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的背影頓住了,腳邊叢叢燦然盛放的錦葉繡球花,在月光下輝映着鴿子翼尖上蓬勃清勁的灰藍光澤。
幾乎沒有停頓,他平平道:“啊,或許是因為我懶得去——”
她的額角輕輕一跳:這是什麽讓人火大的理由——
“——又或者像月黯說的那樣,”他一無所覺地淡淡續了下去,“是為了……渺茫的希望。”
語罷,他安然側目,青碧鳳眼波瀾不起地倒映着遠方屋檐下纖巧的人影,那穿越時空、裹挾混沌而來的……馬頭星雲一樣無以穿透的少女。
光與影在兩人之間缤紛缭亂。
水霧般的光芒似有若無地照亮了他的半張臉,臉沿發梢的弧度安閑優雅,夜風明明輕柔得幾近于無,但他身上草綠色的寬袍大袖卻流雲般獵獵鼓舞,映着眼底神明一樣穿透一切的淡漠眸光——
不不不。
什麽“寬袍大袖”啊。
她條件反射地搖了一下頭,再擡眼時,風邪已經轉身悠悠走遠了,一身剪裁合體的制服愈襯得身形颀長優美。
……剛才,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會在他身上,看到一萬年前“那個人”的影子?“那個人”和風邪,一樣的青發鳳眼,一樣帶着淡漠表情審視世界的神容,無論怎麽看——
——相似得讓人有一種被衆神調戲的感覺……
“白沙瓦涅……”
她一分分收緊了手臂,懷裏書封上顏色鮮豔、活力四射的人物,像是在嘲笑她忽然變得非常沉重的心情。
夜幕深濃,神守學園中燈光晦暗,白天猛烈的大風卻漸漸收斂了聲息,只時不時毫無征兆地卷起一陣幽冷氣旋,仿佛幽靈曳袍而過的虛無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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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片黢黑中,一個人遠遠地從社團活動室裏走了出來,從那有些走調的口哨聲來看,獨自走在夜晚校園中的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鎮靜。
“又把我一個人留下來整理資料……”
“不思議研究會”的新社員、高一A班的男生涼平推了推眼鏡,有些神經質地朝身邊的灌木叢看了一眼,低聲咕哝道:“是不是每年的新人都這麽慘啊……阿嚏!”
冷風吹來,他打了個噴嚏,腳步頓時加快了幾分。
……沙沙……
樹葉搖晃般的低聲從遠處傳來,讓他條件反射地停了一下,緩緩擡頭——
他孤單的影子在昏暗的月光下拖得老長。
果然是錯覺。
他定了定神,踏下走廊的臺階,開始吹一首旋律歡快的曲子。
……嘩啦……嘩啦……
不知來處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比剛才清晰了許多。跑調嚴重的口哨聲戛然而止,他有些驚恐地站在那裏,腳下的石階,反射着慘白的光線。
——到……到底是,什麽啊……
“有誰在……那邊嗎?”他試探着問了一句。
回答他的只有落葉與地面親吻的沙啞節奏。
他感到身體有點僵硬,忍不住朝柱子後縮了一點。幾乎在他動作的同時——
……悉悉索索……
一分鐘前還不太清楚的響動,這一次幾乎就響起在距他幾米外的花圃前,那絕不是什麽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而是——人類衣料相互摩擦的輕柔低響!
一霎間,他感到自己全身汗毛悚然倒豎,冷風侵蝕着他的勇氣,讓他僵在柱子後一動也不敢動。
時間悄然流逝,世界安寧一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指終于輕輕動了動,心中自我安慰: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可是在學校裏,不可能真的發生什麽詭異的事情。而且……而且,我畢竟是不思議研究會的成員!要是連這一點勇氣都沒有,以後就更……
一邊這樣想着,他一邊悄悄、悄悄往旁邊挪了幾公分,竭力減少存在感,動作生硬地朝柱子後面看去——
似隐若現的月光灑落花園間,陰影斑駁闌珊。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立即,他全身肌肉都放松了,忍不住長出一口氣,按着眼鏡自言自語:“呼……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下次再有這種徹夜工作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
“嘩!”
猛烈的樹枝晃動聲,驀然間抹消了他全部輕松的心情!驚吓之下,他條件反射地擡眼看向栅欄豎立的方向。
一眼之下,魂魄悚然凍結!
