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夏侯乙的這張書案是正對着他這間書房的正門的,而這書案後頭供他二人坐着的椅子的椅背與兩側扶手的高度相差不大,那後背的高度也只是高出扶手些許而已。這地方的讀書人家中書案後的椅子都是這般模樣,有一層目的在,就是敦促他們讀書時就好好讀書,不要總是往後一靠,因這後背也不高在哪裏,往後一靠下去,大半個背都是空着的、沒有實物支撐着。

夏侯乙也不是什麽正經讀書人,他是商賈,但也是有不少“伏案用功”的時候的,故而書房中擺的這張椅子也是像那些讀書人的人似的,後背實在不高。

這張椅夠長,容得下兩個人坐着,且還能餘出一些松動的空間來,只是這椅腳的高度就全然是為了合适夏侯乙這等身量的男人坐着舒服而設的了。範禹朝上一坐,還是腿底不能完全放平,還是得用腳尖點着那個地面。

夏侯乙這時與這人并排坐着,他上半身自然也高出這人一截,他側過頭去、低下、打量了一下身側這人,見他一副正經端坐的模樣,只是身子太單弱——相形之下的一種給他的感覺,腳尖還在那裏點着地面,卻又因先前正經向他詢問了話,而且說得那樣謹肅,像是要商談什麽要事似的模樣,這人兩手還交疊在書案上,卻又因這人這身量而不能像他那樣簡單一搭就搭到了桌沿上,還非得伸長了手臂夠過去。

怎麽看都是有些別扭,就像是一個半大的人非要充一個大人一樣跟別人談正經事的那個樣子。夏侯乙都不知道他這些言語、動作、還有神情都是由哪裏學得來的,以往和他有所接觸時倒還真沒有細細觀察過他這些。也不知這些都是這幾日裏忽然有的,還是他由來都是有的,只不過自己從未着意觀察過而已。

夏侯乙側過頭且低下眼去這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且看得那樣地仔細,而範禹則是一直等着他回答的。可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回答,只見他就只是那樣地看着,都不明白有什麽好看的,不自覺地伸了右手搓了幾下自己的臉,問:“我臉上有東西還是怎麽了?”夏侯乙這時才發覺自己可能打量人打量得久了些,于是頓了一下,把背又挺了挺,微清了清嗓子裏的聲音,說道:“沒沒,好着呢。”

範禹說:“哦,那你倒是去不去那裏呀?”夏侯乙則說:“去是去。你急着要去?我本是下個月再去的,還有二十來天呢。你若要早些去,那我就将行程往前調,這倒也不是什麽大事。”範禹說:“哦,倒不是,用不着這樣急,那就按你原定的行程。”頓了一下,又問:“我跟你一道去……可以的吧?”夏侯乙說:“可以的。”

範禹這天留在夏侯乙這兒吃了晚飯,晚飯後夏侯乙陪他走回去了。趕在八時前走到,那時祖辛與婆婆也還沒回來。範禹走到家門前一看,那些晾衣繩上的衣服都已被收掉了,想必祖辛在下午時回來了一趟收了那些幹了的衣服回去了。

他解了栓住小正的繩子,将它牽回了廚房裏。而夏侯乙将他人送回了後也就回去了,他知道範禹不會想讓他久留,或許就是礙于那個祖辛的緣故。

第二天,範禹就去城東市集叫鐵匠鋪子裏的一名工匠上他家裏去按照那兩只大缸的內周大小打制白銅的盤與環,是要用來箍在裏面的。

那只要用來烤披薩的大缸裏面要箍白銅的中空的圓盤,共五層,并不需要作支架的腳,因大缸內每個高度的內周都是不一樣大小的,那做了适合哪一層高度的中空圓盤就能正好卡在那個內周上,是掉不下去的。而中空的話,是因為由那個中空的圓心往缸底中心添炭。最接近缸肚的那個圓環因比缸口還要大,也因此,只能分兩部分做成形,再分別放置入大缸內接合。

