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師父的傳承……啊,那甚至不是我的師父。會遭到師父呵斥、輕視的,甚至不是我。
——從來不被允許留下任何“生存痕跡”的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生存”過的我。
——實在是……活夠了。
——根本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我的右手,在做什麽啊……
流轉的五色光暈下,神弑的笑意依然坦蕩無邪。她注視着被自己親手貫穿胸膛的朋友,安慰道:“是不是很痛啊?不用在意,這不過是無用的‘身體’在摧殘你。在原來的世界裏,你是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的,瞳瞳。”
她還在說着什麽,可這些聲音都回蕩在比背景還遙遠的地方,根本沒有進入霧瞳的意識。
——我的右手……
——為什麽依然握着刀。
——這個世界上,明明已經沒有我等待的人了。
——我……
又一陣疼痛貫穿身體,她的身體一陣痙攣,握刀的右手背碰到了——衣服裏面始終與她同在的……細小堅硬的東西。
尖銳的痛楚刺進眼睛。比血液還要燙的某種液體,在她血管裏嘶鳴不已。
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讓她痛不欲生,可是……情不自禁地,她的手逐分探向那件堅硬的東西,将它緊緊握在了手心。
隔着衣料,依然可以感到它的輪廓——左半邊柔和的圓面,右半邊平齊的斷面……那是半枚子彈。
明明知道它內部的真相,卻依然一直攜帶着的——子彈。
Advertisement
為什麽,那時候明明以為他死了,卻依然沒有丢棄這枚帶着發信器的子彈呢?
為什麽,再次看到他時,明明知道會被他掌握行蹤,卻始終帶着它呢?
我……
……是在留戀與人世有所聯系的這份溫暖嗎……
“……所以,不管怎麽說,還是回到我身邊比較好吧?你不說話的話,就視為你同意了呗。”
對面,神弑剛剛長篇大論地證明了自己的觀點。她小心地放下碎玉琴,輕輕躍落地面,今晚第一次……走下了窗臺。
她悠悠走向鳳凰,大風揚起她華美的王袍,翻飛成片片流雲。“恒河殿堂”寫意地倚在她懷裏。她在距離鳳凰十米的地方站定,擡頭露出了明亮的笑。
“那麽,”她反手握住法杖,嗓音幹脆,“現在就讓你回來吧。”
在她視線凝注的方向上,霧瞳依然一動不動。
血液的流淌幾近停止,道道幹涸的血痕沾染在冰刃上,觸目驚心。不為神弑注意的陰影裏,子彈已在她掌心變得滾燙。
意識模糊不清,眼前只能隐隐看到光亮與黑暗。紛亂的思緒碎片在那個空曠又黑暗的地方散亂飛舞。
——珍視着那枚子彈……和子彈裏面的東西……
——留戀那種溫暖……
——被人記憶,被人尋找,在別人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別人的記憶中擁有庇護寒風的處所……這些可憐的……殘酷的……溫柔的渴求。
——不想再做飛過天空毫無痕跡的飛鳥了……我啊,我啊,竟然一直地,成千上萬年地想着這件事……
……想要像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蓬松發絲微微一顫,無法分辨是疼痛還是寒冷。
她慢慢地,擡起了右手。
——我……
顫抖着的五指艱難……卻穩定地,握住了冰刃的末端。
——想要……
五指合攏,緩慢地用力。冰霜與血肉摩擦,劇烈的疼痛幾要撕裂她的身體。她咬緊牙關,血絲從她唇縫間滲了出來。眼睑垂落,溫柔的黑暗裏,回蕩着有人曾經說過的話——
——與這個世界……
冰刃被緩緩拔出她的胸膛,帶出大片大片噴濺的血泉。鮮紅的液體濺上她的臉,噴進她的眼睛,順着她的頭發細細地往下流淌。劇痛輾壓神經,痛苦撕裂喉管,伴随着右手上最後的力量——
撲!
鮮血飛濺而出。
瞬間染成血色的冰刃無力地墜地斷成兩截。失去支撐,纖細人影陡然下滑,倒在了自己鮮血流成的湖泊裏。
渾身虛脫,意識徘徊在白與黑的邊緣,唯有右手中刀柄的溫度,以及那僅存的心願,是真實可觸的——
——我想要……與這個世界有所羁絆。
雙腿像是不屬于自己,試圖控制着讓它們站起來更是異想天開。
——可是,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比我的存在、比我想讓這存在繼續延續下去的念頭……更加異想天開的麽?
