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上伊人面頰,輕輕地柔柔柔地點着,彷佛指頭下觸摸的,是禁不起自己再多力量壓按的易碎品,平靜眼眸映着那人,無語亦無言。
當天際彎月挪移着輕柔步伐往夜空的西側移動,紫發男人亦抱起沉睡中的白發伊人,往拂櫻齋前方移動。
睜開眼,發現自己看見的是一點也不陌生的內室,拂櫻齋主眨眨眼,從床上坐起,偏着頭沉思。
自己又讓人抱回房間裏來了……
自從說服小免放行,終于能下床走動的拂櫻齋主,因為耐不住房間悶熱,每每都是趁衆人入睡之後,才會離開寝居前往戶外乘涼,然後不知不覺地就在乘涼處睡着了。
但每回醒來時,自己總已被帶回床上,他以為是極道怕自己睡在外頭會着涼,才要醉飲黃龍帶自己回房間,雖已跟他解釋幾遍,但這位好友仍婉轉地表示,雖然現在是盛夏,然而拂櫻齋位于山上,入夜後的溫度仍是比平地低,為了自己的身體着想,他并不贊成自己夜裏在屋外過夜。
「要是你又染了風寒,小免那孩子,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唷!」
雖說是關心,可這麽一來不就表示留宿的這陣子,黑發友人和其情人都沒睡好嘛……
吃過早餐,小免回廚房去忙,醉飲黃龍帶着二天前極道先生交給自己的采買明細,下山采購去了。
亭子裏,白發男子左手支着下巴,望向遠方山頭,那裏,因為山岚籠罩,霧蒙蒙的一片,彷佛隔着一層薄紗,讓人看不清楚。
将指間白子放在适當位置,黑發男子擡頭,「該你了。」
收回遠眺視線,目光回至棋局,拿在指間的棋子被翻轉幾遍,仍是找不到合适的位子,眉心不由得攢起。
「這樣可不行唷,拂櫻。」婉轉提點對方心不在焉,以收起的扇尖指向棋盤某處。
「這裏,再不回防,你的這片棋子,極道先生可要接收啰!」
伸長手橫至友人面前,将黑子放在友人提示之點,欲開口,黑發男子攤開扇子輕擺,将風迎入亭子。
「今日之局暫且欠着,改天再繼續吧。」
聞言,拂櫻齋主取子動作停頓,将黑子放回碗中。
「你要離開了?」
「我與醉飲黃龍離開嘯龍居亦有段時日,是該告辭了。」
不否認,答得直接。
算算日子,他與醉飲黃龍也在拂櫻齋叨擾近一個月,幾天前的傍晚他替拂櫻號過脈象,确定殘留在其體內的餘毒皆已清除幹淨,再經過數日的觀察,已無半月前斷斷續續發燒的情形出現,自己也能夠放心回轉嘯龍居。
垂眸,輕聲說道:「謝謝你,極道。」
從自己做出那個決定開始,似乎一直在麻煩這位好友。
「欸,憑你我的交情,還需要跟我客氣嗎?」
露出微笑,而後習慣性地又拉過男子左手,細細替其把脈。
「嗯嗯,脈象算穩定,但還需要再調養一陣子。」
意思是藥湯不能停,得繼續服用。
「極道……」
輕嘆似的喚了好友一聲,心裏着實覺得周圍的親人朋友,似乎對自己太過……保護了點。
回應他輕喚的,是極道先生一記讓人沒辄的笑臉,拂櫻不再說話,拿來盛放棋子的兩只木盒,慢慢地将棋盤上的黑白子放回裏面。
涼亭裏響起棋子掉落在其他棋子上的聲音,以及很輕很細的呼吸聲。
就在白晳指頭拾起一子,極道先生儒雅嗓音再度響起。
「拂櫻,你可曾後悔過?」
問話的口氣是雲淡風輕,搖扇之勢頓住,以打開的扇面遮去半張秀麗面容,炯炯有神的雙眼,定定睇着沒有擡頭的友人,将坐在對面那人的一舉一動盡收入眼。
指尖微頓,而後将捏在指間的黑子放入盒子裏。
「以昔日侯的功體,別說是毒蛇邪物侵襲,就算我與醉飲黃龍聯手,也不見得能占得上風。」
可如今,那名曾經讓四魌界各方驚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凱旋侯,現在卻是區區一條小蛇都能奪去其性命,一個小風寒都得讓其在榻間休養數日,方能恢複氣力的溫弱儒生。
将最後一顆棋子收回木盒,關上盒蓋。
「這一切,當真值得嗎?拂櫻?」
慢慢擡起臉蛋,視線越過友人,投射在因為風勢轉強,在空中飛舞的櫻花花瓣。
很美的顏色,是不?
