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雙重打臉
次日,藍市。
天色未明,劉文便動身出門,乘坐專車離開官邸。
昨晚又被叔叔罵了一頓的劉易斯像株脫過水的植物一樣,蔫巴巴地坐在後排,醞釀許久才鼓起勇氣問道:“叔叔,為什麽我們要乘這種老式陸行車?”
“車子比飛行器慢得多,記者有更充分的時間拍攝我們登門道歉的情形。”劉文冷冷說道。
劉易斯對叔叔冷淡的态度感到委屈,卻不敢像平時那樣耍賴。他在學校的橫行霸道,日常的錦衣玉食,全都因為沾了高官叔叔的光。但這次他卻給叔叔拖了後腿,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害得叔叔仕途未明,自己擁有的一切或許也将不複存在。
但他怎麽知道那個懦弱的廢物會有這麽大的來頭?都怪那瞎子!如果那家夥以前強勢一些,透露下身份,而非逆來順受地任他欺負嘲笑,他也不至于把左家得罪了個徹底!
從後視鏡裏看到侄子臉上的怨怼之色,劉文煩燥地扯了下領帶,沒好氣地喝斥道:“待會兒老實些,不許惹事,聽見沒有?多虧馬修先生寬宏大量說得左家息怒,給了我們一次挽回的機會。如果再搞砸,我這市長的位子就徹底完蛋了!”
“我都記住了,叔叔您放心。”劉易斯連聲保證。昨晚馬家聯系叔叔,吩咐他們盡快拜訪左家時,他就站在旁邊,知道這是劉家最後的機會,自然不敢大意。
少頃,車子駛入左家居住的小區。因為市長的事先知會、早就等在左家門口的十幾名記者立即手持器材圍了過來,準備拍下今天的頭條。
恰巧一抹晨曦破雲而出,将面前的花園、樓房鍍上一層暖色。大大小小的鏡頭在陽光下折射出一團團耀眼的光斑,跳躍在紅花碧草間,看上去朝氣蓬勃。
好兆頭!劉文精神一振,再次整了整領帶,在記者的簇擁下敲響了左家大門。
錢寧雖然沒提道歉一事,只說讓他代表不能及時趕到的馬家拜訪左家,再度澄清沒有退婚,做出一副交情匪淺的親密模樣即可。但劉文那天從病房醒來後,就決定要帶侄子一起過來,老老實實向左家賠罪。畢竟,他得罪的是惹不起的人,姿态一定要放低。
不過話說回來,連身為親家的錢寧都絕口不提道歉,那左家的氣大約已經消得差不多了吧?
劉文壓根沒想到,馬家根本不知道詳情,還以為馬修曾幫忙說情。正暗懷感激,緊閉的大門豁然敞開。
只見女主人站在門後,男主人則帶着孩子坐在幾步外的沙發上。三人均是衣冠楚楚從容不迫,絲毫沒有工作日清晨特有的忙亂,顯然早知道他們會來。
太好了,一定是馬家已經知會過他們,就像通知自己那樣。而他們願意配合,果然是原諒自己了。自己的仕途應該是回歸平坦了,今天只要好好把這個過場走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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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心中高高懸了幾天的大石頭瞬間落地,費了好大力氣才克制住沒将狂喜帶到臉上。
“羅太太,左先生,還有左公子,我謹代表忙于事務的馬先生前來探望你們,并代為向媒體朋友再次澄清退婚謠言。”
劉文露出比拉選票時更熱情的笑容,從司機手中接過慰問的鮮花遞過去,卻被羅曼擋下:“劉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啊?這臺詞聽上去和默認腳本不符啊?
劉文一慌,還來不及反應,便聽羅曼又說道:“第一,幾天前馬克已經按照習俗将婚書退還,兩家的婚約就此作罷。第二,既然閣下自稱可以代表馬家,那我想請問,既然兩份婚書都在我手裏,所謂的沒有退婚又是怎麽回事?第三——”
羅曼故意沉默片刻,視線在完全僵住的劉文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待他局促不安,紅唇才微微勾起,帶着顯而易見的輕蔑:“你那天的污蔑謾罵讓我孩子有了嚴重的心理創傷,根據反歧視法,我已經向法院提交申訴。希望你收到傳票後能按時出庭,不要試圖濫用職權進行逃避。”
羅曼的辭鋒并不銳利,但抛出的訊息卻一個比一個更勁爆。
劉文徹底懵了,記者們卻像打了雞血一樣瞬間興奮到戰栗:本以為只是個無聊的辟謠訪談,沒想到竟是豪門大戰,甚至還牽涉到高官以勢壓人。天哪,今天真沒白來!
只一眨眼的功夫,記者們便抛下劉文,沖上前将羅曼團團圍住,争先恐後地提問。
“羅女士,請問您能給我們看一看退回的婚書嗎?”
“心理創傷是怎麽回事?劉市長曾對您的孩子說過什麽不恰當的話嗎?”
“為什麽馬家會矢口否認退婚?羅女士,您知道原因嗎?”
