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淺夏初風,涼涼月色(一)

夜靜無聲,月光穿過烏雲,将一層薄薄的銀輝均勻地鋪灑在靜谧的山林上。矗立在山頂的青松趁夜色悄然卸下了白日裏刻做給世人的偉岸,稍稍放松姿态,卻透出一股高位者的傲然與恣意。

夜風悠悠蕩蕩地徘徊在空無一人的盤山公路上,帶着一絲涼意,輕撫過沉眠在枝頭的倦鳥。

此時,北京時間已接近淩晨十二點,整個山谷早在最後一線陽光落下山頭的時候,便迅速歸于了沉寂。皎潔的月光被層層林葉削弱,使得幽林之中讓人難以窺物,只有間或的微光在彼端隐現,伴随着幾道幾不可聞的引擎聲。

無聲的序章很快被打破,道路的盡頭忽而閃過一道淩厲的光線,伴随着幾圈車燈光暈的漸行漸近,一陣陣轟鳴聲在蜿蜒盤曲的山道上由遠及近在平地作響。不同于之前匆匆而行的過路者,引擎聲夾帶着輕微的歡呼聲,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趨勢。

栖息在枝頭的山雀被無情的驚醒,掙紮着想要瞅一眼不速之客的面容,卻在下一刻被明晃晃的車燈吓得撲騰着翅膀飛向空中。飽受驚吓的鳥鳴聲在淩冽的夜風中被無限拉長,為凄惶的夜增添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恐氛圍。

貿然闖入無聲世界的始作俑者們,卻絲毫未覺自己行徑的“無禮”,此時正以不規則的隊列競相奔馳于道路上。而引領這一衆價值不菲的跑車的,是一輛看起來極為騷氣顯眼的紅色GTR,似乎再濃墨的夜色也無法掩蓋其張揚的風姿。

紅色跑車僅有的兩扇車窗被人大開,以供人窺探其內。

駕駛座上的青年将左手手肘随意地搭在窗口上,右手把着方向盤,遠處的光影掃過男人的臉龐,可以看到他白皙的膚色與俊雅的面孔,殷紅的嘴角不合時宜擎着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像是一頭蟄伏在黑夜裏欲待捕食的兇獸,朝獵物泛着嗜血的渴望。

驚鴻一瞥間不難讓人發覺到青年有別于他人的一頭長發,別在耳後的幾縷發絲因為車身與氣流的摩擦被卷出窗外,悠悠繞繞舞動在半空裏,像是在跳一支妖嬈惑人的西域之舞。

青年的神情亦惬意非常,絲毫未見高速行駛于盤山公路應有的緊張神态。眼見着車子已然駛近山道大轉角,他也只是慢悠悠的收回了搭在窗上的另一只手,面上依舊帶着那副不鹹不淡的神色,右腳切換于腳剎和油門之間,左腳踩離合同時用右手切換檔位拉手剎,過彎後立刻一踩油門絕塵而去。整個過程僅持續幾秒,時間差和前後速度被控制得恰到好處,強行用GTR在轉角處來了個幅度誇張的E-break。

尾随其後目睹全過程的一衆纨绔霎時都卯足了勁,隔了大老遠沖着前方那一抹極光紅消失的方向歡呼吹哨,再後面一點的就只能拼了命的按喇叭來表達此刻自己內心的激動與瘋狂。

直至逼近山腳,愈發接近的引擎聲與喧鬧,終于讓崗哨輪值的交警從昏昏欲睡的狀态中清醒過來,在愈來愈盛的光芒中後知後覺的神經被迫從“不明所以”的狀态中蘇醒過來,睜大了因為瞌睡尚且回轉不出迷茫的雙眼,甚至來不及拿出限速的交警示意牌,只能憑着本能的開口阻止——

“停、停車——!!!”

至此,一群桀骜不羁的少爺小姐才在嘻嘻哈哈的歡笑聲中“無奈”又不甚在意地結束了此次以夜半飚車為形式的“聚會娛樂”。

市中心矗立着的大鐘樓,距離十二連響結束至今還未到兩個小時。都市大多數的人早已匆匆結束了自己的夜間活動,在溫暖的夢鄉裏肆意妄為白日的不敢作為。

夜色漸涼的街道在這個人聲漸寂的時刻,只餘了幾盞昏黃的路燈,微弱的照明效果與夜空中在薄雲後半遮半掩的寒月不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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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是這個點鐘,一輛低調的黑色林肯以不徐不緩的姿态,低調停靠在了本市拘留所的大門外,車內坐着的,正是目前C市的首富,黎鴻園。

