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甘願嗅到了一陣蔥花的香味,睜開一看,是一碗熱騰騰的湯面。細細蔥花灑在煎得邊兒脆脆的荷包蛋上,下面是翠綠的小唐菜葉,還有薄薄的香腸片兒,湯頭濃香四溢。她端起來喝了一口,頓時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面條煮得剛剛好,Q彈有嚼勁。她刺溜一口連着湯汁咻進嘴裏,滾燙的一團嘴裏直攪舌頭卻也沒吐出來,“好燙……”

顧雙城笑眯眯地拿出殺手锏往她眼前一晃,小姑媽就歡呼雀躍了,“辣油!”

“不過你感冒睡了一整天,少吃一點免得胃疼。”他說着只舀了一小勺,紅紅的辣油在乳白色的湯裏飄開,簡直就是幸福的一瞬間啊!

“好吃吧?”顧二爺捧着臉湊到她眼前求表揚。

甘願眼珠提溜一轉,心想自己也不能便宜了他,便吸着一根面條含糊不清地說:“也不過就是面條而已,面條哪裏有難吃的呢!”

“!!!”顧二爺劍眉一挑,滿臉的不高興,“當然有難吃的!你想想,六年前,你給我煮的那碗面,難吃不難吃!”

小姑媽猛地把面條吸進嘴裏,動作幅度太大湯汁甩到了嘴角她也沒顧上擦,歪頭一想,好像還真是有過那麽一碗很難吃的面條。

那是顧雙城十八歲生日那天的長壽面。那一年的那一天偏巧是唐莉選的給顧一鳴辦二十歲成年禮的好日子,整個顧家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甘願趁着沒人管她溜進廚房裏,笨手笨腳地第一次下廚煮了面,然後燙得兩手通紅端進他的房間。“嘿嘿,生日快樂!吃了面要長壽哦!”

只可惜面條煮過了頭,軟乎乎的泡在湯裏,香腸切成滾刀塊,小唐菜還是生的,悶在湯汁裏。不過即便如此,這碗面還是被吃了個精光。他吃完的時候小姑媽眼睛都瞪圓了,看着喝完最後一口湯的顧雙城驚嘆道,“你吃完了?”

顧雙城恨恨地一抹嘴,把碗一推,他說:“這就是最底線,以後膽敢再有比這個還難吃的東西出現在我眼前,你就完蛋了。”

“嗯嗯嗯……”回憶起往事甘願不好意思地承認,“這麽說起來,這碗是好吃一點。”

顧二爺淩厲地眯了眼。

“好吃多了。”小姑媽拖起一根菜葉叼在嘴裏說道。

顧二爺輕哼了一聲。

“好吃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此面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吃一回!啊,湯面……你是大海,包容萬物,你是太陽,普度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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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二爺冷冷地開口,“它是太陽,那我是誰?”

“……”小姑媽僵掉了!完蛋!竟然敢讓湯面騎到顧二爺的頭上去了!罪無可恕啊!“你、你是……”

她越是着急,顧二爺的眼神就越吓人,好像稍有不慎就會被他生吞活剝,小姑媽橫下心,想要活命只有一條路——賣萌!

“你是我的愛人啊!太陽什麽!”

這招相當受用,顧二爺轉怒為喜,抿着嘴憋着笑故作淡定地低頭吃面,把自己碗裏的煎蛋夾出來埋進甘願的熱湯裏。這是他們倆長久以來吃面的習慣,顧雙城不吃雞蛋,但每每都會多煎一個夾給甘願吃雙份。

賣萌是王道啊!小姑媽吃着雙份煎蛋熱淚盈眶,好像看到了一條無比光明的康莊大道!

“你今天是不是沒拖地啊?”

“啊,雙城,人家不好意思忘記了,你最好了!”

“你昨晚淋浴完為什麽不打掃浴室!”

“哎喲,人家昨天太累了,對不起啦!愛你愛你,原諒我吧!”

“你竟然沒洗澡就睡在我的床上?!小、姑、媽!”

“雙城,不要這麽兇嘛,睡一下又怎樣?麽麽噠!”

顧二爺眯眼,看着在他床上一邊翻滾一邊還嘎嘣嘎嘣吃着果幹的——“肮髒”小姑媽,看起來這家夥是以為賣萌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了是麽?!

他利索地走過去,刷地一把扯掉被她卷得不成樣子的被子,連着床單呼啦一卷,小姑媽、雜志、果幹都被一齊兜起扛進了浴室。“小姑媽,賣萌是吧?”

