宅中人做時,他們會一個年紀大的囝推磨,一個年紀小的囝不時地往那個磨盤中心的入料口加麥糊進去。

現如今有了驢與馬,這個活兒就可以由一人一驢或是一人一馬去完成,讓牲口推磨,而一個年紀小的囝在那裏只需負責加糊與趕牲口就行了。而節餘下的人力可以用來做別的事情。

到了夏侯乙跟他訂貨那日往後數的第八日時,他山下的宅子裏已經能大規模地生産出手工蕃荷涼棒來了,六個人小半天就能出約兩萬根,用以供夏侯乙的十二間鋪子是綽綽有餘的。

這天下午二時,他就差人用板車将夏侯乙要的一萬四千四百根涼棒——供十二間分號一天的量,都送到了在大啓街上侯乙酒樓的後門處,應得八小錠十二串又八十個子。不過被他打發了去送貨的人回來後說那頭掌櫃的說他們先不支給錢了,說他們東家會來找他,到時将錢款一并帶來。

範禹問有沒有說什麽時候來,那人說并沒有說。範禹則點點頭說他知道了,跟着就出城回山上去了。

那日下午夏侯乙帶了錢來,将裝錢的那個小包裹給了他。又問他近來可好,也不知他在忙些什麽,好些日子都沒見着了。他則說就是為了給他酒樓供貨這個事情在忙着,說新賃了宅子,還買了人,都是些瑣細的事。他也問夏侯乙在忙着些什麽,夏侯乙說由南邊運上來的糧中途遇上了一處縣郡發洪水,只得改道,可鄰近的幾個縣郡也不是他家糧隊慣常走的,糧隊裏主事的怕遇上什麽未預期的艱險事,還特讓人來報與他知道,他就讓人帶信給那附近一個縣裏的官,讓他們護送他的糧隊一程。

範禹問他為何不就近買糧,他說由南邊運上來的米好吃且便宜。

他們用了一個鐘點在廚房裏敘舊,而究竟說到有什麽好敘的,好像也沒有,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兩人各自兩盤生意上面的事情。

夏侯乙在範禹面前,有些時候可能真是有些稚拙的。而究竟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造成了他自己的那種稚拙,有時會想些傻事,比方說那回救下了範禹,用手攬着他,因他個子小,不得不仰了頭望着他時,他還當他是癡迷到了連動也動不得了,事後想想,自己都發噱;有時會說一些傻話,比方說拐彎摸角誇他兩句,他竟像是聽都聽不明白似的,應對的也是些生硬話,回頭一看,弄得像是自己在說傻話一樣。

而之于範禹,他是不知道眼前這男人的這些“異常”表現的,他是不知道這男人其實心裏算是“情意頗殷”的,而其實就算被他那顆榆木腦袋知道了,他也不會信的,一來認識這人也沒多少時日,這人能生出什麽情意來?二來他也只會當是這人與他那個表哥是懷揣着一樣的心思,也只是想将他羅致門下,想要用他的某些手藝與創制出的新花樣賺錢罷了,所有的所謂什麽情意也不過就是一種幌子罷了。

這時,範禹見祖辛由廚房門外跨過了門檻進來。而夏侯乙是背對着廚房門坐着的,因聽見身後有動靜,就轉過身去看,一看原是這個人。他還是記得的,之前他朋友在那間妓院大堂裏好像是相中了這人,後來這人又被範禹救回了家。只不過前幾回來不是沒遇上就是沒真地打過照面。

祖辛見廚房裏這個男人與範禹對坐着,他先是在跨過門檻時怔了一下,臉上表情也沒什麽多餘的。後來見這人回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他則依舊是面無表情。

範禹見他這樣,想着興許他是因為夏侯乙是肥男人的朋友,故而在見到夏侯乙時,就一副明顯地有些怏怏不快的模樣。

範禹忙随意問點什麽,想打一個圓場,把這種有些尴尬的氣氛給岔開:“祖辛,回來啦。婆婆呢?”祖辛答:“回來了,婆婆還留在宅子裏,說晚些再回來。”說完由夏侯乙身邊經過,看也不看他,将竈臺上的一只小黑陶壇子抱走了。

