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這年入三月裏,範禹組織了一些宅中人手在魚女城周邊這一帶的各處山背面收割三角麥。這處魚女城可能真算是一座相當富饒豐衍的城,就連山背後都能有這樣多的物産資源,短短一個月不到,他們收了一百大袋有餘。
照這樣看,範禹是不需要去伯甲城補這種三角麥的貨了,可是在三月尾的時候,他又被祖辛提醒了一遍那個圓頭鞋子的事情。去年他由伯甲城回來後,因腳上穿了一雙伯甲城的人才會穿的圓頭鞋子,祖辛看了好看,就也想要,只可惜腳長得不及範禹的長,範禹倒是有意勻給他一雙穿穿的,只是兩人腳不一樣長短,也就沒有辦法那麽做。當時是應了他下回去伯甲城補那種三角麥的貨時要帶上他一道去,順帶着也給他買兩雙圓頭的鞋子的。
只是今年到了三月時竟讓他們宅裏的人收回了那麽多的麥子,怕是有一陣子都用不着補貨了,而祖辛是由去年見到了他那幾雙圓頭鞋起就一心盼着他哪天能實現他說的話——帶着他借補貨的空閑順便也好買幾雙鞋的。哪知範禹一早将這事情給忙忘了,也是,他一年到頭這樣多的事情要想着,哪裏就能時時記得當時說過的這話了。
還是那天晚上,他們家裏的人都睡下了,祖辛隔着他與範禹中間的一個蔔丁問的範禹:“今年收了這麽多三角麥,我們還去不去伯甲城補貨了?”範禹乍一聽這問話,也沒有往那個說給他買新鞋子的事情上面想,老實說他自己的去年那時訂做的唯一一雙熱季穿的圓頭鞋現在都已經穿着有些擠腳了,他之前還想着不如等實在穿着擠腳時就去這邊魚女城的鞋鋪裏買一雙尖頭的先穿着的,因他也實在沒必要僅是為了買幾雙大一碼的圓頭鞋而特為跑到伯甲城去。
他聽了祖辛那樣問他,就答他暫時不去了,祖辛就有點不高興,叽咕了幾句什麽說話也不當真,什麽說了要給他也買兩雙圓頭鞋的轉過頭來就當成是沒有了那件事情的一樣。
範禹一聽他這抱怨才記起當時答應下的那回事,于是就說:“我給忙忘了,那過兩天我們就去,你買,我正好也買兩雙先穿上半年再說,半年後不知道腳又要不要長。”
他的腳跟祖辛的腳不一樣,他一邊長個子,一邊腳也跟着長。而祖辛則不一樣,祖辛光是個子在往上長着,雖說長得不如範禹快,可也是在慢慢長得接近于這個世界裏成年囝們的正常身高的,興許還能再比這世界裏的囝們高出一點,可是他的腳不大長。他上個月還偷偷試了試範禹的那雙熱季裏穿的圓頭鞋,本想着不知自己的腳有沒有也長大一點,就抱着這樣一種僥幸的心理,雖說心裏也知道好像應該是沒有長的,因穿着他自己原本的尖頭鞋也還是正好一腳,他試了範禹的鞋後發現果然還是大了。跟着就一直又是盼着範禹哪天開口說要去伯甲城補貨,就能帶上他一道去買圓頭鞋。可偏偏等他們宅裏的人将麥子都收盡了,範禹還是沒提過說要去補貨的話。然後他就開口問範禹了,不曾想還叫他給忘得幹淨了。他一氣,就叽叽咕咕地抱怨。
後又聽範禹說要帶他去了,也就不抱怨了,跟着兩人就說好再過三日就出發去伯甲城,範禹是想着這趟要雇四個壯漢跟着一路去,也好保得財物與人的安危,不要再像上回那樣了。上回夏侯乙說他長得一副倒黴相、就愛惹上那種倒黴事,雖說已時隔了幾個月了,可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長着長着就已稍微脫去一些當初那種“倒黴相”的外形了,萬一還是那副晦氣相,那出這趟遠門興許還是得碰上倒黴事的,別到時不但把錢財劫了去,一看到祖辛還有色,還一道把祖辛也給劫走了,那形景簡直不能想象。于是他這回說什麽也要雇四個高壯男人、一路護衛着他們去。
這回雖說祖辛一聽他像是要食言了的樣子就嘀咕出聲,一副不是很懂事的煩人樣子,但範禹也沒有惱,老實說,他倒情願祖辛是這個樣子的。祖辛這人有些時候氣量狹小,他由來都是心裏清楚的,但是他只要祖辛不是像以前那樣一有什麽不痛快的事情就只擺在肚子裏、一句話不說、只跟他冷戰就行。因為要他猜到底發生了什麽、猜祖辛心裏面究竟是在為哪件事情不高興那就真是很難為他的,倒還不如像祖辛現在這樣子,一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就抱怨出來,起碼不用他去猜。
這麽說來,祖辛還算是有進步的。他以前一有不高興的事情就愛擺在心裏,然後臉上又不給範禹好臉子看,就非得範禹自動去悟出來到底是發生了那一件事令得他這樣不開懷。他不親口将事情說出來,其實也算是一種好面子,覺得有些話哪能就這樣說出來,說出來也太丢臉了。可現在他多少是進步成有什麽不開心就直接說出來,不用範禹去猜了。
