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祖辛正愁着不知該怎麽辦是好時,可巧婆婆就開了院門喊他來了,說:“祖辛啊,怎麽一個個的都跑到院子外頭去了。快回來準備準備,該往山下去了。”婆婆做起事來跟範禹是差不多的樣子,都是喜歡大刀闊斧的那一類人,這在一些細小動作上面也看得出來,像是婆婆開一個門,就直接嚯地一下開出比一人還寬的距離。而他們院裏的一些老伯則不然,可能由來都是謹小慎微慣了的,但凡開一個門,都只牙開一條細縫,跟着只把一顆頭探出去先打探一下形勢再說。
婆婆這樣說了,祖辛心裏籲了一口氣,想着好在還有這事,可以借這機會擺脫了眼前這個姬槐。而這時婆婆那兒是将門敞着的,小正它們也鑽出了腦袋來,一見有生人在院外站着,就沖人吠了好幾聲,不過聽得出來那聲音還是壓得較低地在吠的,還是比較“客氣”的,畢竟也沒見家中主人攆那人走,故而也只是那麽先低吠幾聲,倒也不兇。
姬槐見這家裏的婆婆喊祖辛去做事了,而他也不認得那婆婆,且眼前的祖辛也依舊是對他有着抗拒,一時間他就這樣站在這兩人的視線中間也有些尴尬。就只對着祖辛說:“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跟着又轉頭沖這家的婆婆笑了笑,就轉回了頭走了。
祖辛直到他走了,才放下心來,跟婆婆回院中去了。他本是想着不如在範禹回來之前都不要出院門了,可後一想,近來山下宅中的人個個都很忙碌,也不像以前那會兒找人替他找得那樣容易了,于是又只得硬着頭皮與婆婆一道下山去了。而蔔丁則留在山上院子裏,祖辛還關照了他不要随意一個人跑到院外去,萬一有什麽閃失可就不好了。
在下山去的路上,婆婆問他:“剛剛那人是怎麽回事?我之前像是在山下宅前也見過他那麽一回兩回的。這一回看着怎麽瘦了不少,人看着還挺精神的。”祖辛不知從何說起,就只說:“也沒什麽,就是有些煩人。”婆婆略頓了一下,說道:“你也越長越大了,怎麽不留意留意這些人,看着挺好的啊。”祖辛擡頭看了婆婆一眼,說:“啊,好?哪裏好?”婆婆則沒再說什麽話,也不知她心裏是明白的還是糊塗的。
等再過了幾天,範禹就回到了這裏。那天他是晚上到的,祖辛見他回來了就很高興,給他熱了些吃的,還給他燒了洗澡的水。大約是晚上九時過了一會兒,他們兩個以及蔔丁就都早早地躺下了。範禹這天躺下得也早,因他畢竟車馬勞頓了一天,早該倦了,就想着早早往床上一躺。而蔔丁先前晚飯過後就玩起了範禹給他帶回來的一些盤充城的小玩藝,這會兒也累了,他本來睡得也早,九時多躺上了床,不多時就睡着了。
房間裏暗得很,雖他們都躺上了床,不過還是點着一柄細燭再照一會兒,想着臨睡了再去熄滅它。範禹之前拿了霧面的罩子将它罩着,那支燭被點在了靠床頭那一側的一張靠牆的矮的櫥櫃上,只瑩然的一小圈微弱火光,在牆壁上形成一個半圓形,再都擴散不到別處去了,火光無法飄乎,因也沒有風吹着它,只是它自己會時不時地上下收縮一下,讓那個它形成的半圓形光圈微微地晃動抖動一下。
這弱光也是讓人昏昏欲睡的。不過祖辛與範禹還是在低聲地說着一些話,也大致就是範禹問祖辛這些日子以來山上這邊與山下宅子裏都有些什麽事情,而祖辛也問範禹在路途上以及盤充城中的一些見聞。範禹這才回來第一天,路途上到底是讓人疲累的,祖辛也就根本沒想着要這麽緊忙地跟他提那個姬槐又過來煩過他的事情,而只是細問了他路上都見着些什麽好玩的事物了。範禹也就跟他說了盤充城的房子與盤充城的那些海灘與漁村、市集,還跟他說了那些在那邊街上他見過的衣着光豔的人是來自于海上的一座島。
