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傾心傾慕,虛設藩籬(一)
那一次在貓咖的面基,其實并不是賀辛塬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黎瑰辰。
賀辛塬即将畢業的那一年,黎瑰辰正好大三。
那年賀辛塬的父親賀軍被國內一所大學的藝術系邀請,作為特邀嘉賓去參加其畢業生的展會,賀辛塬在看見遠渡重洋寄來的邀請函的時候,發現了那正好是黎瑰辰所就讀的大學。
當時的他也不知是何心态,原本計劃和幾個學長去手工小鎮參觀學習的,卻臨時推拒,答應了父親跟着去“見學”。
一行人頭一天到達下榻的酒店之後,賀軍及其助教被學校領導熱情地邀請去了當天晚上的歡迎宴,而賀辛塬則以不喜歡那樣嘈雜的環境為由,在酒店草草解決晚飯後,一個人出來去了校園裏散步。
這不是賀辛塬第一次回國,卻是第一次到國內的大學。比起法國大學校園裏,道路旁滿栽竄天的梧桐,與難以窺見天光的林蔭道,國內的大學不可謂不接地氣。
雖然一早知道這裏就是黎瑰辰所在的大學,但賀辛塬也在下了飛機之後,由前來接機的人的口中得知了金融系所在的校區并不在意此處,所以他便也沒有對能夠遇見對方有所期待。
可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男生,依舊出現在了這裏,以比他更加熟悉自在的姿态。
那個時候的黎瑰辰還沒有如今這麽長的頭發,但也已經很長了,被他習慣性紮成一束幹淨利落的馬尾。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黃昏之下,走在這條樹影斑駁的林蔭道上,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大學生,卻仿佛滿身都是陽光的味道。
如果不是确保自己不會認錯對方的五官,還有那一頭相較于他人足夠鮮明的長發,賀辛塬怎麽也沒想到,那個與自己的認知裏有別的黎瑰辰,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黎瑰辰”。
和他在網絡上搜索到的“首富兒子”的照片形象不同,更加與自己腦海中想象的樣子大相徑庭。
當時的賀辛塬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震撼。
他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麽想的,或者根本什麽也沒想,就那樣不遠不近的跟在對方身後,像是一個居心不良的尾随者。
他看到他穿過校園,在路上偶遇認識的同學,神色自如地打招呼。
在經過田徑場的時候,恰好有一個學校的教工帶着孩子在騎自行車,小孩子應該是剛學會騎車,享受速度似的騎得飛快,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的父親遠遠甩在身後的模樣。
他爸爸還在後面大聲地喊着“慢一點,小心摔倒”,但是孩子不知是太興奮了沒聽到,還是壓根就是聽到了卻不想照做,所以最終還是摔倒了,正好跌落在黎瑰辰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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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倒在地的男孩和一旁差點受到波及的男生一時間一同愣在了原地,但終究還是年長的那一個率先反應了過來,而後在第一時間将孩子小心地扶了起來。
在孩子的爸爸趕到時,賀辛塬也在不遠處駐足,恰好和姍姍來遲的男人一齊聽到聲線清澈的男生俯下.身對着眼眶見紅的小孩說:“是男子漢就不要哭,下次聽爸爸的話,小心一點。”
語畢,拍了拍小男孩的頭頂,在孩子父親不住地道歉和道謝聲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揮了揮手走了。
只有一直看着對方的賀辛塬注意到,男生垂在身邊另一側的手臂,在自行車倒下來的時候被把手劃到,看他幾次動作都沒有怎麽運用的左手,應該是受了不小的傷。
之後他沒有再跟上去,那一刻的自己不知道是什麽心情,因為複雜所以說不清也道不明,只是他知道,從今往後,他大約是再難欺騙自己,黎瑰辰有多不好了。
沒想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又偶遇了對方。
在校門口的十字路口,兩邊的人群因為紅燈被迫滞留于馬路中央,賀辛塬于黎瑰辰因為相向而行,擦肩而過的時候,微風缱绻夾帶起對方的一縷長發,柔軟的發梢輕輕巧巧地撩過他的臉頰,像是撥動了一下他的心,而“肇事者”對此卻絲毫未覺。