“嗯?”她怎麽覺得情況有點不太對呢。

“你真是體貼呢!”顧二爺笑着拍了肩上小人翹起的圓臀一掌,“那你一定知道,我覺得小姑媽你最萌的樣子是什麽樣的吧?”

“我不知道啊!”小姑媽嗅到一絲陰謀的氣息。

某人嘩啦一把抖掉床單,三下五除二就剝掉她的居家服,那笑容裏滿是正中下懷的得意,“就是小姑媽你光溜溜的樣子呢!來吧!小姑媽你不是愛我麽,麽麽噠什麽的,那就來個鴛鴦浴吧!”

熱水嘩嘩地注滿了偌大的浴缸,蒸騰起的白霧袅袅。顧雙城手裏打出密實的泡沫,細細地替她洗着手,每一個纖纖玉指都洗得白嫩嫩的。用大掌搓着她的小手,手背手心都是滑膩的泡沫,他剛一搓,她的小手就像魚兒一樣溜走了。

顧雙城長籲一口氣,低頭專心給她洗手,這小丫頭怎麽那麽不愛幹淨呢!“以後再不幹淨,就把你吊起來打一頓!”

甘願還在玩着“你追我躲”的游戲,哼哼着說,“反正我就不幹淨,你嫌髒就你替我洗。”

姑娘家有了男朋友就該有這樣的福利——你嫌我房間亂,那你就替我收拾;你嫌我穿的不好看,那你就替我打扮;你嫌我不是女神,那你就把我捧上天,讓我成為別人羨慕的公主。反正你愛着的我,就是這樣的不完美,想要滿足就得自己動手!

顧二爺沒轍,誰叫他年少輕狂愛得太早,光看到小姑媽的天真爛漫,卻沒看到她背後摳腳大漢的屬性!一想到剛才滿床的幹果碎,他胃都抽得疼!

甘願享受着自己不用動手就能洗澡的舒适待遇,竟然泡了一會就靠着顧雙城睡着了,顧二爺低頭一看,她卷翹的睫毛上都蒸得霧蒙蒙的,估計是泡得有些久了。

他細細地給她沖洗了幹淨,又用浴袍把她裹得像只蠶寶寶放在卧房的貴妃榻上,鋪上了新床單,才把她放上去,又在背後塞了只枕頭靠住,拿着電吹風呼呼地給她吹幹頭發。

那暖暖的風吹在頭上,甘願蜷了蜷身子,就睡了過去。

顧雙城耐心地理着她的長卷發,看着她沉沉的睡臉,有幾分無奈地笑了,小姑媽,這可怎麽辦,我連你的髒都可以容忍,那是不是這輩子都無法離開你了呢……

嗡嗡地手機震動聲響起,他急忙起身去客廳接電話,打電話來的是顧宏傑。這通電話的目的顧雙城也是能猜到的,換做以前定是他去替她收拾結局,但這一次恐怕他有心代勞,也無力幫忙。“好的,明天下午兩點,‘安仁’見。”

挂上電話,顧雙城揉了揉酸楚的太陽穴。小姑媽的身世,對于顧氏來說是一個不光彩的醜聞,所以沈豔秋和顧宏傑都認為要秘而不宣。倘若是原來也就算了,眼下她卻剛剛繼承了那麽一大筆遺産,身份可以不公開宣布,股份卻是一定要交出來的。雖然一切事實都足以證明她就是宋湄當年生下的那個孩子,可律師還是需要确鑿的親子鑒定才能進行股份轉移。

所以明天下午,她不得不再一次驗證這個殘忍的真相。

留着過肩直發的小女孩緊緊牽着母親的手,一步一搖走在一條寬闊的林道上,四下張望,“媽媽,爸爸的家好大啊……”

穿着棉格長裙的女子簡單的束着長發,未施粉黛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憔悴,她的表情沒有女兒那樣欣喜,濃重的心事壓在她心頭——自己這樣貿然來找他究竟是對還是錯。十年來她都沒想過再找他,但這次帶着孩子回國,應該讓孩子見一眼父親,只是見一眼,讓孩子有一個念想。她們的飛機是第二天上午,這一面之後,再無其他。

女孩沒有注意到母親的心事,還在自顧地說話:“爸爸會和我們一起回家嗎?爸爸長得帥嗎?Gina說她爸爸長得像Tom Cruise,Alan說我是黑頭發,我爸爸會長得像Jackie Chan。我爸爸長得像Jackie Chan嗎?”