範禹要做大、中、小三個號的披薩,但他的這每一號的尺寸都比他以前那世界中的大中小號披薩再小一圈。那缸裏由上往下數的第一層、第三層都是用來托放中號披薩,而最下面兩層是用來烤小披薩的,第二層則是唯一一層用來烤大披薩的。他還讓人到時要打制相應的大、中、小號圓形白銅托盤,到時披薩就直接在托盤裏做好,再往缸內的那一層層架子上面放就行了。

而那個用來做大缸烤肉的大缸內壁就不需箍上中空圓盤了,而是只要分三層箍上三個圓環,在圓環下各加一耳,到時烤肉時,只要将肉串一串串朝下懸在一根白銅細杆上,再将杆往那兩耳上一架,就将一杆子肉串都懸在了大缸內了。這缸內共分三層,由于缸大,最上面那層能架九根這樣的細杆子,每一根杆子的粗細也只有大致是三根粗鐵絲并在一起的粗度那麽粗,每一杆上又間隔均勻地固定好了垂下二十個細勾子。那些串肉串的簽是用竹子制成的,這一批活倒是得請木工鋪子裏的人加工,批量産出大小長短一致的竹簽,頭是尖的,尾端有一用鑽孔的器物紮出的工整小孔,只要往細勾上一勾,那肉串也就頭朝下地懸着了。

缸內第二層的圈更接近缸肚,就較第一層更大,能挂的也更多,而最底下一層則要較第一層要小,能挂的也少些。可因整體來說這一缸是相當有容積的,裏頭可以讓約六百五十串肉同時接受熏烤。每一層的箍環下面因要加鑄那兩只耳,因此那兩耳不可能撐得太寬,也因此那些肉串都是均勻地集中在缸中心那一個寬度的縱面上的,而添炭可由兩側往下添入。不像是烤披薩的那個是由圓盤中心那個洞口添入。

因這缸內的循環熱力作用,反倒是最上層的最易熟,而中間的次之,最底層的再次之。也因此,像是烤肉那個專用的大缸內,最上層就懸挂野豬、牛羊這些畜類的肉——較難熟一些的肉就放在最易聚熱、最易烤熟肉的位置,而中間那層就懸些雞鴨鵝這類禽類的肉,而最下面那層就懸些魚蝦貝鱿這類海鮮串。可這處魚女城也不濱海,故而範禹一時半刻也找不到海鮮的上佳貨源,也因此決定暫時不做海鮮串,而只做其他兩類肉串。

而那個披薩的兩樣最關鍵的東西——蕃茄醬與芝士末一樣都沒有。不過範禹一早發現他以前用來萃取藍色素的那種紫色的小果子味道與蕃茄的那種與別不同的酸有幾分相似,可就是它要比蕃茄甜上幾分,雖比不上一般水果甜,可比起蕃茄來是要甜上兩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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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來,也只有用這種叫“甸桑子”的果實制醬來替代蕃茄醬了。于是他家山下工坊裏又多了一道工序,所有購入的甸桑子都得剝皮。他以前用來萃藍色素,就只是将原果放入酒精中萃取,如今他讓山下的人将這些果子的皮都剝了,果皮去了後給他運上山來,他自己萃色素就可以了,這不是一個繁重的活,而餘下的紫色果肉就都留在山下宅中,裏面匠人們會按他說的将那個果肉都制成易于保存的甸桑子醬。成品是中紫色的——因甸桑子果肉是中紫色的不像它們的果皮那樣是深紫色的。這種醬取代了蕃茄醬制出的這一種披薩确實帶給人一種極其新異的觀感。

本來那披薩應是一個較死的死面胚,放在淺口圓托盤裏,面胚中央用滾針紮出很多細小但不會滲漏的孔洞,再往上抹一層蕃茄醬,再灑一層芝士碎末,再灑上蔬菜、肉的,烤出來就能由上透過那些蔬菜、肉片、芝士隐約看見那些紅紅的蕃茄醬在下面的面胚這上。可如今用了這層紫色的作醬胚,給範禹的觀感是尤為新異的。不過對于他,他可能也只是看到了那個醬胚覺得新奇有趣,可對于這處地方的人來說,可能他們見到一整只披薩都會是覺得新奇有趣的,畢竟這一整個東西他們都是完全沒見過的。