賀辛塬當時的感覺就像是電影被制作人強行按了慢速鍵,他們似乎在那個平凡的馬路中央,相背而立地靜止了好久才真正“而過”。
那一刻無聲地邂逅,很多次成為一個對“母愛”多年求而不得的青年,在黑暗的情感深處一方溫暖的歸宿。
記憶在回憶中交織現實,便漸漸變成了一份可能終身都無法對外言說,卻傾盡了真心的情感。
只是當時的他并不知道重洋之外,與自己隔了一段網線距離的,那個名義上的“弟弟”對自己所持有的感情,所以一直自制地恪守住了內心,被珍而重之埋藏在最深處那一股的欲.望。
他沒有想到……
“綁架事件”因為執行者的情緒變化被迫提前收場,回去的路上,黎瑰辰一改來時的欣喜雀躍,一路平靜地坐在副駕的位置閉目養息,沒有再看駕駛座上的男人一眼。只是在下車之前,向賀辛塬直言坦明要了一根頭發。
在青年把手放在門把上的時候,駕駛座上始終一聲不吭的男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肌膚相接之處,他感受到對方的身體從微微僵直漸漸變得放松,在自己開口之前,率先冷笑了一聲,而後低沉地道:“賀辛塬,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你是命運帶給我的一個禮物,你是第一個我不通過家庭認識到的人,你不會像我有些同學一樣趨炎附勢,表面上恭維我,卻在背後放冷箭;也不像我身邊其他的富二代,無論怎樣都脫離不了家庭因素帶來的人與事物上的影響;你是一個獨立的,真正的個體,我通過你才好像真正了解了這個世界。可是……我們之間隔了一座海啊,你怎麽能像那些人一樣別有用心來接近我?”
“……”男人抓着他的手緊了緊,“對不起。”
黎瑰辰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話,猶自顧自道:“我甚至在知道你欺騙了我的時候,還選擇為你找借口,認為你不過是不相信我這個‘網友’罷了,沒關系,因為我喜歡你,所以讓你相信我這件事,本來就應該在我的努力下取得成功。”
賀辛塬看着着低着頭的青年,長發遮住了他的臉,讓他看起來格外受傷又脆弱:“對不起。”
“來不及了,”黎瑰辰道,“這次的事,如果是真的,那我們……”
賀辛塬突然厲聲打斷了他,不容拒絕地道:“我說過了,你要是不能接受,那就換我來追你。”
黎瑰辰不知是何情緒地輕聲冷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無聲地、堅決地态度不禁讓男人更加慌神,青年掙脫自己的手掌時,男人覺得有什麽東西同時也離開了自己本可以觸手可及的地方。
看着長發的青年下了車,不輕不重地關上門,賀辛塬只覺得對方就像是輕描淡寫地劃清了兩人的界限。
目送黎瑰辰一步步步入豪宅,男人的餘光意料之外在二樓陽臺上,捕捉到了一個打扮端莊的貴婦,她盤了一個雍容華貴的頭,穿着一身絲綢的套裝,在優雅與另一個婦人談笑兼品茶。
但是男人的內心此刻卻絲毫沒有驚起曾經設想過的波瀾,他平靜的仿佛就此為了黎瑰辰外再也無悲無喜,像是放下了一直以來心中斬不斷的一項執念。
黎瑰辰自從那天從海邊回來之後,連續好幾天沒有在淩晨以前回過家,午飯之前出過房門,實力避開了自己的母親。
所以那天下午,當展隋風來“極光俱樂部”裏找到自己,并要求帶自己回家去吃飯的時候,長發青年的內心是拒絕的。
這麽多年來,既當特助又當保姆的男人,站在下面仰頭看着室內攀岩牆上接近頂端的地方,一身緊身運動裝的青年,用一種外行都能看出來極不安全的速度在攀爬着。男人十分不贊同的皺了皺眉,他直覺這幾天對方的情緒不太對,不,簡直應該說是十分不正常。
青年的幾個發小包括顧延凱司熠在內,統統和站在一旁的教練站在一起,所有的人仰頭投向青年的視線都充滿了濃濃的擔心。
直到青年終于平安抵達了頂端,修長的手指虛拍了一把頂部的石頭,接着竟一個蕩身便就着威亞便那麽落了下來,看得底下圍觀的衆人一陣牙疼。
最近的黎大少有着失戀了一般的無畏和瘋狂。
顧延凱和司熠朝落了地的青年分別遞過去毛巾和溫水,展隋風這才上前向其說明具體的來意——
黎鴻園對他這陣子“重操舊業”不幹正事的行為十分不滿,今天正好會有一個他在商場上結識的年輕人來家裏吃飯,黎首富就想着可以趁此讓對方與自己兒子認識認識,畢竟将來有一天他總歸是要将手下的産業盡數交給他的,現在讓他和一些大有前途的年輕人打好關系,肯定是有好處沒壞處的事情。也是可憐天下嚴父心。
展隋風也就是将大致的情況一說,想着自己确實已經有不少日子沒和父母一桌吃過飯了,該來的總歸也是逃不掉,于是沒怎麽多想其他的黎瑰辰,稍一思索後,便也就無可無不可的跟着回了家。
誰能想到那個“年輕人”會是賀辛塬?!