“是的,他很成熟,也很優雅迷人……”

然而庭院深深,小女孩沒能如願看到她期盼中的父親,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俯看着她。她想友好地笑一笑,卻發現自己在那樣的目光下動彈不得,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喘不過氣來。

“把孩子養這麽大才找來,你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啊。”

“路醫生。”護士捧着一大束藍色妖姬推門而入。路雅南從午後的小憩中醒來,被那紮眼藍色刺得別過臉去。“不是說過有花你們就直接拿去分了嗎?”

小護士僵在門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路雅南揉了揉眉心,擺了擺手,“下次別忘了。”可那耀眼的藍色還在她眼前,“怎麽……”她皺着眉頭一擡眼,就看見那花後揚着嘴角的顧一鳴。

“這麽不喜歡花?”他絲毫不在意路雅南的冷漠,嘻笑着說,“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呢,我可以送別的。”

路雅南下意識的把椅子往後移了幾分,拉開了和他的距離,“顧大少爺怎麽來了?”

“送花啊!”他非常理直氣壯地說道。

路雅南顯然對這樣直來直往的方式很頭疼,好像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一根腸子通到底,完全不給別人喘氣的機會。“顧少爺,我想我說的很清楚,我不喜歡你。”

路雅南這樣極其不留情面的拒絕不是第一次了,可依舊叫顧一鳴受挫的不行,“為什麽呢?”

“因為我們根本都不了解彼此。”路雅南覺得他一米八的高個子這樣俯看着自己讓她很有壓力,便索性站了起來。“所以你完全是一時興起罷了,而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是真的認真的,你們怎麽都不相信呢。”顧一鳴這些更受挫了,“小姑媽告訴你沒有,我都被關禁閉了。”

“那你怎麽出來的?”路雅南斜了他一眼,這花花公子嘴裏的話漏洞百出,叫她怎麽信。

“因為今天來做親子鑒定啊!”顧一鳴脫口而出完又傻了眼,這事顧家是打算保密的,他卻一不留神說出了口,不過一想對方是路雅南也是瞞不住的。

“這、這個事是這樣的,要給小姑媽來做親子鑒定,然後……哎喲!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了!一會我家老頭子肯定會和你們說好的,你就保密就行了。”

路雅南臉色微變,急忙就往外走,“來安仁做親子鑒定?你怎麽不早說。”

“哎!你也沒給我機會啊!”顧一鳴追着她,還不忘繼續說自己,“你看我沒騙你吧,我是真的因為你都關禁閉了!我……”

路雅南突然停住腳,轉過身來把緊追不放的顧一鳴堵在門口,“顧一鳴,我離過婚。”

簡單的幾個字,像是晴天霹靂一樣擊中了顧一鳴,他怔了幾秒,回過神來,“不、不對啊,你才……”

“我才二十四歲,不過我去年就結婚了,今年剛剛離婚,所以我說你根本不了解我。”路雅南接過他的話,一口氣說完,轉身利索地離開,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磚上清脆果斷。

路雅南到了貴賓接待室時,李博士已經在他們談流程了,她打了個招呼後默默坐到甘願身邊,壓低了聲音問她:“怎麽回事?”

甘願寥寥和她說了個大概,路雅南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李博士都說清楚了吧,顧老爺去世了,眼下可以和甘願做親子鑒定的只有顧先生,做是否為親兄妹的DNA鑒定。”路雅南說道,“還有什麽疑問嗎?”

顧雙城能感覺到甘願在瑟瑟發抖,于是站起來說:“能和我做嗎?”

“不行。”一旁的唐莉表示反對,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誰知道兩個野種會不會是一家的……”

甘願低頭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只覺得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幾乎就要忍不住。之前她那點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底氣全被甘泉的一番話打破,現下她确實是這樣一個沒人要的野種。

這樣的話,即便是路雅南這個外人聽起來也是異常的刺耳,她當即皺了眉頭,只覺得厭惡透了。“不能,親自鑒定只有父母和子女,以及親兄妹之前。姑侄,叔侄,表親之類都無法直接做鑒定,也只能是迂回鑒定。不過看起來你們還有話要說,那就說完了我們再安排。”說罷便和李博士關門離開。

門咔噠關上,接待室就只剩下除了顧一鳴以外的顧家所有人了。

“野種野種的叫到現在,還覺得不夠嗎?”以往在面對唐莉都沉默寡言的顧雙城突然站起來冷笑了一聲開口,“我好像記得我這個野種您可是親自安排人給我做了親自鑒定的,我要是野種,把就該從上一輩就不是顧家的種了吧?”