也正因為甸桑子醬比蕃茄醬要甜上兩分,範禹就讓人制面胚時不要加糖,也就正好調和了那個食物整體的基礎甜鹹口感。且面胚不加糖還更好,更易讓面胚在烤制出來後、在邊緣及底部外層那些地方呈現一種松脆的口感。外酥內松軟,配上別有風味的中紫色甸桑子醬與烤化的芝士,再加上那些被熱熔的芝士軟柔包裹住的蔬菜與肉片,想不招徕大量的客人都難。

這芝士一開始也是一個難題,這處魚女城也不是什麽游牧民族聚居的地方,哪裏就有那樣豐富的奶源、奶制品。所幸讓範禹找到了幹酪,雖說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芝士,可也只能用那一種暫替代着,只要能熱熔了就行的。這幹酪還是在賣調料的鋪子裏找到的,說是這邊沒錢買輔食的人家為了省事省錢,在煮麥粒粥時會放一把這個進去,說吃了也能有力氣。

範禹用了九天時間将一切備妥。他家就自此有了基礎款的大缸烤披薩——香烤牛肉披薩、香烤雞肉披薩,香烤田園披薩,還有了基礎款的大缸烤肉——牛肉串、羊肉串、牛雜串、羊雜串、野豬肉串、雞肉串、雞雜串。每每一缸烤完、揭開缸蓋的時刻,簡直是香死一街的人。

其實有些時候,這食物的各種混合香氣還是其次,這肉類食品在制熟後散發出的自然的類似“味精”成分的鮮氣也還是其次,這大缸的制熟力道與焖香^功力也依舊是其次,而這大缸底部中央那些椰殼炭上覆上的那一層厚厚的帶有天然的果木木材香氣的果木屑就真是讓一切不僅鮮香熱辣,且還實在像是讓它們都帶上了一層仙氣——一種難以置信的食物香氣,好像都不像是這個人間會出現的食物。

果木屑吸煙、傳導香氣。彌縫了弊端,烘托了優點,這種烹調方式制出來的食物又怎麽是“俗物”能比拟的。

範禹的馬車隊列都快将這小半條街都占了。除了先前的那兩輛用以賣呱呱與兼賣粉色的波板、棒棒糖的大型板車之外,現如今又在頭裏多出了兩輛,也是清一色的棗紅馬與刷了摻仿金粉的黑漆的板車。四輛——馬、板車、馬、板車再馬、板車、馬、板車這麽地一溜延展着,加上車前的人又多得很,顯得他家這車隊像是由街頭一直橫亘到街尾了似的,有這樣一種視覺上的假象,實在“霸道”得很。

又新添出來的那兩輛上一輛是賣披薩的、一輛是賣烤肉的。範禹覺得現在他家出品的食物就着某一種層面上來講是齊全了的。像是有糖果,有單純的主食——呱呱,有主食、菜肉合在一起的披薩,還有單純的肉食。

他為的就是:不論應對哪一個時間段,不論應對哪一類的人群,他家總有一款食物是符合需要、被需要、能賣得出的。

做生意就是這樣,不能冷,一刻都不能冷,就是要熱鬧,一直熱鬧着。這是一種做生意的“風水”,人氣可助長好的風水,冷清則會敗壞風水。所以他才會想要一直地熱鬧,不然他也不會急着添新品的,以他家之前那兩樣,即便東西微小,可也已經能夠讓他賺得不少,可他也不能坐等着那兩樣的人氣漸漸淡下去,因此才會這樣緊忙地往檔上添新品,這也真是為了“不能漸漸冷淡下去”,倒也不是首先考慮的賺錢這件事。

自他家這兩只大缸被搬上了臺面的那天開始,長長的檔口前就圍上了三層人,食客們骈肩站着,挨挨擠擠,相互擠軋着。他檔上每兩刻鐘不到就能出兩整缸,新鮮出缸的上來就賣、上來就賣。

這種賣東西的速度才是最好的。對于範禹來說,如果來客對他檔上的人說有如“請揀新鮮的給我、放陳了的別給我”這種話其實都是一種污辱。他不會讓來客有機會說出這樣的話的,因為他家檔上不會有什麽東西是放到陳了都還賣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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