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範禹在夏侯乙府上要了這好些舊家什之後,夏侯乙就叫來人張羅着幫他運送這些家什去他家。一夥人在兩大間什物房裏搬搬擡擡的,将那些高的用來擺放衣物的立櫃與矮長的用來收褥子、棉胎等雜物的櫃櫥都往他們宅裏專用作運送的載物板車上放置。好幾輛板車上挨挨擠擠的都是些好木料的家什,雖擠,但還是很講究擺放的,那些櫃與櫥的邊角上都拿熟羅的布片子包覆好了,且每一件上頭都再覆了一塊布擋塵。
範禹本是要跟着忙活的,可夏侯乙問他跟着忙活做什麽的,他只說快些擺放好了,就直接運走啊。夏侯乙是沒想到他一拿了東西就緊忙地要走,有些沒好氣,問道:“你這樣急着要走做什麽?”他是不曉得範禹的心思,範禹是想着得快些搬回去,因眼下已是下午二時都過了,這一趟搬過去都得是将近下午三時了,送上了山還得在家裏擺放好,又需要不少時間。而他就是怕萬一今天祖辛他們早回來,又或是祖辛中間抽空出城上山回家裏一趟、剛巧撞見了,就又是不愉快。範禹是不想祖辛與夏侯乙遇上,他總之是感覺得到祖辛不喜歡夏侯乙。
而他心裏又怕祖辛到時見到這些家什都是由夏侯乙宅中送過來的,心裏就又是一番抵觸,一旦他鬧起來,就又是事,總之橫豎都是麻煩。
也因此,範禹就想着要快些将這些東西都搬運回去,早安放好了就早了了一頭心事。
可是這樣好像也确是不大好,在別人府上又搬又拿的,末了還連一點應酬的事情也不做,這樣地失于應候也是不太好的。他站在那幾輛板車最尾的那輛的車尾,身邊人影幢幢,夏侯府上的幾個壯丁正在忙着搬那些東西,一夥人都是動着的,唯他一個是尊靜物似的,他瞄了夏侯乙一眼,正在想着要怎麽回答他剛剛那句問話,想不出來,就又瞄了他一眼,再接着想。夏侯乙被他瞄煩了,說了他一句:“別瞄了。要走就走。我跟你一道去吧。”
範禹是不想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山上宅子裏去,怕橫生出一些事端,可是又不好拒絕,也因此只能說:“好。”心裏還覺得有些對不住他,覺得對他有些應對不周。
等那些櫃、櫥、桌、凳,還有兩只大缸都被裝上了兩側車沿極高的板車之後,這些板車也被用架套與馬相連,跟着,一行人就出發去範禹在城北外頭的家裏了。
等運到了,就又是好長時間的搬擡、安放。等一切都弄好了,就已是下午三時三刻了。範禹給那些夏侯府上的仆人拿水和一些充饑的食物,他家裏碗不夠,就只能讓有些人共用一只碗。之後夏侯乙讓這些仆人們先回府上去,而他自己則又逗留了些許時候,倒也沒有呆長,只坐了一會兒,也就起身告辭了,臨了,瞄了範禹一眼,交代了一句:“你就跟你家裏的人說這些家什物件都是你上木工鋪子裏買的人家收回的舊的,你看着好就花了些錢買下來了。”
範禹自然求之不得,他本來也就想這麽說,只是一開始還怕只自己單方面這樣說,日後也不好面對夏侯乙,難得夏侯乙這樣體諒他,他心裏當然是大感激他的。但他這會兒又不好點頭附和出聲來,這樣就顯得他是有多麽地贊同夏侯乙的話、且一早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了似的,于是他只擡頭、略帶尴尬地笑了兩下。
笑得有些發幹,夏侯乙自然是沒眼看的,只告辭說他要回去了,還關照他沒事時常往他府上走動走動。範禹則連聲說着:“好的,好的。”
