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我的力量并不來源于這個世界,鳳凰。”他頓了頓,終于安然擡頭,紫灰色的眸子在晨光中閃爍着澄澈無倫、深不可探的奇異光芒。“如果我是你,”他再次說出這句話,“我就在拿到三明治後,到旁邊那塊優美迷人的綠地公園裏去散散步。”
或許是出于錯覺,霧瞳感到自己在這男人的臉上看到了和善溫柔、但卻飛速消失了的微笑。
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暖心情悄然無聲地從血管最深處湧了出來,從昨晚開始,一直啃噬着心髒的陰霾像被溫泉浸浴一樣融化開來,變成了平和寧靜的緩流。
有好幾秒鐘,她沉浸在這樣怡人的喜悅裏,等到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本不該這樣輕易被影響時——
清風拂面而來,那雙瞳中深埋琉璃光色的男人,已經消失了。
路邊木質的花槽裏,仙客來不知何時燦然盛放。紅、白相錯的顏色,美不勝收。
“……”
到底是……什麽人呢,剛才的男人……
明明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就是感到非同尋常——不,這是廢話吧,“我的力量并非來自于這個世界”可不是什麽常見的見面問候語,而且,正常人也不會把瞬移當作交通工具。
她凝視着盛開的仙客來,終于決定聽從金發男人的建議,不再試圖追究這種沒法追究的問題。回到店裏拿走三明治,臨出門時,她看了看手裏詭異的71硬幣,随手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她真希望自己确實這麽做了。
然而,她的手只是在垃圾桶上空停留半晌就收了回來,在兩位店員充滿懷疑的視線中,她若無其事地走出店門,蓬松發尾被門頂的空調吹得一陣飄舞。
——再……想想吧。
只要她還被迫停留在地球上,“和它徹底翻臉”就是她會選擇的最後一件事。
五分鐘以後,她發現自己鬼使神差地走在了河濱公園裏,大片大片的柔軟草地在面前和緩起伏,栗子樹、鵝掌枥、紫荊樹下,疏疏散布着供人休憩的長椅,一群小學生模樣的孩子在玩足球,尖聲呼喊笑鬧回蕩在晴空之下。
置身于這樣讓人安心的日常之中,她的表情不由柔和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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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個好地方呢,這裏,怪不得剛才那個人會讓我過來。
好~那麽就不要辜負他的心意,舒舒服服地坐下來吃個早餐吧~
她提步走向長椅,剛動了一動,心中忽有所感,倏地朝後仰頭。幾乎同時,一只足球氣勢洶洶地擦着她的鼻尖飛過,然後——
砰!
——砸在了長椅中某游人的頭上。從撞擊聲判斷,砸得還不輕。
孩子們的笑鬧聲頓時噎住了。
過了至少三秒……
“啊,好痛。”
被砸中的人低低痛呼一聲,用手捂住了額角。
那“砰”與“好痛”之間的時間差讓霧瞳滞了一下,心中毫不留情地吐槽着這個人遲鈍的反射神經,同時略帶同情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
盛夏的平湖,一霎間泛起了細細的波紋。
青空,晴日,和風,綠樹,漸次退遠,連身後男孩子的叫喊聲也毫無真實感。
“喂,你沒事吧?對不起啊,能把球扔過來嗎?”
被足球迎頭砸中的家夥似乎用了很久才理解這句話,身體剛一前傾就頓住了。墨綠色的绻發垂落臉沿遮住眼睛,只露出了下半張臉白皙的膚色和線條優美的鼻梁。
“抱歉。”他慢悠悠回頭,對男孩說,“我暫時沒辦法彎腰——”
清淡的聲音突然頓了頓。
他注視着青空下的纖瘦少女,鳳眼靜若玉光。
那是會被人稱為“遲鈍”的寧靜視線,猶如岩洞中埋藏孔雀石的深潭。不需言語,已然燭照一切。
“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他突然語氣平淡地開口,仿佛兩人只是在學校裏偶然碰面,“如果你真的是飛鳥,一定可以在青空中留下讓人印象深刻的痕跡……”
碧綠的眼睛微微彎了一點。
罕見的柔和笑意,甚至懶得蔓延到唇邊,就淹沒在了缺乏表情的表情中。
“……BOSS。”
Feather Four 2
霧瞳沒有說話。
難以置信的心情。
匪夷所思的心情。
感到自己的眼睛絲毫不足以取信的心情。
感到所有人都是混蛋的心情。
以及稍微的……稍微的……
……慢慢破土而出的、突然間覺得世界明朗一片的……心情。
一陣風從她身邊跑過,踢球的男孩沖過去自己撿起球,興高采烈地回到夥伴們中間去了。這個動作終于驚動了她的神經,灼熱情緒霎時間直沖上腦,但說出口的,卻只是鎮定得讓人心寒的問話。
顯然是未能經過大腦的、脊髓反射般的話。
“你是誰?”
