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阿瑾,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話的人笑容青澀,身影帶着少許肌理的輪廓,朝他靜靜伸出一只手。山巅夜風不絕,吹起衣擺,露出一小截光潔纖細的腰腹。
他冷眼旁觀,想看那人多久才會放棄等待。但出乎意料之外,沒一會兒,另一只手放在了少年掌中。程亦瑾循着手掌向上看去,頓時啞然。
十六歲的陳瑾稚嫩如雛鳥,與對面的人十指交握時,臉上露出了全然信賴的笑——那是程亦瑾絕不會有的表情。
又一陣山風吹過,眼前兩人身影忽然漸漸模糊,遠處山腳下的景色卻越來越清晰,甚至能看到一排低矮的紅瓦小樓,以熟悉至極的模樣散落在小鎮上……
那是他十多年再也沒有回來過的家。
他想起來這是哪裏了。
這裏是十多年前的鎮子後山,他離開故鄉的前夜。
程亦瑾突然收回目光,跟上前面那兩個人。此後發生的每一幀每一秒都映刻在他記憶最深處,連兩人說話時的語氣神情都歷歷在目。
他冷靜地看着少年與青年走向樹下,分享了青年藏在樹下的酒:“阿瑾……你許個願吧。”
少年臉上帶着紅暈,聽話地閉上眼許願,青年微微垂頭,唇上傳來蜻蜓點水般的柔軟觸覺。誰也沒有動,那是少年最初最純淨的感情。
“阿瑾,你長的真好看,嫁給我好不好?”
“哼,憑什麽不是你嫁我?”
“阿瑾,我們私奔吧……”
“……好。”
月色美得近乎不詳,隐隐透出血色。兩人帶着此間美好的約定相攜下山,車到山腰,程亦瑾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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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車發出一聲詭異的擦響,車輛突然失去控制,沖出半山,尖嘯着沖向山下。所幸後山不高,劇烈的撞擊後,少年短暫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天還沒亮。
青年擋在他身前一動不動,月光照亮了他血肉猙獰的頭頸。
少年呆了一會兒,忽然咬緊牙關向外掙紮:“徐深……你不準死……”
程亦瑾想到手術臺上的徐深,忽然明白了少年此時的心情。他看到少年終于掙紮出來,又帶着滿身的傷去拉青年,理所當然地拉不出。青年的傷也太重,根本沒辦法帶回鎮上。
此後的畫面迅速前進,少年連夜穿過樹林趕回鎮上,正好看到紅瓦房的方向上映亮夜空的大火。所有人都在奔走呼號,那棟房子裏,只有他和青年外出逃過了一劫。
第一絲曙光破出天際時,他帶人趕回了青年的位置,才看到燒成灰燼的車輛骸骨。
他的家、親人和戀人都不在了。
天亮後,少年也不在了。
程亦瑾朦朦胧胧睜開眼,看到微白的天際,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還是夢裏的少年。
下一刻,他注意到還一個人側對着他,正在用自己的手機專注地遙控安排事務。一雙有力的長腿上透出優美的流線型肌理,勁瘦的腰腹則韌性極佳,能輕易折成各種不可能的角度,□□的胸膛、手臂上分布着各色傷疤厚繭,那是常年游走深淵中留下的危險印記,緊抿的薄唇和皺起的眉頭組合成棱角分明的輪廓,透出嗜血的危險,當然,□□起來格外誘人……
“看夠了嗎?”和夢裏青年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徐深終于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再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來。”
程亦瑾忽然笑了出來。
他不是陳瑾,徐深也不會是青年。
他們都還活着,真好。
14.
徐深這一次來巴黎洽談合并事宜是被自己人算計,再加上歐洲不是他熟悉的地盤,猝不及防下被當地黑幫臨死反撲,這才馬前失蹄。不過他的性命幹系衆多,即使沒有程亦瑾和陳景搭救也未必會死。
但昨晚程亦瑾不顧自身安危來救他的行為,還是令徐深對他有了不一樣的信任,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在昨晚以前他還一心想将這人挖出來碎屍萬段,如今卻已經能勉強忍受對方的存在。
徐深的心腹畢竟跟着老大久經沙場,經過短暫反應時間就鎮壓了窩裏鬥主謀,趕到巴黎接應。徐深身為傷患不好動彈,自己的手機早已報廢,只好繼續待在屋裏用他手機和手下人安排一幹事宜——程亦瑾沒敢在這時候再去打斷大佬,又不能視奸美色飽腹,只好下床找吃的,結果剛一開門就看到一隊氣勢森然的保镖。
“……”程亦瑾面不改色道:“我是你們老大的救命恩人——請問哪裏能換衣服、吃東西?”
一小時後,吃飽喝足的程亦瑾終于回來,房中早已人去樓空卻只趕上大部隊的尾巴。他來不及追上最前面的徐深,只能拉住隊伍最後一個人:“你們老大要去哪兒?什麽交代都不給我一個就想走?”
黑衣黑褲的保镖黑着臉道:“老大要回國,閑雜人等沒必要帶着。”
程亦瑾誇張地指着自己,一臉被始亂終棄的怨婦相:“你說我是閑雜人等?!”說話的同時,他心念急轉,看這架勢,大佬應該不會再和他計較那晚強上的事了,他要的不止是這樣——
自從昨晚确定自己的心意,程亦瑾就對徐深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他知道,如果就這樣回去,今後再想見上對方一面千難萬難,也許就此陌路。他絕不甘心這種結果,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其他辦法,只能死纏爛打,伺機尋找突破的契機。
程亦瑾畢竟和徐深共患難過,黑衣保镖看在老大的份上,最後還是勉為其難帶人上車,徐深知道後也沒放在心上,結果誰也沒想到,就因這一個小小的舉動,而回國時導致了一個意外。
15.