這晚上,祖辛和婆婆大概是八時過一點的時候回來的。一進了房間門,就見到不少家中新添的櫃、櫥等物件。婆婆房間裏與範禹房間裏現各有兩個立櫃、兩個櫃櫥、一只箱。婆婆房間中央放了一張桌、四只凳,再有就是那三個架格中的一只也給婆婆房間裏擺上了,而另兩只就擺在了範禹的房間裏,因架格是用來擺書、擺一些把玩的小物件的,對婆婆來說也沒什麽用場,就沒給她那裏擺太多個。
而那只屏風就擺在了範禹的房裏,那屏風算是長的,是個圍屏,有四塊屏組成,分三折,放在房間裏能擋着那只泡澡的木桶。範禹将它擺成是三塊屏成一直線擋在木桶前面,隔斷木桶與床之間的視線,再有一塊屏就把它折過來,與那三塊屏的直線成一個直角,擋在木桶頭裏,隔斷木桶與門口處之間的視線。
祖辛一見這些東西,尤其是那四只能放衣裳的櫃與櫥就尤為心喜,問了範禹這些都是哪兒來的,範禹把跟夏侯乙對好的話給說了一遍,說是木工鋪子裏買的人家舊的。祖辛一聽,還直贊他買了好東西,這做工、這樣式,真是買得值當。他還提議範禹明兒一早就去成衣鋪子裏買些現成的新衣回來穿,用的理由是範禹現在的兩身衣裳一看就顯短,穿在身上難看不說,還有些傻氣。而範禹知道他無非也就是因為家裏這下多得是地方可以讓他擺新衣服罷了,要尋理由還非得尋到自己頭上來。
他有些頭疼,不想應他,但低頭一看自己這衣裳都快在膝上了,給人感覺或許還會有些許地“放蕩”。這裏的男女在穿衣方面雖說也是有些“不羁”的,像是那些女人們在熱季裏穿的羅裙或對襟的長褂子就是在腿那處的衩開得老高的,可也到底是一種若隐若現的“不羁”,也沒有哪個說穿得像他現在的這樣地短的。
範禹就點頭應了,說要麽明兒早上就去街上逛,買兩身新的回來。
第二天一早,婆婆在火房裏舂着三角麥,祖辛說他上午時要和範禹一起去買新衣裳,說中午前要是趕得回來就跟她一道去宅子裏,要是趕不回來那就索性在外頭吃了午飯、下午時直接去宅子裏。婆婆說“好的”,可範禹聽了就說別這樣麻煩了,不如就索性在外頭逛一個上午,中午再找一處吃飯的地兒吃一頓,下午時他再直接去宅子,也省得讓婆婆不确定地等。
Advertisement
祖辛自然高興這樣,他巴不得是這樣。于是兩人收拾了一下就出發了,範禹注意到祖辛聽他之前那樣敲定了他們的行程後還特為到他家床肚裏的錢匣子裏再拿了好幾只小錠,像是生怕錢不夠花似的。範禹有預感,這人今天肯定會買超過十件。
結果這人果然一個上午就買了十七件。這處地方十五歲向下的人若需配戴飾物的話,那還是有男女的分別的,可若是衣衫的話倒也較為男女區分模糊的,像是長袖交領、上窄下寬、中間束腰的長衫,又或是對襟過膝、中間束腰的長褂子都是男與女都能穿的。
祖辛自從日子過得好了些之後,身高也開始抽長了些,雖比範禹矮了不少,可是用眼測度一下,一百六十五公分應該是剛好長到了的。确是比他初出妓院那會兒要高了一小截,故而他心裏就覺得他以前那幾件衣裳都是不能穿了的,再穿的話就看着跟範禹一樣傻了。也因此他一買就買了許多,再加上他大抵也是因生得太好了的緣故,到了那些鋪子裏面去,店裏招呼客人的夥計、掌櫃的就是單看着他那張臉都要比應對別人時要殷勤幾分的,他又多數時候穿這也好看、穿那也好看的,想了想就幾乎都買了。
範禹也“不敢”提醒他他這個個子怕是還要長,一買買上那許多,到時沒過半年就興許都穿不下了。不過,他想想也不提醒了,橫豎現在大宅裏人口衆多,祖辛半年後不穿了的衣裳估摸着也能有九成新,再傳給其他個子差不多長到那樣的小囝去穿也是一樣的。
