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傾心傾慕,虛設藩籬(二)
麻木地将一頓食不下咽的飯吃完,黎瑰辰本想上樓将自己關房間裏好好靜靜,卻又被黎鴻園勒令一起去客廳“陪客人聊天”。
啧,尼瑪。
邊逆反心理起來地和好友發短信約晚上的節目,邊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地聽他爸念叨,比如某人“不過才比你虛長兩歲,就已經是一家公司的總裁了,而你現在卻連一個小小的‘餐廳’都要當個甩手掌櫃”……諸如此類。
饒是平時也就算了,偏偏現在黎瑰辰知道了賀辛塬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聽着他爸不知情的誇獎對方,一時真是說不出的微妙。幸好阮姜媛吃了飯就上樓小憩了,不然這樣子的四人組合,黎瑰辰不确定自己會不會中途控制不住說出點什麽無可挽回的話。
賀辛塬看着黎瑰辰是不是低下頭去看手機,偶爾打打字的樣子,莫名不爽,大約猜到了一會兒對方也許又要出去。
果然,在客廳裏三分之二的人心不在焉地“聊天”下,沒過一個小時,男人就發現對面的青年眼神一亮,似乎終于來了點精神。
他在心中嗤笑了一聲,趕在對方之前向黎鴻園提議道:“今天不早了,晚上我約了和父親的視頻通話,今天就先回去了,謝謝款待。”
黎鴻園看了眼時間,發現确實也不早了,便就着對方的意思點了點頭,表達了“下回有空再來坐坐”的邀請。
賀辛塬适時得體地表達了作為一個小市民收到本市首富青睐的惶恐與感激。
看着這一幕的黎瑰辰別過臉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角,也站了起來:“既然這樣,我也出門了……”
黎鴻園看看自己吊裏郎當的兒子,再和身邊的優秀年輕人一對比,頓時氣得不輕:“你……”
賀辛塬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見黎鴻園要“暴起”,便微笑着截過了話:“這麽巧,那我就和黎少爺一起出去吧?”
黎瑰辰看了眼頓時偃氣的父親,轉頭默不作聲率先出了門。
賀辛塬向黎鴻園打了招呼之後緊随出去。
男人追上走在前面的長發青年,拉住對方的手臂,卻被猛地甩了開來,忍了一個晚飯的黎大少寒氣逼人地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男人,冷聲道:“別跟着我!”
賀辛塬頓時呆愣在原地,只好默默看着青年甩着長發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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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耍帥一時爽,作為駕照依然吊銷中的人,哪怕是黎大少也只能在出了小區之後,站在路口等人來接——城市的富豪別墅區常常都是這樣,為了隐私以及環境,選在例如郊區這樣的偏僻區。
所以在黎大少邊玩着手機邊不耐煩等在路口的時候,發現某人陰魂不散的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賀辛塬開着車在他面前停下,四目相對間,兩人一人坐在車上,一人站在旁邊,一時竟無人說話。
賀辛塬有心想要和黎瑰辰和解,卻不知怎樣才能讓對方願意上自己的車,看對方的樣子,應該是會有人來接了。……要是那個人可以被堵在路上就好了。
一道悅耳的鈴聲打斷了片刻的寧靜,黎瑰辰微微蹙眉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人恰是原本說好要來接他的司熠:“黎少啊,我大概過不去了,高架上出車禍了,我也不知道現在有多少車被堵在上面,疏通起碼得三個小時起,你叫阿凱去接下你吧。”
“什麽?”黎瑰辰快速瞥了面前一直注視着自己的男人,心中一時抑郁,怎麽這麽點背,“好了,我知道了。”
