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節
切霧瞳都沒有在意。
無論“魔法漩渦”醒着還是睡着,殺手的工作都是一樣的。
——而我……自始至終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殺手罷了。
她伸出手,從7-11雜志區頂端把《Salt Light》第三卷拿了下來。
——依靠着“殺戮之心”的保護,将“自我”藏在不受侵擾的地方。但,現在的我已經明白,有一些溫柔又悲傷的心情,足以穿透最堅穩的“殺戮之心”。
陽光從落地玻璃牆外明媚地傾灑而入,照亮了她淺茶色的發絲與睫毛。
——那些溫柔與悲傷,就是曾被我遺忘的……“人類的心”吧。
她擡手翻書。這動作牽動了脖子上的細細銀鏈,項鏈墜輕輕一晃,在陽光下折射開了寶石般的璀璨光輝。
那是半枚子彈。
在她身後,門鈴不斷奏響輕快的音樂,三三兩兩的歡聲笑語走進來,帶走青瓜薯片、香草冰淇淋、冰鎮蘇打水與滿滿的幸福。沒有人在意元首們的峰會,沒有人在意神秘的力量,沒有人在意便利店角落看霸王書的少女。無論世界如何變幻,這“日常”始終擁有最安穩的姿态,再猛烈的變化都無法動搖它最終的平衡。所以,一星期也好,一年也好,十年也好,一萬年也好,許多時間過去了,人類依然活在這裏。他們依然願意活在這裏。
似乎感到有點累,霧瞳從書頁間擡起了頭。
湖青瞳仁陡然收縮。
停留在書頁上端的手指一分分收緊,在紙上扯出了一道道褶皺,一向最愛惜書的她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喜悅、驚訝、難以置信……千百種情感浸染得她目光搖顫,可那視線仍掙紮着穿透一塵不染的玻璃牆,停留在了——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
歡快的音樂。
面包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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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高或低的鞋跟,或燙或染的發。
……
這一切快速變動着的事物中,唯有鴿灰地磚,梧桐樹影,與樹影下的少年是寧靜的。
他站在那裏,穿着寬松的牛仔褲和長袖T恤,墨綠色的發尾有着安閑的弧度。
觸到她的目光,他輕輕搖了搖頭,拎着手機繩把手機提了起來。手機在風中左右旋轉一陣,終于靜止,正面恰朝向她。在那小小的屏幕上,她看到了步行街的地圖,以及——地圖中央,耀眼的紅色定位。
女王陛下。
這四個字映入眼簾的瞬間,視線驟然模糊。
滾燙的空氣裏,仿佛有少年第一次浸滿詫異與慌亂的眼睛,仿佛有他迅速跑過來的身影,仿佛有7-11門鈴悅耳的音樂,仿佛有店員焦急呼喚“小心”的聲音,仿佛有被他不小心撞倒貨架、貨物“嘩啦啦”灑了滿地的混亂場景與響動……她不太能确定。
世界太虛幻,記憶也是。當我站在這裏的時候,只要你的存在是确定無疑的——這樣就可以了。
只要這樣,就可以了。
風傳一時的“神守學園鬧鬼事件”漸漸被人遺忘,古老的學園又一次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但所謂“平靜”,也只是“相對來說”而已。
比如現在,在神守學園四號樓——學校裏通常被視為已經徹底廢棄的這棟建築的404號房間裏,正傳出一陣激烈的争吵聲。
“……綜上所述,我不是‘殺手’。”一個男低音簡潔地說。
“我相信會長,因為他是帥哥!”
“我也是……我是說,我也覺得會長不是殺手。小雪,你的指控太沒道理了——”
“明明全是道理!?我跟你們講,要是阿透不是殺手,我就把我的頭割下來——”
“這都第幾次了?”有人冷冷道,“你的頭怎麽比海德拉還多?”