範禹陪他買到最後,想着還得買一個包裹來裝這些他新買下的。哪知祖辛跟那鋪子裏的掌櫃的說着說着,就跟人要了一素色的包裹,他們在這家買了四身,讓這家贈與一個包裹來裝衣裳也說得過去。
最後錢都花完了,祖辛才發現原來範禹還沒買。他才一臉尴尬,說要退了兩身衣裳,也好餘點錢下來讓範禹把他的給買了。而範禹也是這時才發現帶來的錢都花完了,而他自己的衣裳還沒買成,因之前他本是也要在鋪子裏看有哪些是合适他自己穿的,可是總是一會兒被祖辛問那身他新試上的衣裳顏色好不好、一會兒被問樣子好不好的,弄得他根本無暇顧及自己挑揀衣裳的這件事情,而只能幫着祖辛看那些衣裳好不好看。
他倒在這個上頭還是說得出一些所以然來的,比方說束帶太寬顯得腿有些短、或是下擺垂地顯得有些像罪吏穿的衣服等等,他還是能跟祖辛提一提,也免得他總是聽鋪子裏的人唆擺。
他們統共逛了五間鋪子,且都是這城裏相當好的成衣鋪子。倒并沒有遇上什麽阻滞,他們這買衣裳時的形景與單只是範禹一人推着板車或是只身一人買肉包在暗巷中吃的情況并不一樣,範禹在外頭買肉包時的樣子一看就像一個做工的,再吃起肉包子來,看着有些格格不入。而如今和祖辛一起逛成衣鋪子,祖辛本就穿了一身以前由妓院裏帶出來的工很細的、料子也好的衣裳,看在那些鋪子裏的人的眼裏倒像是他是一個什麽富戶人家贖在家裏的孩子,而範禹則成了陪他買衣裳、拎衣裳的家仆的樣子了。
範禹見祖辛非說要退出兩件、餘下錢來給他買衣裳時,他就說:“算了算了,我下午時再出來随意買兩身也就是了。”祖辛還是說要退,範禹受不了他這樣,就問他:“你可是有哪件舍得退回去給人的?”範禹這樣問,是因看祖辛就是恨不得回去後由明日起就一天早、中、晚各換一身,一天三套、天天都不重樣的那樣才能過足他心頭的瘾似的。
祖辛一聽,把手裏的衣裳看看,倒也真是沒有哪件是舍得的,于是就扭捏着,說:“要麽你就下午再來買。”
兩人連在外頭吃午飯的錢也沒有了,只得背着那些衣裳往家那處走去。到了山上已是十二時一刻了,他倆熱了些家裏的東西、随意對付了一餐。那些簡單無趣的東西祖辛平日裏是不大肯吃的,覺得無趣、沒味兒,可今天因有那好些新衣裳帶來的足夠多的新鮮熱乎勁兒支撐着他,他也就不覺得嘴裏東西沒味。
他吃完了簡單的午飯,就緊忙地挑了五身衣裳出來漿洗了,洗完了後就在兩個房子中間空地上拉起的那幾根晾衣繩上将衣裳給晾曬上了,還将小正牽了出來,将它栓在樹下,守着他那些正晾着的衣裳。跟着他又将另一些還沒來得及洗的衣裳都疊好,暫時先放在架格上。跟着,他就辭別了範禹,下山去了。
範禹吃了飯後,趁祖辛洗衣裳那會兒工夫琢磨了一會兒他昨天由夏侯乙家拿回來的那兩只極大的厚壁黑陶缸。等祖辛下山去了後,他再在家中磨蹭了一會兒,就往之前在成衣鋪子裏得來的那只不要錢的包裹裏放了五小錠,就把包裹系了挎上肩去,出了房間門,把栓小正的布帶檢查了一下,摸了摸小正的頭,鎖好了所有的門,也下山去了。
他入城裏買了兩身衣裳,且還都是時行的衣裳。他雖說平日裏沒有多少時間花在照顧自己的衣着外表上面,可也不代表他不懂得哪些東西是眼下這城裏時行的。他總是在城裏跑,這城裏興哪樣的穿戴又或是興的樣式有些什麽變化了,他都知道。故而真要他挑兩身衣裳給自己穿時,他那品味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倒也可以說是相當好的。他買完了那兩身,就又覺得橫豎都已出來買衣裳了,那不如就索性多買兩身,于是他又挑了兩身好看的買下了。
