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單調的,平穩的,遵循着單一的規律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重複的聲音,如此簡單而易于預見,确證着“生命之存在”這唯一重要的真實。
無法置疑的真實。
她睜開眼睛,漸漸落定于心底的重量,讓她在安定中感到了絲絲漫開的匪夷所思。
但也許……這并不重要。
至少現在,我只要明白那“安定”的存在就好了。
只要……
她站起身,沒有再看他,一語不發地在他身邊空位坐下,任由蓬松垂落的發尾遮住了側臉。
……你還在這裏,就好了。
風邪坐直,悠悠閑閑地理好被她弄亂的寬松格子襯衫,那看上去像是在哪裏的路邊店随便買的,不僅尺碼偏大,顏色也跟他的頭發完全不搭,但他看上去完全沒有在意——不如說,根本沒有注意到,只遺憾地說:“原來你只是想聽聽我心髒的聲音嗎?真讓人失望——”
未完的話,被她從旁邊塞過來的曲奇餅幹堵住了。
“歡迎複活,色情狂。”她神态高傲地收回手,自己也拿起一塊餅幹放到唇邊,“你給我編了個可笑的故事來解釋這一切,我會假裝已經相信它了,直到有一天你自己打算說出真相。”
“我不是色情狂,只是正常的男人,而且我告訴你的就是真相啊BOSS……唔,為什麽餅幹是檸檬味的?”
“‘色情狂’和‘正常男人’本就是同一個概念。”
“還有,為什麽BOSS也會在這裏呢?”他毫無興趣地嚼着檸檬曲奇,含糊不清地說話時,目光卻突然微微閃爍了一下,無聲側目,“難道說,昨晚月黯——”
他的聲音被遠方一陣突如其來的驚恐大叫打斷了。
但,同時扭頭的兩人,看到的卻并不是什麽出奇的景象,不過是那群小學生中,擔任守門員的男孩朝射來的足球飛撲出去,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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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歸屬于日常的一幕——如果只到這裏為止的話。
可實際情況卻是,男孩撲向足球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身在半空的他,如同背負着隐形的滑翔機一般輕盈向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美的長弧,這才輕飄飄地落在了草地上。
十秒鐘前還喧聲一片的臨時球場早已寂靜一片。
每個孩子都大張着嘴,視線追随守門員滑翔的軌跡直到他落地,臉上帶着看到哥斯拉一樣的呆滞表情。
親眼目睹同一幕的霧瞳霍地站起來,往前走出兩步,終于還是停住了,目光卻依然停駐在舉止出軌的小小守門員身上——他看上去并沒有受傷,只是吓壞了。
畢竟,像剛才那種背離物理規律的運動……
不,所謂“物理規律”,不過是只能感受到這世界最有限一面的人提出的定律而已。
千萬年來,正是這樣的“界限”定義着人類生活的“常軌”,而現在……這樣的常軌已經開始漸次崩塌。
随着阿弑的,日漸蘇醒。
霧瞳注視着漸漸回神、開始露出驚訝或恐懼等種種表情的男孩們,良久,如感倦怠地垂下了眼睑。
對于眼前開始變化的世界,她并沒有感到不安或喜悅,甚至,在确定神弑将會安然無恙,而碎玉琴的殘片也已握在手中的這個時候,心願得償的爽朗心情也漸漸歸于平淡。
剩下的,只是悄無聲息湧上的疲倦。那像海嘯一樣,從遙遠得沒有威脅性的地方湧來,卻轉瞬間就化身龐然怪獸,咆哮着吞噬一切的心情。
——還會無止盡地生存下去麽?
——還能若無其事地打發時間麽?
——還可以對我存在于此的意義堅信不移麽?
——如果說,人類生存的确證就是在世界上留下的種種痕跡,那麽,一切痕跡都已被時間洗刷幹淨的我,恐怕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參照物了吧。
清淡如水的嗓音,毫不突兀地插進了她的思緒裏。
“你看上去像在思考一些很艱深的哲學問題耶。”風邪打着哈欠在長椅裏四仰八叉,敞開的衣領下,隐隐露出了左胸前繃帶的白色。
霧瞳戲谑般牽了牽唇角,移開目光淡淡道:“你不會恨我嗎?自然卷。”
忽然被問到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風邪卻并沒有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般,望天露出了柔和的表情:“終于還是問了啊……你。”
“這就是所謂‘不可逃避的問題’吧。”
“的确,那麽我不可逃避的回答是:沒有恨你。”
許是他的回答太幹脆,她情不自禁竟失語了一剎。他卻只無所謂地揚起了臉,左手習慣性地又回到了衣袋裏,墨綠發尾,在臉沿勾勒出了安閑的弧度。
“原因大概是——對這次的死亡完全沒有真實感吧。相比起來,我十三歲被師父派去刺殺日本黑道女王天野雪子的時候,被‘死’逼近的感覺更加強烈。那次工作結束後,我在醫院躺了三個月。”他注視着天上的雲卷雲舒,用完全客觀的語氣說。
霧瞳右頰上微微陷下了細淺酒窩:“命運已經嚴苛到了連‘被恨’這種扭曲心願都無法達成的地步嗎?”