“什麽,怎麽能侮辱海德拉!?好吧,我現在覺得,小瞳你今天長得非常犯法——”
“定語錯誤。我每一天都在法律的邊緣試探,不如說一直就在那對面。”
“那是狀語啊,BOSS。”
“……”
吐槽與争論聲溢出窗口,在陽光與野草叢中隐隐回響。野草最深處,一名纖細的少年獨自伫立着,一頭細碎的朱紅色短發異常顯眼。
月黯注視着傳出聲音的那扇窗戶,貓一般的金眼睛微微一彎。那是只屬于貓咪的輕佻微笑,只有在獨處的時候,他才會允許那眼睛裏流露出些許的……黯淡。
因此,下一瞬,那黯淡之色就消失了。
他輕一移目,看着前方樹影下的高挑人影,唇邊揚起了難以捉摸的笑意。
“呀,這不是萬磁王小姐嗎?”他偏了偏頭,“你看上去沒有那麽的……晶瑩剔透了嘛。”
樹影之下,神弑光明正大地站在那裏,一襲水藍色的吊帶長裙和寬檐大草帽襯出了她纖長的身材,如果不是因為那頭雪一樣飄散的長發,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和一名普通的高中女生毫無二致。
聽到月黯的冷嘲熱諷,她看了看自己與人類無異、血肉豐滿的小臂,笑嘻嘻地擡起了頭:“還是很剔透呀,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可沒有像我這麽白的呗。”
“這倒是很難否認。”
神弑若無其事地摘下草帽,銀眼睛晶亮地看定他:“怎麽樣,沒事幹的話,我可以屈尊和你聊天哦。”
月黯并不習慣和人聊天。以前,他從不用開口,風邪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神弑說得對,他現在反正也沒事幹。
過于地——沒事幹了。
太陽漸漸西斜,四號樓半面籠罩在霞光裏。野草堪堪蓋住了長椅,坐在長椅上的兩個人卻并沒有在意。他們一個是很少在意任何事情,另一個則是……被漫長又跌宕的整個故事稍微地……震驚到了。
沉默數秒,月黯終于偏過了頭:“假如像你說的,小瞳打敗了你……那麽,為什麽你還活着?”
讓獵物生還的人,不會成為鳳凰。
神弑看着晚霞漫不經心地說:“當然是因為瞳瞳舍不得殺我呀。我們一直很要好,雖然現在出了點小問題,但以後肯定會和好的。”她順手一拉裙子,露出了左胸前瑩白的肌膚——以及稍稍偏離心髒要害的刀疤。“所以我特意沒有把疤除掉,這可是我和瞳瞳友誼的證明哦。”
“……”
看着她高高興興的樣子,月黯實在說不出“這是什麽友誼,完全是你單方面黏着變态的感情吧”之類稍嫌過分的話。
他的視線也回到了天上,良久才說:“那時候……我把小邪的經脈切斷之後,也是你偷偷幫他接好的吧?所以盲蛇才……”說道“盲蛇”兩個字時,他的語氣明顯陰沉了一點,“……沒有辦法克制他。”
“啊,那件事。”神弑的眼睛彎了一點,“是啊,我用治療魔法恢複了他的身體。扶風流的少年如果出事了,瞳瞳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我當時又沒能力操縱她的記憶,當然要防患于未然呀。哈哈,他還以為我是在幫他頭上的包消腫呢,真可愛
“……可以操縱記憶的話,她傷不傷心就都無所謂了嗎?”
“當然有所謂啊,我才不舍得讓瞳瞳傷心呢,會快快地幫她把記憶抹消!”
“……”
不待月黯說話,神弑托腮回頭,銀眼睛裏閃爍着饒有興味的光:“說回來,我發現你也很關心扶風流的少年呀。”
月黯移開了目光。沉默半晌,突然道:“本來——不應該是盲蛇。”
“哦?”
“我所知道的計劃是,伽利略在樓下拖住小邪,我利用這段時間讓小瞳喝下藥水。伽利略的弱點是速度,小邪只要處理得當,就算沒有戰鬥力也不至于出事。但是——”
“他們背着你換成了一個比什麽伽利略更難纏的人呗~真是一群壞人。”神弑打了個哈欠,揮着手說,“你們那個公會覺得風邪和瞳瞳走得太近,想把他除掉呢。這種事啊,你要是來我的王座上坐個幾天,馬上就能看穿啦。”
貓咪的眼睛閃動了一剎,但這亮光卻随即化成了一抹輕佻的微笑。
神弑說的一切,他都清楚。
所以那天晚上,他在長老團首座面前保持沉默,維持得當的舉止,沒有抗議,沒有質疑,沒有憤怒。從小被作為間諜與殺手雙重培養的他,太明白什麽事情适得其反,什麽舉動毫無意義。
——永遠微笑着,因此就不需要作出其他表情的我。
——永遠微笑着,因此就不會洩露秘密的我。
——永遠微笑着,因此就不必開口與人交談的我。
——這樣完全摒棄人類的心靈,連殺戮之心都要開始變質的我……也許,只有在小邪面前,才稍稍地……能成為連我自己都不了解的那“真正的我”。
我知道,他都明白。我也知道,他明白了也不會說。這樣就可以了。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