世界真的這麽小?——他黎瑰辰是絕對不信的。
不過既然已經被叫回來了,至少目前在他爸的眼皮子底下是不能夠直接走了。
黎瑰辰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轉過頭去看了眼坐在黎鴻園身邊的自己的母親,在準确捕捉到對方面上掩不住的驚訝與糾結神色後,一時只覺得深深地為自己的父親所不值——在場的五個人,一半以上都知道他老婆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個兒子。
黎瑰辰不忍地将頭轉回來,感覺他爸頭上此刻正散發着神聖的綠光。
于是無意間對上了另一雙深邃的瞳眸。
黎瑰辰感覺到自己的心似乎漏了一拍,這幾天他一直在躲着對方,知道他去“如夢館”守着自己出現,所以之後就一次也沒有回去過。也因此聽說這幾天有人趁他不在,手腳似乎不太幹淨,不過幸好那邊還有司熠在,諒他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來。
可是他費盡心思躲着他,連工作和父親對自己的看法都不想在乎了,為什麽他還能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在自己的家裏,以被他父親奉為上賓的得意姿态?
席間,黎瑰辰和他媽正好相對而坐,兩人均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樣,賀辛塬不動聲色地去看黎瑰辰,也只有黎鴻園全心想要并購賀辛塬的公司,一直揪着人家談着此事的利弊。
畢竟賀辛塬一家剛成立都沒有一年的小設計公司,如果不是之前有一直合作的珠寶商無意間提起,讓他留意到,日理萬機的首富又怎麽會邀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來自己家裏——給兒子鋪路什麽的,相對于大局而言畢竟還是其次。
不過方才小半個下午的交談下來,黎鴻園倒是真的對這個年輕人另眼相看了幾分,不論是經營理念還是藝術天賦,都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可見一斑。期間連黎鴻園都不得不感嘆自己已經老了,再過幾年,外面的世界又是他們這群年輕人的天下。
所以才急急地将自己的兒子給叫回來。
賀辛塬倒是對于首富的擡愛表現得寵辱不驚,對于對方提出的“名義上收購,其餘不變”的提議也是半點誘惑也無,只是不鹹不淡地回應:“‘江源’不過是剛成立的小公司,承蒙黎先生不棄,只是在下有自知之明,自問高攀不上首富這棵大樹。”
黎鴻園笑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實話和你說吧小賀,你剛從國外回來大約沒聽說過,在下內人的名諱恰好和你們的‘江源’諧音——馬上就是我們結婚的二十七周年紀念了,老夫此舉不過為博美人一笑罷了。”
說話的中年男子沒有發現自己話音剛落,在座的一對母子就是齊齊2臉色一變,反倒是當事人之一的賀辛塬依舊掩飾良好,男人順着黎鴻園的目光看向一邊“羞澀低頭”的貴婦人,想到了她的名字——阮姜媛。
不過——
“我很抱歉,黎先生,‘江源’的品牌是我父親所創,在國外也有一定知名度。我想不不論從品牌來源還是目前我們公司所具有的規模,都不适合作為您對于夫人禮物的選擇,您覺得呢?”
黎鴻園一想也是,自己要送給自己老婆的結婚紀念禮物,出自另一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男人手中,說出去總歸是不怎麽好聽的。
“你說的是,”黎首富在略一思索後點了點頭,終于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轉而笑道,“現在很少有年輕人像你這樣對名利不驕不躁了,還希望今後有機會合作的話,小賀你可以多帶帶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賀辛塬含笑望了一眼全程低頭專心吃飯的長發青年,點了點頭:“承蒙李先生不棄。”
黎鴻園大笑了幾聲,又與賀辛塬聊起其它的話題。
坐在一旁聽着兩人虛與委蛇的你來我往,深深被某個海歸的十級中文水平震撼的長發青年,覺得以前的自己就是個妥妥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