那裏頭裝着大椰糖棒,他要抱回房間裏去吃。

範禹還在想,這個祖辛這是哪來的脾氣,難不成在山下宅子裏遇上了什麽叫他不舒服的事情。他還想着等一會兒夏侯乙走了,他再去細問問“這孩子”怎麽了。

哪知隔壁用來睡覺的那間房裏過了一會兒就傳來“怦”的一聲,範禹忙起身過去看看,見床頭的那張矮幾倒在了地上,不過“好在”那只漏壺計時器沒有事,也不知那只漏壺怎麽了,竟好端端地被放在床的裏側,也不知祖辛把漏壺放在床上做什麽。

他走了過去,扶起那只矮幾,又将床裏側那只漏壺取了來又不偏不倚地擺在了矮幾上。他問:“矮幾怎麽倒了呢?你有沒有事?”祖辛則正坐在床沿上,那只小黑陶壇子被放在床中心,壇蓋子還是合着的,不過可以聞到祖辛嘴裏一股濃郁的大椰香混着糖微焦的香味,知道他嘴裏正含着半塊大椰糖。

祖辛說:“不知怎的,它就倒了。”範禹一聽,這簡直是胡說,卻也不再細問了,只關照他在房內走動時小心點,別磕磕碰碰的,砸了東西,人也給碰傷了。祖辛就說他知道了。

跟着,範禹回了另一側的廚房裏去,又坐着跟夏侯乙敘那個實則是敘無可敘的舊。

正談着談着,隔壁房裏又是“怦”的一聲。範禹又到那頭去看,見房中那只用來泡澡的桶就這樣倒在了地上,桶比較結實,摔也摔不壞,只是這樣穩重地被擺着的泡澡桶怎麽會側翻過來?

範禹又問那個祖辛,祖辛答:“不知道怎麽回事,它就翻了。”範禹則說:“行行,你別在這房裏呆着了,你跟我去廚房裏,我們跟他一起說會兒話。”祖辛不肯,說有什麽好說的。

範禹當是祖辛因心中恨着當日那個肥男人在妓院中對他手腳舉動輕佻,就連帶着将肥男人的朋友——夏侯乙也一并恨上了。只能說:“好好,那就不過去,你一個人在房間裏小心一點,別瞎走,怎麽老碰上東西,你有沒有磕着哪裏?”祖辛說沒有。

範禹又回了廚房後,見到夏侯乙時神情還有些尴尬,因想着自己家裏人對這人這樣抵觸,自己夾在這個中間是相當尴尬的。就像是一個人有兩個朋友,這人明知一個朋友看見另一個朋友就不痛快,可這個人卻偏偏兩邊都要應對,就好像被夾在了中間一樣,由那頭的朋友那裏回到了這頭來,與這頭的朋友面對面時,就不免會在神情上有些不大自在。

夏侯乙心裏隐隐覺得有些什麽地方不大對勁,可是嘴上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多看了範禹幾眼,又朝那堵隔着廚房與另一側的房間的牆壁看了一眼,之後依舊是沒問什麽,也不提這個事情,只是與範禹又随意說了兩句,就說要走了。

夏侯乙在回程的路上就在想着,那個人被範禹救了後,這一向在範禹家裏養息得相當好,人都看着比以往還要潤澤、氣色好了。只是脾氣也被養出來了,可能自恃範禹對他好,事事都讓着他,就連點禮數都沒有了,一見着了自己竟像見到仇人似的,明明之前在妓院大堂裏見着他時,還是很溫柔弱小的。

夏侯乙想着之前那屋裏弄得又是這東西倒下來的聲音又是那東西倒下來的聲音的,興許就是那人想逐客,雖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就感覺上來講,好像就是帶給了他這樣一種感覺。

夏侯乙想着:或許,該把那個不禮貌的人在這兒被養得愈發地白白嫩嫩的事情告訴姬槐知道。

姬槐就是範禹口裏的“肥男人”,也就是夏侯乙的朋友、對祖辛以往在妓院裏有些不大規矩的男人、才旦金塢裏的四公子,這麽說來,也就是祟侯免他三妹妹的小叔,因祟侯家與他們姬家聯絡有親——祟侯免的三妹妹嫁給了姬槐的二哥姬杼。

似乎這又是一個在範禹心裏有一堆标簽的男人,不過估計他這麽一個,是永遠在範禹心裏也洗不白的了,因為範禹一直給他貼了一個最黑最不堪的标簽——死變态戀童癖!

故而每每範禹在心裏想到這人時,在心中那一種只針對這人的鄙吝之情是“油然而生”的,且還是“由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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