黎瑰辰挂了電話,看着通訊錄上的人神情有些糾結,顧延凱今天分開的時候似乎說了家裏要去城南的哪個酒店吃飯,和這邊正好一南一北,間隔整座城市,等他趕來還不如等司熠下高架,其他人……
察覺到不久之前在心中的所想似乎成真的賀辛塬,看着對方陷入窘況,一點也不覺得心虛,反倒是心情頗佳地問對方:“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黎瑰辰看着連想要讨好自己都自始至終保持面無表情冷靜神色的男人,不知為何有種氣不打一處來的感覺。兩廂又僵持了片刻,眼看着天色漸暗,黎大少無法,最終還是上了車。
他本想上後座,卻不想後座的門把手被人從裏面上了鎖,怎麽都打不開。看着神色自若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黎瑰辰終于還是恨恨地放棄了後座,一臉不情願地上了副駕駛,說了一個地址後便閉口不言。
看着車窗上倒映出來的肅容男子,在聽到他報出的地址後,絲毫不出乎意料地蹙起了好看的劍眉,長發青年的嘴角無聲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似諷刺,似憐憫。
諷刺自己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也依舊在乎他對自己的所有态度,憐憫兩人之間已然如此,已然無可救贖,卻雙雙……
放不下。
車內一時靜默,坐在副駕駛座的長發青年似乎終于緩和了自己由于方才那一個小小的插曲所驚起的複雜心緒,将手移到門把上,打算下車換個交通工具趕過去。卻聽到駕駛座上的男人用慣常淡漠的語調,低聲道了句“系好安全帶”,而後便一言不發啓動了車子。
面色自然是因為要送自己去某處不可言說的夜間活動場所而持有的晦暗不明,但——
他這算是……對自己做出的妥協?
剛剛壓下去的苦澀情緒,像是被文火慢煮着漸漸沸騰的茶水,平靜了許久,最終還是此起彼伏冒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泡,像是什麽在一次次撩撥自己心間那根已然十分敏感的心弦,不輕不重,卻更加難熬。
直到一直平穩行駛着的車子,在某處突然脫離了導航不帶感情的指揮,本應直走的汽車,在十字路口突然打了個彎,黎瑰辰才從走神中回過神來,又用了幾秒,才明白過來——賀辛塬這是将上一次“綁架”與“被綁架”者的身份掉了個個。
意識到自己上了賊車的黎大少:“……”
賀辛塬瞥了一旁瞪着自己的青年,夜幕降臨後第一次覺得好心情地彎了彎嘴角:“你終于肯放過那塊玻璃正面看我了。”
“……”被道破自己小心機的長發青年因為對方的話不自在的移開視線,頓了頓還是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DNA檢驗結果出來了嗎?”開車的男人側頭看了眼身邊面色僵硬的青年,明知故問。
兩句話內,被最不願意面對的人戳破兩件自己不想面對和承認的事情,黎瑰辰的神情帶上了幾分不耐與抗拒。
突然被迫得知自己和暗戀多年的對象之間的真實關系的青年,因為事情牽涉的人員及複雜程度,這十幾天來的精神狀況都一直十分不好。賀辛塬注意到,原本就比起一般男人來講較為纖瘦的青年,幾天不見,此刻更是一副看起來吃住都不佳的消瘦,被包裹在風衣裏的腰線看起來纖細得不可盈一握,這讓導致這件事情發生的“罪魁禍首”,不由得從心底對自己産生了一股濃濃的自我厭棄,情緒之強烈,使得向來不顯內心波動的面上,也沒忍住暈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暴躁,但男人依舊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淡淡陳述道:“這幾天你在躲我。”
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青年嘴角依舊是那一抹自嘲的單邊弧度:“……你早就知道我們是這種關系,又別有用心地在那麽久以前就來接近我,還白白……這種時候我躲着你你應該不介意吧?”