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入眼的,便是這種柔柔亮亮,充滿溫暖的粉嫩之色。
他的父母是誰,自己并不知道,在睜開眼的那一瞬,他只看見滿天飛舞的櫻花,鼻間則是揉合了清新及腐敗的詭異氣味。
他的故鄉,火宅佛獄,因為位于四魌界最下層,是一處生存空間被壓縮,資源貧瘠的土地。由于終年不見陽光,是以在此地成長的生物,不論是人,動物,還是植物,天生都具有掠奪好戰的因子。
外界傳言火宅佛獄是一陰森可怕的地方,可他們并沒有想過,是那樣惡劣的環境造就了如此強悍的種族。
為了生存,就算同是火宅佛獄之人,也只能不擇手段擊敗對手,讓自己冷血地踩着落敗者的屍骸,無情往上爬;為了獲得所謂的尊嚴,生存者只能不斷不斷地踐踏着他人的自尊,以絕對武力迫使他人臣服在自己腳下,藉由完全的勝利,在王的面前展現實力,保住随時都有可能被他人取代的地位象征。
什麽是感情,如何做人,何謂人類該有的反應,這些是昔年身在火宅佛獄時的凱旋侯,永遠不明白,也沒有機會去體驗的事情。
直到為了任務,明知前方充滿未知變數與危險,他仍帶着無畏之心,與兩名副體各自前往苦境潛伏,等待時機到來。
初至苦境,他以櫻花為名替自己取名「拂櫻」,選擇在一處擁有地氣聚集的山頭建造拂櫻齋,并且在因緣際會之下,在一場名為瓊宇宴的聚會中結識了喜愛梅花的極道先生,并且在第三次參加該聚會時,透過極道先生的介紹,正式與那人認識。
然而,那次是自己第二次與那人見面,實際上在數十年前,他便與那人見過一次面。
那時拂櫻齋主帶着化為人形,剛學會走路的兔子精小免外出散心,被拂櫻收養後第一次離開拂櫻齋,對眼前各事各物皆充滿好奇心的小免,以及雖然在拂櫻齋住了百年,卻仍是對苦境這塊土地民情風俗很不熟悉的拂櫻齋主,兩人走走停停,一路玩一路欣賞美景,就這麽展開在苦境的第一場旅行。
就在他倆行經一處楓紅飄飛的山腳下,小免的視線被彷佛要将整座山燃燒起的火紅楓葉所吸引,纏着她家齋主要上山去賞楓,向來疼愛養女的拂櫻,笑着搖搖頭,仍是背起嚷着走不動要大人抱抱的小免上山。
剛踏進那片楓樹林,對術法素來有研究的拂櫻便知此處有人居住,而後更在深入楓林時意外撞見立身陣法之中,手持羽扇,一臉肅穆,踩着奇特步伐跳着化外之境的祈神祝禱之舞的翩然紫影。
那個地方,正是日後名滿江湖的神棍先生的隐居地:寒瑟山房,所在的山頭,而那抹紫影,就是對拂櫻齋主往後人生影響至深的楓岫主人。
三人之間,雖然極道是最早與自己認識,但與楓岫的互動卻遠比跟極道還要密切,除了數年一次的賞花之約,私底下楓岫主人偶爾會去拂櫻齋拜訪出身來歷與自己同樣成謎的拂櫻齋主。
大人與小孩子的互動,很多時候是不能以常理來評論的,看在成年人眼裏的幼稚,其實是小孩子撒嬌的方式之一。有小免在,拂櫻齋常是笑聲不斷,即便常被小免偏心的言語逗得啼笑皆非,但每回別開了臉,對上那人朝自己投射而來的、隐隐含笑的視線時,跳動的心總是莫名地亂了調。
有時候小免會趁機将自己推進那人懷中,再從後面撲上來,來個愛的三人抱抱,雖是弄得被夾在中間的自己好生羞窘,不得不擡手擋在那人胸膛,适圖替彼此拉開些許距離,然那時總會聽見來自男人口中的,洋溢着愉悅之情的朗笑聲,明明知道是逗弄,可漫延在臉頰的高溫還是悄悄洩漏了自己藏在內心的某種情緒。
因為開心而笑,因為偶爾得到的驚喜顯露出驚訝,因為被那對眸子深深凝視着,平穩的心髒跳動莫名改變節奏,也曾因為被小免那孩子的某些行為引得自己心火驟起,然後又會因為那孩子被訓斥之後,露出的一臉委屈感到不舍……這些屬于人類該有的正常反應,都是在收養小免,認識楓岫主人以後逐一體會,而自己的表現亦越來越像一名普通的人類。
還記得過去,在無數個夜闌人靜的夜裏,自己坐在小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