仿佛她還沒辦法确認眼前之人的身份。
雖然說,明知道不是這樣。
如同昨晚問着“你竟然沒死”的月黯一樣,用已訓練成本能的冷靜神經強抑住了心底的驚濤駭浪。大腦中,屬于“職業本能反射”的最冰冷堅硬的部分,強行越過一切人類的情感,提醒着她那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昨晚,她的刀鋒完全貫穿了他的心髒,除非光明神臨世,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因此,他接下來的回答在邏輯上簡直無可挑剔。
“我已經死了,BOSS,不需要懷疑你的刀和你本身壓倒性的戰力。”他一針見血地點名了她的心情,依然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霧瞳的眉尖微微挑了起來。
“雖然說,”他揉了下鼻子,繼續說,“不知道是誰又把我撈回來了。我本來已經見到死神的臉了,但這時候,長着綠眼睛的死神說‘有人讓我把你弄回去,我會讓他一輩子記住這個人情的’。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活生生地躺在太平間裏,于是就推開門走出來了。真是不可思議的經歷,阿透會為我寫一本書嗎?”
突然,他像反應到什麽一樣擡眼不安地問:“如果我從今以後對死神大人産生好感,BOSS應該不會覺得我是變态吧?”
“……”霧瞳無語地抱胸站在原地,沉默數秒,冷靜反問:“然後怎樣?你走出醫院,發現披鬥篷的死神大人站在路燈下,送給你老魔杖、魔法石和隐形衣嗎?”
風邪的表情立即滞了一下,迅速扭頭,碧眼灼灼地看着她:“通常來說可以得到這些東西嗎?”
“……”
“竟然不發給我,我對死神大人的好感又消失了。”
——果然我下次得舉個“諷刺”牌才行。
她想這麽說。
但,從看到他的那一剎起,心底悄然噴湧的熱流,似乎漸漸有了沖破冷硬阻隔、沖破殺手的自持、沖破喉頭、沖破言語的暴躁力量,不由自主,她輕輕抿緊了唇。幾乎同時,他已經無所謂地靠回了椅子裏,悠悠道:
“不過,沒有得到隐形衣應該也不至于太遺憾吧,畢竟……”
鳳眼倒映着無痕青空,悅耳低聲,安然落定。
“……我們又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了,BOSS。”
她的表情不為所動,唯有觀察力最銳利的那些人,才能捕捉到那一霎間掠過瞳光的複雜情緒,猶如深湖中魚鳍驚起的細小波紋。
“不要說奇怪的話。”用冷酷的語氣這樣說着,她垂下手朝他走去。風邪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為她騰出位置,但霧瞳沒有往那裏看。
她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或者——沒有停頓,只理所當然地擡起右膝跪在他兩腿之間,一手扶住他的脖子側面。微涼的、卻無疑是溫熱的體溫,就在她掌間。
“……”
他的上半身被她帶得往側下方滑了一點,她順勢俯身,把臉貼在了他胸前。
“……”
軟玉加身,某人的表情終于發生了極其輕微的變化——雖說是“極其輕微”,但考慮到他平時撲克臉的狀态,這種程度的變化完全可以算是驚濤駭浪了。
遠方,一對散步的老人慢悠悠正要走過來,見到這裏暧昧的場景,霎時被驚得全身一震,老頭子的老花鏡更是直接滑下鼻梁,掉到了地上。
沉寂三秒。
“雖然說你突然做出這種親密的動作我是很高興……”風邪維持着不自然的傾斜姿勢,望天平平道,“但是啊,在現在這樣的大庭廣衆之下,周圍還有小孩子,我很難有進一步的——”
“別說話。”她低聲打斷他,閉上了眼睛。
晨光退隐,一片黑暗之中——
撲通。
他左胸下的聲音,透過繃帶、皮膚與神經響起在她腦海中。
停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也清晰地觸到了頸動脈中幾與心跳同步的躍動。
撲通。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