還白白欺騙了你的感情。男人在心中默默将對方停頓的地方補全,心裏一時覺得果然是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他欺騙他那麽多年,也就活該現在受到這樣的冷眼待遇。
想通一些事情的男人的內心,一時也出奇的平靜下來,他想到作為“互不相識的網友”,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黎瑰辰平日裏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卻願意為了照顧自己的看法,掩藏起他那一頭向來自豪的長發;他想到那之後對方對自己做出的妥協和讓步;想到那天蹦極,他假發掉了的時候,那一瞬間的豔麗景象,和之後懊惱的道歉;還有在知道自己對他的欺騙之後,依舊願意原諒自己,他從沒有往“他是一個居心叵測的人”這樣的思路上去想過,他以最善意的情感揣度自己,而他卻還是狠狠辜負了他……
賀辛塬一直知道自己的共情能力向來不算發達,此刻站在對方的角度,卻也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究竟是有多麽地混蛋。
黎瑰辰可以原諒他因為“對于網友的不信任”欺騙自己,卻不可能原諒在血緣背景上對于一個別有用心接近自己的人的隐瞞。
“對不起。”
“呵,”黎瑰辰冷笑着将頭別向窗外,看着漆黑車窗上倒映的另一邊男人棱角分明的臉,心裏一頓一頓的痛,“這似乎是你這幾天見到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可是如果‘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
“……”賀辛塬被對方怼得沉默,沒有再說話,只是依舊自顧驅車前往自己最初設想好的地方。
車子最終在電影城停下,當黎瑰辰看到電影城門外的巨幅海報時,突然想到,這樣突如其來的“約會”,若是放在之前,自己肯定早已欣喜地不能自已。
曾經很多次,黎瑰辰對着那個陌生而又遙遠的地标,看着那個早就熟悉萬分的頭像,腦海中一次又一次的編排,等到将來有一天,自己成功追到“荒原”,一定每一天都要過得像情人節。
他幻想過他們約會時候的場景,一定不要遮遮掩掩,若是去電影院,一定要買周邊的小賣部裏,粉色的情侶套頭衫;要訂情侶座;要買一桶最大的爆米花,一杯飲料,入場的時候,他抱着爆米花,對方一手舉着飲料,一手牽住自己的手。
他要張揚的,讓世人都知道,自己和賀辛塬在一起了。
他不怕世俗,他只要他。
可是當他看到賀辛塬真的如他曾經所想的那樣,将這些東西一樣一樣買來,一樣一樣為他實現,麻木的心卻已經失去了為其興奮起來的能力。
黎瑰辰突然很想哭,為什麽,偏偏是他,偏偏是他們……?
可是轉而又想到,如若不是他們是這樣的關系,對方又怎麽會不惜遠渡重洋來找自己?
這仿佛是一個命運所帶給他的,無解的謎,只為把他逼瘋,別無其他。
只是當賀辛塬将所有東西都妥善安排好,走過來牽過自己的手的時候,黎瑰辰突然就想要鴕鳥心态地逃避一回,就在這個電影院裏,只是在這裏,一場電影的時間,讓他跳出那道無解的題,任性的放縱一下。
大不了……大不了從今以後,真的再無交集。
他沒想到自己曾經無意中和“荒原”吐露過的,“希望和未來的另一半約會的相處方式”會被對方記在心裏,他已經不敢去想當時的賀辛塬在電腦那一頭是以何種情緒記下了這些話,這一刻,他只想放棄所有的情緒,不去猜疑,不去憤怒,只是好好的,度過一場電影的時間。
賀辛塬似乎沒有想到他突然的順從,當下緊了緊握住對方的手,以難得柔情的語調對對方道:“走吧。”于是黎瑰辰就真的低着頭任憑身體跟上了對方的步伐。
只是在重新擡起腳步的時候,長發的青年突然福至心靈一般清晰的意識到,在自己的內心某處最柔軟的地方,哪怕是在那樣被欺騙之後,哪怕是在已經知道了兩人之間存在無法解脫的血緣關系之後,自己卻仍舊喜歡着對方。
——在知道他們是兄弟之後,他卻依舊喜歡他。
就像那十年裏的“星辰”,明知“荒原”也許只喜歡異性,卻依舊願意一心一意地喜歡對方,願意為對方守身如玉,只為等來一個“萬一”。
萬一他也喜歡他呢?
萬一将來他被自己打動,也同樣愛上自己呢?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比在知道自己喜歡上一個遠在異國的同性網友,更加需要勇氣的事情。心中的無措以一萬倍數增加,便造就了他如今的惶惶不安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