範禹就為了他這點小小的進步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這是他之前跟祖辛親口提的,他說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說出來,不要讓他猜,他實在猜不了。
本來也是,他在這方面是低能的,他能猜得出什麽。他只能靠別人明明白白一個字一個字地跟他說清楚,他才能明白是怎麽回事的。
就像這一回,祖辛把心裏面一直憋屈着的不高興的事說了出來了,他馬上就清楚發生什麽了,馬上就跟他定好了動身前去伯甲城的日子,那麽不痛快馬上也就沒有了。
只是可憐一個蔔丁,夾在他們兩個中間,由剛剛那會兒氣氛稍顯凝結時起,他就僵着不動了,直等到氣氛又緩和下來了,他才放松了下來,側身把手腳搭到範禹身上去,準備要睡了。
蔔丁是沒一會兒就睡着了,而範禹與祖辛他們倆畢竟也不是小孩,睡得是要晚一些的,也就低聲地聊了一會兒。範禹也就是問問祖辛那個姬槐近來有沒有去煩他,祖辛說這倒沒有。範禹還問了一些宅中的事情。祖辛在這一方面肯定是一心向着他的,他其實也算是範禹安插在宅中的耳目,範禹是不常在宅中呆着的,而祖辛則常與婆婆下山去,對宅子裏的人事安排、人情^事故、這長那短的都比較清楚。
範禹對于聽是非是向來沒有興趣的,不過偶爾還是要聽聽的,怕有什麽妨礙到正事的事情發生,防微杜漸也是有必要的。祖辛在這一點上還是能指得上的,他也不是那種不加揀擇地将什麽是非長短事情都拿來胡說一氣的人,他還是知道哪些是要緊的、哪些可能是要緊的,都揀些重要的報給範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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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第二天傍晚,範禹又上夏侯乙那兒去了,将蔔丁也帶上了。因之前的某一天,那個夏侯乙也不知道怎麽了,過來跟他說讓他往後晚上都上他府上去跟他在一處吃晚飯。他自然是肯的,主動讓他天天去蹭一頓晚飯,夥食還很好,連帶着蔔丁的晚飯也一并解決了,這樣的好事他哪裏有不肯的。如今祖辛又下山去了,祖辛晚飯時候都不是在山上房子裏吃的,那範禹要下山與夏侯乙一道吃飯也就去了,沒人會管他、盤查他,只要一吃了飯就回來也就是了,橫豎總是能趕在祖辛回來前回到山上宅子中的。
而之前祖辛因被姬槐滋擾一事而每天滞留家中,若範禹出門的話,則是可以将蔔丁交托給祖辛照管的,而如今山上宅中多數時候的下午也只得他一人在,若他也要下山去,就只能将蔔丁帶着。
可是他是帶着蔔丁上夏侯乙家吃這免費的晚飯,這件事還是不能讓祖辛知道,他就關照好蔔丁就這去夏侯乙家裏吃飯一事是一個字也不能向祖辛提的,只說是他帶着他在山下城中吃的晚飯就行了。蔔丁就點點頭。
可憐一個小小的蔔丁,整天要為了他們這些人的這麽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得天天背負着不知道多少秘密。
範禹自被夏侯乙提出了天天上他家裏去跟他一道吃晚飯後起,他也發現了幾件異樣的事。就是其一,夏侯乙自那時起,非常關注他吃飯的量,總是關照他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其二,每天飯後,夏侯乙也不再跟他兩個人一路走回他山上家裏了,而是與他還有蔔丁三人共剩一輛夏侯府上的馬車、一路這樣回去。
範禹覺得:多吃少動,這樣的日子似乎過得有些不大健康。
于是他就跟夏侯乙提出說每天吃了飯後能不能走回去,被駁回了。他之後有一次跟夏侯乙說他好像胖了些,夏侯乙視若無睹,答:“胖點好。”
這天他到了夏侯乙家裏後,是直接去的花廳,因夏侯乙如今通常這會兒都在花廳裏等他,等他到了後就差不多是時候傳飯進來了。
他吃飯的時候跟夏侯乙說不幾日便要去伯甲城一趟,到時候會有好幾天不能來他這兒吃飯了。夏侯乙則問他是什麽時候定下的事,他就答是昨天晚上跟祖辛定下的,說這趟主要是去買新鞋子的,他跟祖辛都要買。
夏侯乙則說既然祖辛去,那他就不跟着他們去了,就讓他家中上回與他一起回伯甲城中別邸的那幾個身手好的仆從跟着他們去一趟也就是了。
範禹就是知道夏侯乙體諒人,要是他也非要跟着去,那麽祖辛一路上都能不痛快,好好的一段行程也就給毀了。他讓夏侯乙關照那幾個跟着去的別說是夏侯府上的人,只說是他雇下來的人也就是了。夏侯乙則說他知道的。