……
五花八門的提問交雜在一起,連提問者自己都未必能聽清。但外交官出身的羅曼卻分辨得一清二楚,不疾不徐地一一回答:“退婚當天因為馬克動手傷人,我們曾經報案。諸位如果想要詳細記錄,稍後可以找我拷貝數據流。至于為何否認,鑒于迄今為止馬家并未和我們聯系,我想這個問題只有他們才能回答。另外……”
記者們正屏息靜氣期待關于左亭的回答,卻見沙發上的少年起身走到羅曼身邊。
他的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稍長的劉海梳向旁側,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和黑白分明的杏眼。襯着挺秀的鼻梁與淡緋薄唇,于中性美中顯出幾分英氣。
唯一遺憾的是,雖然驟眼看去與常人無異,但只要稍一留心就會發現,看似望向衆人的少年視線其實旁落在了側處,瞳仁也微有渙散。那雙清澈得像黑水晶與白玉嵌成的眼睛,竟然是看不見的。
記者們立即猜出了他的身份,心頭不由自主湧過陣陣嘆惋:這麽漂亮的少年居然是盲人,真是太可惜了。
因為這份惋惜,當少年開口時,他們聽得分外專注。
只見少年薄唇微抿,似乎有些苦惱,清亮的聲音也帶着幾分拘謹:“我很少和外人打交道,但事關名譽,今天必須開口。劉易斯你也在場吧?我要對你再強調一次,塗上校的棋局确實是我破解的,而非如你所說,是竊取了你的成果。”
少年鞠了一躬,依舊落在了空處,但反而教人愈發憐惜:“很抱歉,浪費大家的時間說了不必要的事情。但劉市長不肯相信我的話,甚至還挖苦我的殘疾,我只能重複聲明——哦對了,我破題時用了上校的光板,這應該也能做為我沒有偷竊的證據吧?”
聲明之際,左亭看似鎮靜,其實心裏頗為無奈:昨晚和父母商議對策前他就想過,如果話語太有條理太冷靜,他們一定會詫異于孩子變化太大,所以他只能選擇扮演中規中矩而又拘謹禮貌的羞澀少年。希望這番不怎麽有攻擊性的發言,不要起到反作用。
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人人皆有同情心,有時候示弱比強勢更有效果。看着漂亮單純的少年略帶不安地在人前說出自己的憂慮,那樣子簡直讓人心都化了。
羅曼的陳述只是讓他們好奇,左亭看似示弱的話語卻徹底激起了他們的同情心。如果說之前抛出的訊息只是鋪墊,他所說的便是制勝關鍵。
在場的記者們都恨不得把他抱進懷裏摸摸頭,變着法子安慰,保證用輿論為他主持公道,直到他打消顧慮,重新展露笑容。一時間反而忘了發問,精神力極低的左亭是怎麽破解棋題的?
左亭看不見人們的表情,猶有疑慮,羅曼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有些驕傲,有些心酸,連忙把左亭推到左茂那邊:“孩子累了,快帶他去休息——各位記者,我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請盡快提出。”
這番話不但提醒了記者,同時也讓劉文從呆滞中驚醒過來,氣急敗壞地叫道:“羅女士,你這是什麽意思?別忘了我今天代表馬家!”
“所以我就該放任你欺負我的孩子?”目送丈夫兒子走上樓梯,羅曼視線轉向劉文,臉上現出幾分厭惡,“市長,你真自以為是。”
“不不,我是來澄清謠言的!”劉文愈急,連連擺手。
“什麽謠言?退婚?還是污蔑?”羅曼嘲諷地質問。
昨晚左亭發現馬家在新聞裏暗示今天會讓朋友來探訪左家時,她就想好了怎麽應對,卻沒想到來的居然是劉文。雖然看到這讨厭的家夥讓人不爽,但不得不說,有私怨在前,質問起來更理直氣壯了。
又急又氣的劉文果然被頂得啞口無言,甩下一句“稍後我的秘書會發表聲明”,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他把扭轉局面的希望寄托于巧舌如簧的秘書,連自己都不敢輕易出聲,怕被精明的記者捉到漏洞。誰知剛剛踏出左家大門,便看到早有記者堵住轎車通道,擋在了劉易斯面前。
他那易怒淺薄的侄兒正氣急敗壞地指責左亭是個說謊的僞善小人,卻又拿不出什麽證據,只能手舞足蹈地反複強調。剛才被劉文視為吉兆的鏡頭光斑打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只馬戲團裏賣力表演的猴子,與記者們越來越明顯的嘲弄表情可謂相得益彰。
為什麽他要選擇轎車?為什麽他要帶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侄兒過來?!
看到這一幕,劉文再度氣暈過去。
如果昏倒可以解決問題,錢寧一定會如法炮制。遺憾的是,一個小時後,當梅達星迅速轉載了來自藍星的今日頭條,他只能坐在聞訊匆匆趕回的丈夫面前,低眉順眼地接受指責。
“你就是個蠢貨!居然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馬修氣急敗壞地拍桌子,跌碎了一地名貴瓷器:“你知道今早競争對手是怎麽諷刺我的嗎?‘嗨馬修,以後你也會針對我發出單邊聲明嗎?那我得時時刻刻留意新聞了,畢竟我有一個膽小如鼠不敢正面杠的競争者’。你為什麽不事先調查清楚,左亭現在找到了一個上校撐腰?你讓我今後怎麽做人?”
錢寧虛弱地辯解:“是你說他們看到新聞只會高興,不會質疑,也不用……”
在馬修越來越冷厲的目光裏,他識趣地咽回了剩下的話,改口說道:“我馬上去打點媒體,把這件事壓下去。”
“你做得到?”
“現在新聞那麽多,一旦沒有後續報導,時間一長,看過的人慢慢也就忘了。”錢寧雖然有些糊塗,但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馬修面色稍霁。但還來不及說話,旁邊光屏播送的即時新聞裏又飄出了他們的名字。
“關于今早引起熱議的本星球首富馬修之子退婚新聞,現在記者又得到了一條獨家錄音,由馬修的伴侶錢寧先生錄制,讓我們先聽為快。”
錄音?錢寧心中陡然生出不祥預感。
下一刻,那段他曾以為只是随便一說的錄音便響了起來,在面向整個星球的直播新聞裏大聲播放:“我,錢寧,向馬克保證,在兩個月內處置左亭……反正他看不見,栽贓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