這時若是恰好有負責經濟版面的狗仔記者恰巧經過,想必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可以取到不錯的素材——還是以“本市首富黎鴻園淩晨驚現市拘留所”這類讓人充滿聯想的标題為噱頭的頭條。

不過像這種可以個人每日GDP貢獻量超過普通白領一年生産總值的人,一向以秒來計算時間。于是帶着人匆匆步入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的二層建築的中年男人,不出半個小時便帶着一個身形高挑的青年重新出現在了門口。

跟在男人身後的青年,除去有一頭現代男士少有的不羁長發之外,五官與走在前面中年男子有至少五六分的相似。只是不同于前者的一臉肅容,後者的神态倒是十分悠閑,完全沒有因為飙車而被象征正義的社會公仆邀請來小黑屋做客的,哪怕一點點的受挫與悔意。

戴着白色手套的黑衣保镖為兩人打開車門,黎瑰辰在自家老爹之後也大長腿一跨,徑直在其對面落坐。雙手抱臂,微微挑起的嘴角帶着幾分嗤笑的意味。似乎是回想起方才交警隊長見到自家老爹後那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臉上滿滿的盡是“谄媚”二字,着實滑稽。

還說什麽“不好意思不過貴公子數次飙車屢教不改駕照吊銷無法黑幕”。

呵。

誰稀罕他的“黑幕”?

不過其實黎瑰辰原本也沒想到自家日理萬機僅次于國家主席的老爹,居然還有時間為了這麽一件小事來親自保釋自己,他原本還以為對方至多會派那個人前極盡人模狗樣的“首席特助”展隋風來前臺交個錢。

而此刻為國民經濟的發展勞心勞肺了一整天的首富大人,顯然已經不想再花多餘的精力去欣賞并解讀自家兒子犯了事之後不僅一點悔過也無,還嚣張至極的神情,索性選擇眼不見為淨的閉上了眼。

只是關門之後繞到前排副駕駛座的特助看着後視鏡裏的自家老板,請示性地問道:“那少爺的車子?”

閉目養神的大佬語氣沉穩:“鎖車庫最裏面去,駕照都吊銷了的人還要開什麽車。”

一言不合就與愛車分離的黎瑰辰一時沒繃住休閑的神态,僵在原地:“……”

也許是黎鴻園這天确實太累,來接他也不過是順路,到家之後黎瑰辰意料之外地沒有被老父拉去書房訓話。

黎瑰辰回了自己房間,随手脫下機車外套扔在床尾,看了眼挂鐘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此刻大洋彼岸的某個國家的時間,才坦然地打開手機給通訊錄裏的某個人發信息。

——我的駕照被吊銷了QAQ。

同一座城市的另一邊,辜負了青年計算時差的苦心,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過因接收信息而震動亮屏的手機,看了眼鎖屏顯示的發送人,才放下停下了擦頭發的另一只手,靠坐在房間的辦公椅上,轉了個角度看向身後落地窗外的滿目靜谧,頓了片刻才解鎖屏幕,平緩的打字回複。

——節哀。不過我提醒過你飙車對人身安全不好。

不消片刻,對面便又回複過來。

——well~現在我也沒有機會再開車了,以後聽從你的建議。

像這種“因為客觀條件不允許,我才妥協接受你的建議”的行為,确實是那位大少爺的風格。

賀辛塬沉眸看着手機,無波無瀾的眼神中多餘情愫都像是被吸進了那一潭無盡的深淵,沒有任何可容旁人窺探的感情流露在外,大概也只有男人自己對鏡自照的時候可以讀懂自己內心的想法。畢竟那一點點的鄙夷和不屑早已深埋心中,在湖底驚起的波瀾已經無法對其表面的平靜起到任何影響。

也許是因為男人永遠面無表情的臉與看不透內心的雙眼,使得其雖然有着不亞于某些二線的明星的英俊長相,也永遠給人一種毫無幹勁的感覺,不過也因此大多數人在第一次看到他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留下“這個人大約是個老實人”的中性評價,從而削減心中的防備。

——據我推算這個時間在國內應該已經超過了淩晨三點,你還不準備睡覺嗎?