月下的花園,原來竟不是空無一人。
栅欄旁,确實蹲着一個人——那全身裹在純黑色的鬥篷裏,幾乎消融于夜色中的人影。
乍一眼看去,那道人影非常瘦,瘦到了讓人心疼的地步,一只手探出鬥篷,輕輕扶起折斷在栅欄下的白花瑪格麗特,似是惋惜于它的凋零。感到涼平的存在,這只手倏地縮了回去。
然而,已經晚了。
涼平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手。
纖細漂亮的……女孩子的手。
透過它,他看到了瑪格麗特像蒙霧一樣蒼白的花瓣。
她的手,是透明的。
他呆住了。
沉默在鬥篷下的女孩突然站起來,墨黑的背影只一晃就消失在了空氣中。
死寂,嘩然覆落。
夜晚的神守學園,永遠都是這樣非同一般的靜穆。
但下一秒,這靜穆……
“……鬼……鬼啊!!!!!!!!!!!!!!!!!!!!!!!!!!!!!!!”
……就被尖利的慘叫聲劃破了。
Feather Two 1
殺手公會,存在于這世界背後的灰色組織。
顧名思義,那是為了規範“殺手”作為一種職業而存在的組織,屬于行業協會的一種。但,由于其行業的特殊性,千百年來知曉其存在的永遠只是人群中的極少數。
沒有人知道它是從哪一天開始存在于世界上的,但,自人類有文字記載以來的每一段歷史中,都可以看到它死神袍角般悄然掠過的身影。
從成立的那一天起,它就從心懷殺意卻又怯于親自施行的人手中接過刺殺委托,再交由經公會認可的職業殺手完成委托。它的委托人涵蓋了人世間的所有階層,上至叱咤風雲的政界巨頭,下至居無定所的流浪漢,作為生與死的中轉站,漠然伫立于地球的陰影中,張開寬幅大袖,将世界的最醜陋與最純潔默默擁攬。
然後,借着熱的血與冷的血,悄然強大。
它的力量與陰影一起浸透在地球的每一個角落,同時用公正與鐵律嚴格自制。它從不越出自己的職責範圍,卻從沒有人會輕視它的能量。龐大而安靜的組織,冷漠,低斂,銳不可擋,堅不能摧。
它就是這樣的存在。
作為飛鳥流的傳人、即使在那樣龐大的公會中也幾乎立于頂端的殺手,霧瞳這樣想。
它就是這樣的存在。
“你是有心事嗎?”坐在對面的藍葵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霧瞳,又瞥了一眼她面前被刀尖搗得毫無形狀可言的晚餐:“我覺得那條魚被你虐得很慘。”
霧瞳霎時穿越回了現實世界,神色如常地繼續吃飯。
“我沒有吃魚的天賦。”霧瞳舀起刺還沒剔幹淨的碎魚,平靜地将它送進嘴裏。
剛才下課之後,在學校的餐廳裏,面對着豐盛得讓人沒法習慣的菜色猶疑不定的她被藍葵發現了。在後者的熱情邀請之下,兩人一起吃了晚飯,期間都發現自己和對方相當聊得來。
出身于古老望族的藍葵是個性情直爽的女生,豐茂的黑發發量驚人。
“對了對了,你們班那個成績很好的男生——似乎叫涼平,是嗎?聽說他昨天晚上在學校裏看到了幽靈。”藍葵終于放過了霧瞳沒辦法優雅吃魚的話題,兩眼閃亮地說。
霧瞳把盤子裏的碎魚渣都掃到一邊,自暴自棄地開始吃青菜:“哦,這是不思議研究社吸收新社員的傳統嗎——為《最·荒謬》提供一個采訪案例?”
說完,她忽然想起什麽般擡頭看了看牆上的鐘,不由吃了一驚,低頭歉然道:“差點忘記五點還有事,我可以先走嗎?對不起。”
還沉浸在驚訝之中的藍葵條件反射地說了句“沒關系”,霧瞳帶着抱歉的表情端起盤子離開了,只留下藍葵神色古怪地坐在原地,過了好幾秒,嘴角終于輕一抽搐——
“……《最·荒謬》?那是什麽啊-_-”
饒是霧瞳一向有着鴿子一樣超強的方向感,但找到有着“神守學園最古老建築”之稱的四號樓依然費了她一番功夫。
很會隐蔽自己的一幢樓,頗有成為殺手的潛質。
當她站在學園最偏僻冷清的這個角落,注視着那被層層疊疊的爬山虎完全隐藏在周圍其他高大植株中的質樸石質建築時,十分淡定地這樣想道。
已是黃昏時分,緋色的夕照染紅了半面天空,在這雨林一樣疏于清理的學園一角投落大片大片故弄玄虛的陰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