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望着蘇缱離去的背影,蘇北涼着實松了口氣。剛才六箭齊發,鋒利的箭頭擦着身體飛馳而去,裹挾着一股嗖嗖的冷風,激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更令他震驚的是那一刻蘇缱望着他的眼神。沉着深邃,還帶着一種上位者的操控感。

旁邊的洛星九望着蘇缱遠去的方向也傻了好久,半晌後回過神,有些驚魂未定的扯着蘇北涼的衣袖喃喃道:“皇叔……那靶子上的箭真不是他射的,剛才我在這都看到了,是他自己從箭筒裏拿出來紮在靶心上的……不止是我,啞奴也看到的!”

說到這,她跑到啞奴面前,指着左邊的靶子問:“啞奴,把靶子上的箭是不是蘇缱紮上去的?”

啞奴低頭俯視着這個小不點,一張粗狂的面孔,面無表情,毫無反應。

洛星九簡直被他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兒氣傻了,氣呼呼的跺着腳喊:“你怎麽還聽不明白呢!剛才那靶子上的箭,是不是蘇缱直接紮上去的?是你就點下頭啊!”

看洛星九一副要被急哭的樣子,蘇北涼走上去問:“啞奴,星九剛才說的你也看到了?”

在洛星九期待的目光下,啞奴卻緩緩搖了頭,這下小丫頭真的哇一聲哭了出來。

剛才蘇缱往靶心上紮箭的時候,明明她和啞奴都看到了!而且自己還笑了好大聲,啞奴不會說話耳朵又不聾,不可能聽不見的!

可他為什麽要說謊呢,這樣她豈不變成撒謊精了!

蘇北涼有些頭疼的把小丫頭從地上拉起來,“沒事啊星九別哭了,皇叔信你,你說的我都信好不好?”

洛星九撇着嘴,手心被眼淚弄得有的發黏,她使勁吸了下鼻子,抓着蘇北涼的袖子委屈道:“我真的沒說謊……”

蘇北涼趕緊點頭:“好好,皇叔知道。”

這明顯敷衍的語氣,洛星九氣得一把甩開他,為自己憤憤不平:“不!皇叔你一點都不知道!”

被那雙大眼睛瞪着,蘇北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思忖片刻:“是蘇缱先欺負你的?”

“嗚,您果然還是不信我!你們都欺負我!都是大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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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冬雪一場寒,入冬後很快衣裝就厚了起來,看着被裹成團子的洛星九在院子裏跟幾個小侍女玩雪,圓滾滾的姿态煞是可愛。

蘇北涼将目光瞥向一旁看書的蘇缱,自從上次射箭那件事後,就感覺兩人之間仿佛産生了某種微妙的距離感。

而且這種距離還跟彈簧一樣張弛有度,時而很近時而又很遠。

比如現在,身體離得很近,心思離得很遠。

本來隔着一張桌子的兩把椅子,不知不覺就塊挨到一塊,蘇北涼稍微側一下身,就能感覺到從蘇缱身上散發出的熱氣。果然少年人就是火力旺啊,挨得近就感覺身邊放了一個小火爐似的。

蘇北涼不動聲色的朝旁邊挪一寸,下一刻就會聽到咔嗒一聲,另一把椅子如影随形,又跟他這把椅子腿搭在一起了。

可蘇缱坐的離他這麽近,除了翻書就是翻書,這麽半天也不知看進去幾個字,話倒是一句也沒跟他說。

這要換作以前,一張小嘴早就喋喋不休的皇叔長皇叔短了。

蘇缱不開口,蘇北涼也不好意思出聲打擾,兩人就這麽椅子腿挨着椅子腿幹坐着,氣氛不是一般的尴尬。

蘇北涼趁蘇缱換本書的空當,插了一句:“你看星九他們都在院子裏玩雪,你也跟她們玩一會,活動活動筋骨,久坐對身體也不好。”

蘇缱放下書,側頭看向他:“皇叔叫我去玩雪?”

蘇北涼微微一愣,感覺蘇缱看自己那眼神就好像他說錯話了似的。

他說錯什麽了嗎?

兩人相顧無言,直到蘇缱低聲道:“我讨厭雪天,尤其是雪夜。”

看小太子多愁善感的模樣,蘇北涼有些不解:“為何?”

蘇缱看着蘇北涼合上手中的書,“因為它總會搶走屬于我的東西。”

被他這麽直勾勾的盯着,蘇北涼心裏一陣打怵,感覺兩人臉離得好像過于近了,下意識想把背往後靠,就感覺肩膀被什麽東西擋了一下,這才發現,蘇缱的手臂正橫過肩膀搭在身後的椅背上,他被禁锢在蘇缱和椅子之間進退不得,本就有點變味的氣氛更加說不清道不明了。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有點似曾相識。每次被蘇缱抓住的時候,他都能感受到一種來自男主龍傲天光環的威壓,如果這個時候男主再湊近點,估計他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不過這次不同,他已經得到了原主的武功,對付小太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想不到吧,叔叔也開外挂了!

蘇北涼剛想動用武力把蘇缱的手掰下來,對方卻沒給他施展的機會,先一步松開手,站起身:“既然皇叔都發話了,那我便出去看看吧。”

看蘇缱朝殿外走去的背影,蘇北涼不禁詫異道:“你剛才不是說不喜歡雪天嗎?”