祖辛聽得興起,一副很羨慕他去看過了的樣子。範禹在微光中見他這樣,就跟他說下一回他要是親自去收購一些那邊的海獲而不是差人過去代他收的話,就把他也給帶上,一道去。還說萬一哪天十分地清閑了、有那個空閑了,就帶他一起也去海上的那座島看看,只是不曉得人家讓不讓外人登上去。祖辛一聽他這樣說,就說好,還一心想着哪天也能跟到那邊去看看,上一回跟他去了伯甲城,雖停留時間短,但也是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事物的,要是下回還能去海邊上看看,那也是一件好玩的事。
範禹本來輕易一說完了那種像是許諾的話之後也不禁有些暗悔,因他知道但凡他說了,祖辛就當是他的一個承諾了,肯定是時時擺在心裏面,要是到了時候還不想着帶他去,他就會因為他沒有主動将這承諾擺在心裏而心裏暗自氣着。範禹是想着如此一來他還得時時記着這事為好,因為萬一不記着,到時到了某一天,他都已經忘了這事了,而祖辛還一直惦記着,就有可能又要受一天兩天的冷臉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範禹這會兒想着自己怎麽這麽不長記性,以後不到眼前的事情不能輕易說,萬一說了又做不到就又得引起一些不愉快。以後還是不要這樣口快、早早地輕許下哪樁事情來得好些。
不過他也想着到時候自己總也是得再去的,雖說去漁村收紅發菜的事情是可以交由其他人賃了馬車代他去收回來的,不用他再親自跑過去一趟,可是一定還是有一些那邊的其他海獲要他自個兒過去先看一回、認定了成色後再交給別人代他收的。
所以這一回早早地許下了祖辛這件事也就許下了吧,應該沒幾個月也就能做到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祖辛說他走的那不到二十天裏這院子裏又新來了一個老伯,已經給安頓下來了。
原來他們家自救下壬伯與戎伯之後,每天山下宅中都有人往城西外面的山上去看有沒有人被送上去,若是有,就帶下山來送到他們這邊來。範禹是想着這事情雖有夏侯乙的大哥和府衙裏的人說過,可是那府衙裏的人也仍舊是得照例行事的,一有了到年紀的囝,還是會到那家那戶裏點出人來,再帶上山去的。雖說他們這邊上山去帶人下來,府衙裏的人是不再會管了,可是府衙裏的人總不會親自上他們這裏來告知他們哪天又有哪些人被送了上去的。那麽如若他們這裏不天天上去看一遍,萬一隔了兩三天沒去,要是有人在上頭空等了那兩三天,該餓死的就早該餓死了,故而他們這裏天天都得有人上去看一遍,生怕漏了哪個。
範禹聽祖辛這樣說了,是想着怕是這樣下去,這邊一個院子也要不夠住了,還得再建一個院子與幾所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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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說了一會兒,就都乏了,範禹也起身去将矮櫥櫃上的那支燭的燭火給吹熄了。這會兒,就連那麽丁點的微光也沒有了,眼前一暗,墨黑一片像是在近近地看着一塊黑布一樣,一片的均勻的漆黑,什麽都沒有了似的。也就停隔了那麽一兩秒,眼睛的夜視能力也就上來了,借着一種稀薄的夜光辨清了室內的陳設,在黑夜裏他轉了身朝床那處走去,輕躺上去後,将之前掀開的被角又蓋回了身上,對祖辛說:“睡吧。”祖辛也只微弱地應了一聲,聲音都極其模糊了,想是也已困得不行了。
範禹在睡前想到了那個讓他一想起就會心煩意亂的男人。