身體劇烈地搖晃着,視界逐漸升高。她看到了女王眼睛裏銀白色的驚異。
——我要讓這存在延續下去……
真真正正地……活下去。
重心最後一晃,她終于僅憑自己的力量,再次伫立在了這片天地之中。
發燙的刀柄牽引着她緩緩擡起手,再一次地,用染血的刀鋒徑直指向——女王的雙眼。
“我會讓你看到……”
難以複制的沙啞聲音,淡淡宣告着己身之存在。霧瞳甩開眼前的頭發,低聲說:
“……我是真正的‘鳳凰’。”
時間宛如凝固。
這一剎,懷抱“恒河殿堂”的魔法女王,在對面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只屬于殺手的寧靜視線。
本應是她熟悉的視線。
但此刻,卻有什麽微妙的東西稍稍地……動搖了她心底的熟悉。不待她反應這違和感來自何處,鳳凰飛了起來。
真正地,飛上了天空。
那身姿輕盈而迅敏,卻又無比自由,宛如飛鳥迎向長空。
她的動作裏沒有閃避。
她的翼尖沒有黑暗。
她掠過空氣,朝魔法女王飛撲而至,比起從前隐身黑暗的精妙潛行,堪稱魯莽無謀。可是,神弑在空氣裏感受到了今晚最狂暴的殺意。
不加掩飾。
無需躲藏。
明确地昭告那個意圖——殺了你。
這不是她熟悉的殺手的戰法。
驚訝讓她的動作稍稍遲滞,灰暗刀鋒一舉探進她最後一道防禦圈。情急之下,來不及以攻為守,她急速揮動法杖,凝成一面亮金色的土盾擋住了刀鋒。
喀。
道道裂紋在盾牌上散開,刀鋒毫不遲滞,上挑直取她雙眼。千鈞一發之際,盾牌再次憑空成形,擋在眼前,神弑總算緩出一口氣,揮出火球擋開殺手的刀刃。
但也只擋開了一息。
火球射入黑暗的同時,刀刃猶如吸氣後再呼氣,順勢再次斬下。只有世界上最輕的刀才能揮出這樣的速度。只有世界上最快的殺手才能駕馭這把刀。
現在,握着刀的人扔掉了束縛她速度的最後一張外衣——潛行。
——“鳳凰”以身法見長,可我們的身法,不止是潛行術和消失術。
一個男人的聲音回蕩在記憶深處早已模糊不清的地方。
——讓目标無知無覺地喪命固然好,但做不到也無所謂。
那是上一代的“鳳凰”,教導過愛麗絲·瑪絲特莉昂的男人。無論關于他的記憶來自于何處,無論這記憶是真實還是虛妄,這一刻,這一萬年來,它一直都如此真切地存在着,一直都讓霧瞳對自己的存在确信無疑。那麽,這一點以後也無需改變。
會這麽想的她,恐怕早就精神不正常了。
無所謂。
所謂“真正的我”是什麽,根本無所謂。
就讓我懷抱着錯亂的認知,錯亂的自我,活下去——好了。
只要……能活着。
輕刀在黑暗中淩舞,快愈閃光,無跡可尋。一萬年來,它從未如此暢快淋漓。
——所謂“殺手”……
上一代的“鳳凰”,在霧瞳的腦海中面露微笑。
……只要能将目标置于死地就夠了。
他說。
灰暗刀光滑過星光的縫隙,連黑暗都不曾驚動。在這份輕盈的重壓下,神弑終于……朝後退出了第一步。
雪銀眸光微微一沉,“恒河殿堂”之上,光影搖亂。
一瞬間,魔法力場陡然強化,高高揚起雪白的王袍,珍珠長鏈在飓風中起落無定。亮金色的光芒接連閃爍,一面又一面的盾牌撲出空氣,截斷輕刀快捷無倫的攻勢。這一切的後方,女王的詠唱聲如同漸長的海潮,一波波地朝着漩渦最中央聚集——
“燼罹天之藍鳳,聚火而成羽,凝焰而成心……”
高度密集的魔法元素化成道道流光,環繞着中間那道王袍翻飛的身影。光輝外部,飛鳥的影子已難以捕捉輪廓,極速的移動,毫無滞澀的變動,狂暴的……殺意!
“……雕狂炎而成清歌,碾烈風而成瞳光……”
“恒河殿堂”愈發璀璨,頂端凝聚魔法力量的水蒼玉随着詠唱的展開而漸漸轉成了幽邃的青色。綴滿珍珠的袍袖鼓滿夜風,寶石相撞,發出細密勁急的低響。
“……斂四海之火晶而成爪喙……”
詠唱聲陡然湧動,一道道回聲相互激蕩,彙聚成無可阻擋的魔法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