也真是人靠衣裝,他穿那幾身好看的時,看着也像是那種富戶人家贖在家裏的孩子,模樣也不差在哪裏。可能就是他挑的衣裳的顏色都不如祖辛的亮麗,祖辛什麽樣的顏色都敢買,素淡的、鮮活的,只要是不看着讓人覺得不舒服的,他都敢買,而範禹挑的那些都只是在剪裁上出一些新巧的變化,而在顏色上還是一如既往地沿襲他穿或素淨或深沉顏色的習慣。
買完了這幾身衣裳,範禹就去找夏侯乙,他有事要去找他。
他這趟又是先去的侯乙酒樓,問了說不在,就直接上他府上去找他去了。到了後,範禹讓守門的家仆去通報一聲,哪知那家仆說讓他直接進去就是了。
範禹就去夏侯乙書房找他,他也在這宅中走過幾回了,對去夏侯乙書房的路是有印象的,即便沒人在前頭領着他也是能走到的。
夏侯乙書房那門也是開着的,門口這會兒也沒人守着。一見他來,還一驚。範禹見他一驚,就說道:“你家守門的家仆說讓我直接進來的,怕是你一早交代好了的吧,怎麽一見到我還這樣一副樣子,跟活見鬼了似的。”夏侯乙因範禹近來難得這樣造訪,會愕然也是肯定的,他說:“背着那日頭,你這樣一個人影就晃了進來,我有點看不大真切罷了。”
範禹說着:“噢。”一邊朝他正對着門的那張書案走去,問他:“你在做什麽?”夏侯乙說:“沒做什麽,今日叫宅裏賬房先生把宅子的賬都交上來,我在這兒看一遍。”範禹挨過去,坐下,朝那處本子上看,一邊還說着:“來來,讓我看看你都積了多少家財了。”夏侯乙把那賬本一收,說道:“沒規矩,你現在還是外人,哪裏就這樣看起來了?”範禹說:“哪裏是外人,都這麽熟了,哪裏就跟我這麽見外了?”說着,還作樣子要去瞥兩眼,直到夏侯乙都把那本賬本收到背後去了,他才坐直了,一副要說些正經事的樣子。
可還未開口,夏侯乙就問他:“你這包裹裏是什麽?”原是注意到了他這會兒放在身旁的那只包裹。範禹往手邊一看,又回了頭說道:“哦,我下午去買了幾身衣裳。”因夏侯乙差去的人還未到時候将範禹這一天的行程向他通報,故而夏侯乙也還是不清楚範禹這天到眼下為止都做了些什麽。
夏侯乙一聽,就要他把衣裳拿出來給他看看,範禹佯作不肯,說道:“你連你那賬本都不給我看,我做什麽要給你看我這幾身衣裳。”夏侯乙一聽,說:“那哪裏是一樣的事?”說着,仗着手長,勾手就奪下了他那只包裹,拆了開來,将裏頭的衣衫翻了出來,一件件舉着看。
範禹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麽評判那些樣式好與否的話,哪知他臨了說了一句:“好小的衣裳。”範禹一聽,當是他諷嘲自己身量太矮,就瞄了他一眼,并不答言。夏侯乙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不高興,但即刻加了一句:“好看,你在哪間鋪子買的?”夏侯乙是不關心他在哪間鋪子裏買的,只是想問些不痛不癢的話,好讓他回答、也一并将引起他不高興的事情給盡快忘掉。
範禹就跟他說了在哪兒買的,跟着就正經問他:“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們酒樓裏的海味都是由海邊那城裏運送過來的。你哪時還會往那處去?我也想去看看,我想看看貨源,順便再找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