那邊隔了一會兒才回話過來。

——洗了澡就睡。

——那麽晚安。

——晚安~^_^~

等到拿在手中的手機屏幕徹底暗下去,又過了許久,賀辛塬才轉回椅子,一邊繼續方才手中的動作,一邊随意翻看起桌子上的一沓圖紙。

手指在翻看到某一份品貌精美且富有創意的設計畫稿時停頓了下來,拿起手邊的筆,在指尖靈活地打了個圈兒,一番精細的修改之後,才堪堪停了下來。

原本安靜的房間只剩下“滴答滴答”的走鐘聲,和男人赤着腳踩着柔軟地毯向浴室走去的身影。

次日清晨,黎瑰辰是被展隋風在門外硬生生叫醒的,那個活像賣保險的男人在确認房間的主人醒了之後,只是站在門口說了句“你爸找你”便算作任務完成轉身離去。

黎瑰辰抓了抓即使睡覺也不見多亂的長發,平靜的想到:該來的終于還是要來了。

對此頗有經驗的黎瑰辰只能收了自己的起床氣,打着哈欠順了兩把自己的頭發,便換好衣服踱去書房聽訓。

開門進去的時候黎鴻園正戴着副眼鏡坐在椅子上看財經日報,按照慣例先晾了他幾分鐘——這算是這對父子之間特有的默契——給雙方足夠的時間在談判之前平和心境,避免發生“談判雙方一言不合就開吵”的尴尬局面。

等到黎鴻園終于看完一篇文章報道,才摘了老花鏡擡眸看不知何時已經大大方方坐在自己對面的兒子,看不出喜怒語氣平緩地道:“飙車、泡吧……整天不務正業,黎少爺認為自己在失去與生俱來的良好背景以及財富以後還可以做些什麽呢?”

黎瑰辰挑了挑眉,沉聲道:“我大學是金融和法語雙專業畢業,我不認為這個學歷現在在外面找不到工作。”

“哦?所以您打算什麽時候纡尊去找份工作?”

“……”黎瑰辰微微蹙了眉,剛想開口說什麽,就被他爸擡手打斷了。

“如果你是想說你現在在證券公司投資買的股票,勸你開口之前先想清楚,在我面前提這個的意義有多大。”

黎瑰辰重新靠回身後的椅背,也十分平靜:“你想讓我做什麽?”

黎鴻園敲了敲桌面:“來集團實習。我不會讓你從基層做起,但起碼現在各部門總監會的東西你都要掌握。”

聽到此話黎瑰辰卻是切切實實皺起了眉:“……恕我直言,你們公司那氛圍大概不适合我。”

黎鴻園倒是被他的話逗得勾起了嘴角:“那麽請問黎少爺覺得什麽‘氛圍’是适合你的呢?酒吧?還是什麽‘極限挑戰俱樂部’?”

黎瑰辰狀似好整以暇地想了想,在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中終于把握住節奏似的淡淡勾起了一邊的唇,緩緩道:“你不是在西區有一家高級會所嗎?把原本的經理替換掉,讓我來。”

“把原本的……”饒是早就經過不知凡幾大風大浪的黎鴻園聽到兒子的“豪言壯語”還是忍不住一時語塞,結巴了下才出聲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憑什麽認為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憑我比他會玩?——一個鄉下來的土包子再怎麽升級本性也還是在那裏。”

“哪裏比得上專業纨绔二十年的黎大少,是吧?呵,你倒是自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黎瑰辰攤手:“你叫我去集團不也是想讓我學起來嗎?我不喜歡接受別人強行灌輸的理念,自行探索來的更有意思。一個會所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成敗都不影響你的經濟地位,不如讓我試試,還可以讓你看看我是不是有值得繼承你地位的能力。小試牛刀。”

黎瑰辰大學是被他爸強硬塞去金融的,幸好他本來理科就好,頭腦也不錯,如果不是時常劍走偏鋒,在學術一方面也還是拿得出手的。

黎鴻園看着兒子“自信”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一季,一個季度,你要是可以把‘如夢館’經營利潤提高三十個百分點并且做到西區獨大……”

“車子還我。”

“可以,你要是做到了,車子還你,還給你在集團産業下任選崗位的機會。”

“……成交。”

黎瑰辰離開之後,展隋風走進來給黎鴻園換了報紙和咖啡:“……Boss?”

“奇怪我答應了他的要求?”

“是,若是打算培養少爺,不是将人帶到集團本部更好嗎?”

“像他說的,的确是不合适。從小自在放蕩慣了,突然以條條框框禁锢起來并不見得會有成效。別忘了高效率的對立面是高風險,不如先丢個小的給他歷練歷練……小展啊,你別忘了,他看起來再纨绔,那也是我黎鴻園的兒子。”

“是,‘如夢館’那邊我會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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