“為什麽你想被我憎恨?”
她遲疑了一下,才輕聲道:“‘被人憎恨’——這也是生存痕跡的一種。”
“‘被人喜歡’也是一樣的。”沒有停頓地,風邪平和地說,“我一直都很喜歡BOSS,即使在我想殺了你的時候。朝你出手讓我的殺戮之心大受考驗。”
霧瞳肩膀的線條霎時凝滞了一剎,過了好幾秒,才一笑開口:“這是在告白?”
風邪沒有說話。
忽然,她聽到了“哧”一聲草莖斷開的輕響,條件反射地回頭,正看到一朵原本盛放在長椅下的白花瑪格麗特輕飄飄飛上半空,落進少年手裏。從白花後擡起的碧瞳,寧靜而溫柔。
“給你。”
他伸直手臂,将瑪格麗特遞到了她面前。
“師父說,每朵花都可以成為一切問題的通解。我喜歡這個答案,所以也送給你。”
兩人之間明媚傾灑的陽光落在花瓣上,燦金色的光澤,清澈得毫無垢色。
她的手臂先于大腦探出去,輕輕接過了那朵花。下意識嗅了嗅,很淡的微苦味道。花容之後,他懶散的視線裏融解着光線。
一霎間,眼睛像是被什麽耀眼的東西刺痛了。
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像要填補阗寂空氣般慌亂地說:“白花……葬禮?”
“這個嘛,”風邪坦蕩地看着她,眼睛彎了起來,“本來今天就是我的忌日啊,你就當作……”
“……紀念我,這樣就好了。”
條件反射地想出了十六種吐槽他的話,但最終,她只是在小小的寂靜後冷淡地移開了目光。
“太自以為是了吧。”
并且,低聲說了這樣的話。
如果可以忍住吐槽他的欲望,那麽相似地,應該也可以很好地收斂起悄無聲息湧動于心底、莫名尖銳起來的……灼熱心情吧。
一定……可以的。
Feather Four 3
當天晚上,月黯回到家時,看到的是一副超乎日常的……景象。
“喂,喂!可惡,再這樣下去我要輸了!我才是BOSS吧?”
“打電動時是沒有BOSS與非BOSS之分的,BOSS。”
“你偶爾也吃塊番茄吧。”
“是想讓我轉移注意力嗎?這麽陰險的事情虧你想得出來。”
背對着開門進屋的主人的,是握着游戲操作柄激烈鏖戰的兩個人,左邊的少年穿着尺碼偏大的格子襯衫,右邊的則是發梢蓬松的少女。從電視屏幕上的戰況看,她操作的角色已處于生死一線的危急狀态。
“讓你吃你就吃。”
“好吧。”
穿襯衫的少年朝兩人中間的水果盤伸出手,叉起一塊番茄。趁此機會,對面一直被壓制的游戲角色瞬間起跳,身周燃起了放大招前的紫色火焰——
卻只是昙花一現。
少年握着操作柄的左手拇指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抹過按鍵和搖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簡直像在變魔術,音箱裏立刻響起了充滿霸氣的“KO”吼聲。同時,他面無表情地把番茄送進了嘴裏。
一剎寂靜後,少女迅速回頭,滿臉怒容:“太陰險了吧!”
嚼着番茄的少年慢悠悠地說:“一般來說,這應該稱為‘實力’——”
“我說……”
月黯終于看不下去了,摘下墨鏡,一邊抱怨一邊朝廚房走去:“雖然是我邀請你們倆過來的啦,但你們在別人家裏稍微不要這麽自作主張啊。”
聽到他的聲音,風邪立刻回頭:“你知道嗎,月,BOSS對電子産品的悟性超級低耶。”
“砰!”一只操作柄砸到了他頭上,冷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不要說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