而蔔丁那時正挾着一塊魚肚子往嘴巴裏送,一邊還要聽着他們說的這些瞞神弄鬼的話,就眉頭更加地皺了起來。這蔔丁也不傻,只是看着有些愣,其實聰悟得很,雖說不能完全明白眼前這事,可也知道一定又是些什麽瞞神弄鬼的、不能公開了對人人都說得的、尤其是不能對祖辛說的事情。
他心裏可“苦”了,覺得天天都要背着這樣多的秘密活着,真是有些辛苦的。
于是他就因為這苦,而皺着眉頭,挾了那筷子魚肚子往嘴裏送去,決定眼不見為淨,不要管他們這些事情了,只管自己吃魚。
哪知他這樣子被範禹一轉頭時瞥見了,忙摁住了他的筷子,問:“怎麽眉頭皺成了那樣,是不是魚肚子裏的刺沒挑幹淨?怎麽回事,知道有刺還往嘴裏送?”他還想着,不該有刺的,明明之前已經給他把這塊魚肚子的刺挑了一遍了,見沒有了刺才搛到他碗裏去的。于是他又把那魚肚子拿回來再挑了一遍刺,發現沒有,就問:“蔔丁,怎麽了?是不是不喜歡吃魚?”他還想着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這個蔔丁的眉頭先前皺成了那樣,活像是能生生夾死一只蒼蠅似的。
蔔丁搖搖頭,盯着那一塊魚肚子,心裏想着範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肯把那塊魚肚子還給他。
還是夏侯乙看不下去了,把還擺在範禹碗裏的那塊魚肚子往蔔丁碗裏挾了去,關照說:“趁熱吃了它。”
還跟範禹說:“他不喜歡吃就不會往嘴巴裏送,你光知道在那裏挑刺,都挑了幾遍了?好好的魚肚子由熱的被你挑刺都快變成是涼的了。你管你吃飯,一天到晚只知道長個,長了半天肉也不知道長到哪裏去了。”
範禹不認同:“我哪裏管得了這個,它自己在長着,我哪裏管得了它是長個兒還是長肉的。況且最近真是好像肥了些。”
夏侯乙則說:“你不要一天到晚地到處瞎跑,準能長些肉上去的。”
他這一會兒說的話,竟好像是有一絲夾槍帶棍的意味在裏面,似乎是并不能完全不介意範禹要帶那個祖辛到伯甲城去買鞋的這件事。
範禹一聽這話,心裏隐約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就略微擡頭,問:“你……?”夏侯乙挾了一塊牛腩到範禹碗中,說:“快吃,這一回我讓五個人跟着你們去。你帶那個慣會惹事生非的祖辛去,一路上不知道又能生出多少事來。”
範禹一聽,果然是在不滿意這件事。他本想說祖辛也不是什麽惹事生非的人,可話在嘴邊了,又咽下去了。
這趟本是要将蔔丁放在家裏由婆婆照管着的,可是蔔丁知道範禹這回是出遠門,也不像是之前他下山去時将他放在宅中讓婆婆或是祖辛代為照管一日半日那樣,于是蔔丁死活不肯留下來,非要跟着範禹一起去。
範禹也有些為難,因路上帶一個這樣的小小孩,也是麻煩的。且他本也不想去太長時間,只想着速去速回,買了鞋就快些回來魚女城這邊的。
最後還是祖辛說的:“他實在要去你就把他帶上吧,也不礙事,我不是也能看着他呢嗎?”
于是這一行就是他們三個一起去,臨行前還給婆婆量了腳長腳寬,準備到時候給婆婆也帶兩雙圓頭的鞋子回來。婆婆都穿了一輩子尖頭的鞋子了,現在竟然要像年紀輕的人一樣去學穿些別的城邑裏面時行的東西,不覺還有些不好意思。大抵也是因為這不好意思,就在範禹他們說要幫她也帶兩雙回來時略坑着頭嗤嗤地笑了幾聲,不過也沒有推拒他們的這個提議。
這一趟去伯甲城,範禹還是去的翁難鞋鋪,自己買了三雙,給蔔丁也買了三雙。而那個祖辛以他的腳都不怎麽長的為由,一口氣買了六雙,還都是又貴又紋飾精美的。他們又把給婆婆量的腳的大小告訴給了翁難聽,翁難幫着選了兩雙鞋,他們就買下了。
翁難由頭至尾都是一張臭臉,範禹是自然不會擔心他提些上一年他見到的他與夏侯乙在一起的這類多餘的話的,因為他大抵心裏也是清楚的,翁難本來就話少,只要他自己不主動提及,翁難也是不會先說些什麽有關那事情的話的。
他們這一趟一行人,包括跟着他們來的夏侯府上很能打的那幾個仆從——被祖辛誤以為是範禹雇來的壯漢,都是住在一間客棧裏的。買了鞋後又在這城裏遛了一天,帶着蔔丁吃吃喝喝的,然後緊接下來的一天就又啓程回去了,因範禹眼下事務确實也忙就是了,在這一頭也耽擱不起。
不過他們這趟行程這樣趕,祖辛倒也沒有抱怨,因他目的都已達到了,一直心裏念着的、都念了好幾個月了的圓頭鞋已買到了,其他的也就沒什麽好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