顧雙城挑着眉梢,那銳利的目光森森地掃着站在他對面那些他忍耐已久的面孔,“她即便不是爺爺的女兒,也是別人的孩子,要是這麽算野種,那大家都一樣。”

“雙城!”顧宏傑雖覺得唐莉的話有些過分,但畢竟還是站在她這邊的,低聲喝住自己的小兒子。

“這就是你和那個不要臉的婊子生下的好兒子,真是有爹生沒娘教的東西!”唐莉從未想過顧雙城會有一天敢這樣和自己說話,那根紮在她心裏已久的刺終究是冒了出來,她早就該想到、早就該想到他不會安分守己!“你別以為你在這幾年在顧氏站穩了腳,唬得那些董事們覺得你有幾分本事。可是你最好搞清楚,在這個家裏,你是什麽地位!她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交出來以後,你們倆算什麽東西!”

“呵……”顧二爺似乎忍了很久了,那天若不是看到她在雨裏哭急着想帶他走,有些話他早已憋不住想說了,所以想來今天也算是個難得能把人湊齊了的好機會。

“那麽你以為你算是什麽,顧氏董事長夫人?顧氏在你眼裏是天,在我顧雙城看來,不過是一個可以打打掩護好讓我休息的地方罷了。你以為顧氏除了你們持有的那些股份外的股份在誰手裏?為了安仁的合作,爸換取注資轉讓出的股份你覺得現在在誰手裏?你心心念念的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你……”不僅僅是唐莉,連顧宏傑都被他這番話怔住了。唐莉本想大笑着罵他異想天開,信口雌黃,可迎着他那沒有一絲波瀾的雙眼,她頓時如鲠在喉,一個字也說不出。

一直坐着的沈豔秋突然冷笑了起來,直直地看着顧雙城,“你怎麽敢!你這樣對得起顧家麽?”

“對得起?”顧雙城勾起嘴角就笑了起來,“我若不是想着要對得起你們,怎麽會忍到今天呢?”

“放肆!”顧宏傑是真的惱了,“雙城!你怎麽敢這樣和奶奶說話!”

“奶奶會叫自己的孫子野種?”顧雙城昂着下巴故作不解地反問,“大家何必繼續隔着那層窗戶紙不捅破繼續扮演親密無間的一家人呢,爺爺已經走了,你們的戲也不用再演了。”

“奶奶因為甘願記恨爺爺那麽多年,大可不必假裝一心向佛不問世事了,真要是心無雜念今天怎麽還會來呢?要是問我怎麽敢,倒不如說我好歹還是顧家子孫,奶奶您趁着這次合作注資的機會替沈家洗黑錢,就不怕顧家的列祖列宗也來問您怎麽敢麽?”這兩年沈瑜一直待在J市幾乎紮根,偏偏和安仁合作時借故回了趟馬來西亞,他當即就覺得可沒那麽巧合。

“公關部上半年大哥撕開了一道劃子,我上個月才補了一半,顧太太,您看要不您親自為他解決一下?董事們都不是傻子,誰執掌顧氏可以讓他們獲得更大的利益,他們才會傾向誰,我可懶得去收攏人心,追逐利益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

唐莉臉色煞白如紙,失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

“爺爺把顧氏發展到今天這樣的局面沒那麽容易,容易得好像你們什麽都不做就可以坐收漁利。你們要是真把一切想得那麽簡單,我大可以把股份轉讓給你們。我之所以一直隐忍到如今,不過是感謝你們曾經賞給我這個野種一個擋風避雨的地方讓我長大,而如今我自覺不再虧欠你們一分一毫!同樣的,你們也沒有資格再對我、還有甘願評價任何一句!”

“從今天起,我顧雙城站在她前面,誰敢污蔑她一句話,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他的目光淩厲得像黑夜裏能折出耀目白光的利刃,叫在場的人都是心頭一驚。

那個一時曾經弱弱地靠在她懷裏瑟瑟發抖,一時用一張天真的臉騙得她團團轉叫她小姑媽,一時又理直氣壯的占她便宜吃她豆腐的少年,此時宛如神明一般擋在在她身前,為她撐起一片寧靜的小天地——她這樣膽小怕事的人最想要的那片小天地。

在那裏,她可以不好意思地撓頭說,“對不起,我真沒用。”然後呢,那個人摸着她的小腦袋說,“你不需要有用啊,你只需要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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