“我确實不喜歡。可我不喜歡就能讓皇城永不下雪了?我改變不了上天就只能改變自己。”

蘇缱回眸一笑,笑着對蘇北涼說出這句話。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明明他在笑,可你卻感受不到任何喜悅的情感。

蘇北涼也不知道喜悅具體是什麽感覺,但他只要通過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能很敏銳的判斷出這個人是有感而發還是強顏歡笑。

很明顯,蘇缱屬于後者。

看着那道緋紅的身影踏出門檻,融入茫茫雪色中,他拿起桌上的手爐也踱步走了出去。

讨厭雪夜?

好像原著中有關雪夜的場景他只用過兩次,第一次是蘇缱生母病逝。

歧夏地理位置比較靠北,到了冬天雪不是一般的大,跟那邊的鵝毛大雪比起來,東玄這邊只能算是零星飄雪,有時遇到暖冬,可能整個冬天都片雪不落,連地面都是綠油油的。

先皇後病逝那日,正趕上歧夏十年不遇的暴風雪,國都的大街小巷都被半人高的積雪所覆蓋,百姓出行十分不便,每家每戶只能自制清雪工具,自掃門前。

整個歧夏上下都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雪災而發愁,根本沒人在乎一個俘虜的死活。蘇缱背着渾身潰爛,傷口流膿,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惡臭的母親在雪地裏緩慢拖行,走一戶就敲一扇門。

每個開門的人不是給他一巴掌就是揮他一掃帚,或者将他生生踹到在雪地中,讓他背着屍體滾遠點。

那一夜,蘇缱整整敲了七十二扇門,挨了七十二次打。

也是那夜,他遇到了這一生的孽緣。

“你怎麽光着腳走路?”雪地裏一個衣着華貴的男人突然攔住他。

蘇缱沒有說話,靜默的垂着頭,他已經沒有力氣把頭擡起來了,雙腿早在寒風中凍得失去知覺,從上到下都是麻木的。

看到蘇缱背上的屍體,涼王目光滞了片刻,呼嘯的風聲不知在耳畔吹拂了多久,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到蘇缱面前。

“上車。”

那時涼王還不知道蘇缱是先皇後的孩子,而蘇缱也不知道這個搭救他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皇叔。

人生若只如初見。倘若他們一輩子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或許故事就會是另一種結局了吧。

第二次雪夜就是涼王掙斷鐵鏈,爬上城樓一躍而下,半截身體墜入雪地摔得四分五裂。

那時的涼王瘋癫已久,神志不清,沒人知道他是如何拖着這副殘身爬上十餘尺高的宮牆。

聞聲趕來的宮人紛紛跑去圍觀。

在瀕死的最後一刻,他看着站在城樓上俯視自己的蘇缱,忽然癫狂般的癡笑起來,伸出手喊了一句只有蘇缱聽懂的話。

“上車!”

巧的是那一年也是東玄十年不遇的雪災,千裏冰封,大雪封城。

一切就像冥冥之中的輪回。雪夜,是這兩人的緣起,也是他們的緣滅。

蘇北涼走進雪地中,看着站在紅梅樹下一身紅衣的蘇缱,真是紅的一個賽一個,人比花更嬌。再走近些才發現,這棵紅梅就是前陣子蘇缱射箭給射斷枝的那棵。

蘇北涼悄悄走至身後:“我看這陣子箭術已經學的不錯了。等雪化開,帶你去後山上再練練馬術,這次春獵争取讓你小皇叔把他的頭把交椅交出來,煞煞他的威風!”

一想到這次階段性任務能完成的這麽順利,蘇北涼就有些喜不自勝。

蘇缱聞聲轉身,看着蘇北涼緩緩張開了嘴。

蘇北涼還以為他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結果等了半天,一個噴嚏照着自己的臉打了出來。

還不等蘇北涼躲遠點,接着就來了第二個,第三個……

“……”

蘇北涼擦了擦噴到臉上的口水,看蘇缱還有繼續打噴嚏的趨勢,趕緊伸手把他頭扭過去。

蘇缱被他擰的直皺眉,“皇叔,好疼……”

蘇北涼也感覺自己有點過分了,把手往上挪挪,摸到額頭上:“還真有點發熱,不是染風寒了吧?”

他看還站在雪地裏的蘇缱,趕緊拉着他的手往回走,這才發現這孩子手居然的冰涼的。

這才剛出來一會,手就凍得這麽冷?

蘇北涼把自己的手爐塞道蘇缱袖子裏,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把小太子裹進在自己的披風下:“這麽冷的天也不多穿點,馬上就要除夕了,你要是病怏怏的,年夜飯我們還吃得下麽。”

兩人走到長廊下,蘇北涼讓蘇缱先進去烤火,自己脫下披風,抖了抖上面的雪花。回身卻發現蘇缱仍立在門外,穿着單薄的衣衫,耳朵都有點凍紅了。

“還站着幹嘛,進去啊。”

他朝臺階上走了幾步,蘇缱還是沒跟上來。

蘇北涼無奈的停下腳步,一只素白的手伸到太子面前,“過來。”

蘇缱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微微一愣,不等反應就被蘇北涼抓住了手腕。

“站那一動不動,等我背你呢。”

他望着蘇北涼的側臉一步步走上臺階。身後夜色深沉,風雪漸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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