程亦瑾一下飛機就去擠車——徐深的車。
然而他畢竟身手不如專業黑社會,費盡心機也只搶占到緊随老大的後一輛車。
程亦瑾一臉怨氣地瞪着前面那方後車廂,锲而不舍地視奸徐深背影,全然沒注意到車窗外偶然經過的女孩兒。
程亦瑾雖然不是出門前呼後擁的影帝影後,但在前不久也是走在街上回頭率百分百的眼熟明星,然而他這幾天在巴黎先經醉生夢死,又歷驚心動魄,完全忘了這檔子事。等到他發覺時,狂熱追星的年輕女孩兒們已經尖叫着朝車輛撲來:“程亦瑾、真的是程亦瑾啊——!”
這時他們一行人正處于最擁擠的機場外公路上,前面一輛車的人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喧鬧,向後看來。開車的黑衣保镖一路神經緊繃,一直在提防國內敵人的暗中襲擊,見狀下意識向一邊讓去,避開身份不明的來者圍堵。
驟然間車後沖出另一輛奧迪,加速朝這邊沖來,車座上數人明顯喝酒過度,臉上帶着神志不清的瘋狂!
下一刻,車輪的尖嘯聲,女孩的慘叫聲,警報的長鳴聲,車輛相撞的炸響聲和滿地的血色混成一片,在擁堵的公路中央如沸水般炸開,令所有人心驚肉跳。
程亦瑾坐在副駕上,頭腦一片昏沉,好容易睜開眼睛後第一眼就去看身前那輛車裏、那個人的狀況。徐深還安穩坐在後座上,看上去毫發無損,只是死死盯着這邊,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蒼白。
程亦瑾接着才有功夫查看自己的狀況,拜身旁保镖兄出神入化的車技所賜,他幾乎毫發無損,除了被安全氣囊打得脖子疼胸口疼。倒是那輛找死的醉駕車連翻好幾翻,已經變形得媽都不認識,估計車裏沒剩幾個會喘氣的,順帶還牽連了不少無辜路人。
這邊出了意外,保镖自然迅速圍過來處理保護,那些女孩和受傷的路人很快被徐深的人排除在外,一行人加速前行,一路上徐深都不曾開口。
直到抵達落腳酒店時,程亦瑾突然察覺到徐森的不對勁。
16.
程亦瑾向上前找徐深,卻被徐深的助理一把攔下,彬彬有禮、不容拒絕道:“抱歉,老板沒有說見您,我替您另外安排了一間房……”
程亦瑾一向的扯皮技術在這人面前全無用武之地,又深知跟這群人拼武力毫無可能,急的在原地跳腳,但不一會兒,他眼珠一轉,忽然想到了主意。他畢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保镖監視力度有限,很快就被程亦瑾不要臉地尿遁脫身。
他脫身後發揮自己的魅力,三下五除二從前臺女孩那兒要到徐深的房間號,又使盡渾身解數瞞過保镖接近了房間,直到在房間外的樓梯轉角處不經意聽到徐深助手的聲音,這才險險停下來。
助手與其他人正在對話,聲音壓得很低,從投射在牆上的影子可以隐約判斷出是一個醫生。程亦瑾一下子揪起了心,仔細傾聽,捕捉到斷斷續續的“車禍”、“創傷應激”、“心理治療”、“狂躁”幾個詞。
盡管只有幾個詞,但放在一起,已經足夠觸目驚心。程亦瑾腦中一片混亂,不知為何響起曾經徐深口中那句深情的“阿瑾”,忽然間如同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也許……這說不定是他的機會,但如果猜錯了……
程亦瑾手心捏了一把汗,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成功率,哪怕事後會被大卸八塊,他也認了!
就在這時,助理敏感地察覺到什麽,低喝一聲:“誰在那邊?!”
程亦瑾慢慢走出來,道:“我偶然聽到你們在談話……你們老大怎麽了?”
“這個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可如果我能治好他的病呢?”程亦瑾直視着他的眼睛:“他是因為什麽車禍留下的心理創傷?你們為什麽一直治不好他?是不是因為找不到那個能治好創傷的人——阿瑾?”
助理的神色一下子警惕起來:“你知道什麽?你是誰?”
程亦瑾壓下越來越快的心跳,對身前兩人微微一笑:“我就是阿瑾。”沒錯,貍貓換太子,就是他的計劃!
助理沒有否認他第一次的試探,就證明他猜對了——徐深對車禍有心理陰影,時間不短,而且和一個叫阿瑾的人有關。一個黑幫大佬有心理創傷是何其嚴重的弱點,手下人不可能不去盡力治療,那麽叫阿瑾的人必然是治療的關鍵。可為什麽他在徐深身邊從來沒聽說過、發覺到過另一個‘阿瑾’的存在?
只有一個可能,那個阿瑾,他們找不到,或者……已經不在了。而徐深神智昏沉時屢次把自己當成阿瑾,說明他和那人肯定相貌相似!
助理只愣了一下就迅速反應過來:“不可能!那個人已經死了……就算沒死,也不叫程亦瑾!”
程亦瑾頂着巨大的壓力飛快思考,含糊道:“我改過名字,你可以去查——車禍後我害怕你們……的那些事兒,就遠離了原來的地方。”
這時,一直站在他們身邊旁聽的心理醫生超常發揮,給程亦瑾推了最後一把力:“你說的沒錯,治療這種創傷,最好最有效的途徑就是找到他創傷的源頭。”
助理徹底無話可說,猶豫了一下就将程亦瑾送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