範禹心煩意亂了這好些天,一開始是想着他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再想着想着,他忽又想到了另一層上面去,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夏侯乙的想法,也不知那個夏侯乙到底喜不喜歡他,他們兩人這樣長久地相處了下來,到底是算什麽,夏侯乙拿他當什麽。這好些天裏的後來一段時日裏他有時想想,興許夏侯乙真是有可能只是想将他綁在身邊,就為了讓他絲毫都不接觸到他的那個死對頭表哥而已。畢竟他也從不曾說過什麽喜歡他的話,或是有過什麽明确的表示說兩人是以一個什麽樣的關系處在一起的不是嗎。
範禹又想起自己先前因也沒個人教一些這邊不同性別的人之間相處起來的一些規矩,先前婆婆也只是約略地跟他說過些什麽要注意不要與一些人往來甚密了、怕是些別有用心的,再多的也就不曾提起過了,那他之前與夏侯乙相處起來都是那樣地沒有規矩禮數的,完全也就模糊了性別。這麽想來,這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夏侯乙興許就當他是一個輕狂浪蕩的人,畢竟他也曾眼見過他在妓院那樣的地方呆過,耳濡目染了那樣長時間,肯定不會覺得他是一個心性有多穩重的人的。
有可能真地是這樣的,那他也不能自作多情了,別到時候白叫人恥笑了去。可是他還依稀記得大半年前有一回那個夏侯乙說過什麽不娶別的女人,他這會兒也記不大清楚了,畢竟那時聽夏侯乙說那話時他也聽得不大上心。這會兒因他有了這個喜歡上了人的心事擺在心上,就又想回過頭去努力地回想那時那人說那話時的神情與具體的每一個字眼。他這會兒就想回過頭去就着每一個細節想要來辨清楚那人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可他又發現那時的他聽那人說話聽得也不是很上心,也就不大記得了,他心裏這會兒又有些懊惱,想着怎麽當時自己沒細聽細看,錯過了一些細節線索的,竟也無從考證起了。這就有點像是去參加考試,沒有把重點押在一個什麽內容上,也只是約略地看了兩遍,并沒有背下來,卻在考試時發現了有關于那個內容的題,占的分還挺重,于是就在考試時一邊冒着冷汗一邊回憶自己看那兩遍時留下的印象,卻發現怎麽的都只是模糊一片,腦中白茫茫的一片,就只有些當時書上的只言片語,卻記不得明細內容,于是就只能一邊拼命回憶,一邊微冒着冷汗,一邊極度懊悔自己當時怎麽不上心。
他這麽一遍遍地想着過往的各種事,卻又發現沒有一件是他記得十分清楚的,也只是特別記得那人家裏那兩間什物房,那個記憶就是相當地清楚了,哪個角落裏有哪樣的東西,他現在甚至都能給一個個說出來,與四壁貼合着放的什物都有哪些他能挨個兒地給報一遍,準沒錯。還有夏侯乙在說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的時候的神情與言辭,他竟也記得清清楚楚。
偏就是這些他現在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當下尤為關注的事情,他倒是一件都不大記得全了,全在腦海記憶中像是化了似的,白茫茫的全糊成了一片。
他現在頂懊惱的就是這個,他要早知道到了今日還有這一出,他就早早地把一些細節都看在眼裏,那人對他有沒有意也好心裏有個數。可眼下什麽都不大記得全了,也就無從判斷起,偏心裏又老愛想着他這個人以及他們在一起時發生的一些事,回環往複地想,明明在盤充城時都已誓要将那人給忘了的,卻依舊是沒有辦法做到,那人在他腦海裏像是會爬梯子似的,明明都将他在腦中摁了下去了,腦中空茫一片了,他卻又在一會兒後,由腦殼底端的那一片空茫中像爬上了雲梯一般、由一片白霧中冒了個頭出來,逼得他又把他再想一遍。
這會兒這範禹又在想關于那人的那些事,想着想着,就實在抵不住困倦,朦胧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