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穿來有段時日,水溶已經把本尊留下的備忘錄翻來覆去看了三四遍,加上親身接觸和相處,他對王府上下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
簡而言之,王府人事稱得上“簡單”二字。
處在核心圈裏的心腹們,只有兩種來歷:從爺爺那一輩起就跟着北靜王府的家生子,以及真正“身家清白”的能人。
這個“身家清白”指的是:出身寒門,又不曾與其他人家勢力有過牽扯,受過恩惠。
外表讓人眼前一亮,目前被水溶指派到香山莊子負責水泥生産的隋遠便是“身家清白”這一類能人的代表。
至于王府裏安插進來的釘子探子,哪怕混出來了點兒名堂,得個管事或者幕僚之名,實際上王府核心事務人員他們基本都沾不上邊兒。
水溶思來想去,都覺得陸先生這個“戴罪”,最嚴重也不過是跟這些探子釘子說漏了點嘴。而目前為止王府要緊的秘密,也唯有水泥在築牆上的強力表現。偏偏水泥陸先生完全接觸不到……
水溶心裏有數,但對“戴罪之身”又不是不好奇,便把陸先生又拉回椅子上,盡可能地笑容溫和,“願聞其詳。”
順便一提,不管是水溶還是本尊,都比較面癱,他倆還心知肚明。因此對王府上下而言,“看王爺臉色行事”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務。
話說陸先生在求見之前,知道了那人的下落,便已經做好了“老實交代,被踹出王府”的心理準備。
這邊水溶正在心裏掂量:目前為止,他不差辦事的也不差打架的,唯獨很缺研發人員。
沒辦法,系統加身,他必須一往無前勇攀科技樹。然而目前他沒有足夠的人力資源自己培育科研人才,只能從讀書人裏挑些現成的——具備基本科研素質和興趣的那種。
他又遲早得反……對有潛力的讀書人,尤其是陸先生這樣出身書香門第,懂科研還能兼顧教學的知識分子,抱着“千金買馬骨”的态度也不為過。
反正就是水溶做好了心理建設,準備盡己所能為陸先生處理麻煩的時候,就聽陸先生低聲問道,“王爺,府上可有幕僚姓隋單名一個遠字?”
水溶點了點頭,心說怎麽還跟隋遠有關?靜等陸先生自己接着往下說。
簡而言之,陸先生雖然不是致使隋遠斷絕科舉之路的真兇,但說他助纣為虐卻也差不多,即使當時陸先生并非故意,但隋遠不得不遠走避禍,陸先生當時因為膽怯和不知所措,并非承擔相應的責任,自然也沒有對隋遠施以援手。
Advertisement
陸先生也老實承認:年輕時自己又傻又慫。
陸先生與隋遠不僅是同鄉還是同科,在一起考試之前便已然結識且很是合得來。一同中舉後,學臺設宴,二人更是親熱地坐在一處……陸先生特地道,“當時我們兩個還說,萬一被灌酒,坐得近也好相互照應。”
聽到這裏水溶就挺無語,在得知督學女兒在宴席上一眼瞧中隋遠,便找到陸先生想他牽個線——須知當時隋遠是有未婚妻的。
不過這時候寒門讀書人為了前程抛棄妻子都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再加上那位學臺與陸家有舊,每到節慶送封信再打包點禮品的那種泛泛之交的“有舊”,陸先生當時也有點不自在,但被學臺派來的管事說服了:萬一隋遠願意呢,寒門士子不知有多少樂得做學臺大人的乘龍快婿,自此一飛沖天。
陸先生郁悶道:“提督學政而已,他自己尚且不能一飛沖天,我當時實在豬油蒙了心,怎麽就信了!”
後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陸先生親自約隋遠見面,約見的地方有學臺女兒帶人等着。而陸先生當日只知道隋遠準時去了,哪裏想得到學臺的女兒與她哥哥一丘之貉,這兄妹素來以一起玩弄寒門士子為樂……
水溶捏了下眉心,問了句,“你得知學臺兒女的真面目,沒再去尋隋遠的下落?”
陸先生整個人随着坦白到底,已經喪得不行,“我又羞又怕,躲在家裏沒臉見人。等想明白要認罪要補償的時候,他已經不知所蹤,而且學臺……應是惱羞成怒,黜落不說,更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革了他的功名……”
斷人前程,猶如殺妻奪子,生死大仇不過如此。但是昨天隋遠回府例行禀報,水溶沒見他有什麽不同以往之處。
隋遠與陸先生若是不得見面,想必今日陸先生也不會反應這麽大,親自跑來坦誠舊事。
隋遠原本就在本尊的關注名單上,水溶到來,隋遠更是直接半拉身子就栽進了王府核心圈,所以全部舊事聽完,水溶面無表情:非要在隋遠和陸先生之中選一個的話,他肯定選隋遠……這事兒真是有些為難,如何對待陸先生,他多少也要問一問隋遠的感受。
眼見陸先生就差往地縫裏紮下去的模樣,水溶覺得得先安安他的心,“隋先生昨日回府,沒跟我提起先生半句,想必他心中并不如何計較,你且寬心,究竟如何,也要問過隋先生才是。”
陸先生默默地點頭,告辭時依舊顯得失魂落魄。
陸先生剛出院門,水溶便招來他的首席幕僚,“去查查,隋遠中舉時座師是哪位。”
不多時,幕僚便歸來回報,“業已過世。不過這位的嫡子娶了吳貴妃的堂妹,女兒則嫁了位閑散宗室。”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這位能撈得提督學政之職,走的是史家的門路。”
沒錯,說的正是金陵賈史王薛之中的史家。粗粗一算,史家的老爺子,也就是榮府老祖宗賈母的親哥哥,那會兒還在世,賈代善與賈代化也都活着,史家以及賈家當時都是京中數得着的一等人家。
當年風頭正盛的史家對上北靜王府猶要禮讓,如今為一個死了的門人,史家安敢牽連攀扯上王府?
陸先生又何至于在告罪時提及“牽連王府”?要麽就是陸先生現在依舊太傻太慫,要麽就是背後還有值得深挖的隐情。
心裏又有了點數,水溶就叫了隋遠過來。
隋遠進門,規規矩矩行禮,禮畢落座,也依舊從容,甚至多了幾分自信。
水溶便調侃他道:“在京郊莊子燒灰和泥有些時日,你竟像是忽然被打通任督二脈。”
隋遠也不含糊,起身拜了拜才道,“多虧王爺的提點與信任。”他在王府待了些年,總交下了幾個能給他傳傳消息的朋友,而他這幾哥朋友又對他當年的遭遇有所了解……時隔多年,昨天再次見到陸啓疏,他心中竟也無甚起伏。
面對得力下屬,水溶也不想繞彎子,“陸先生對你有些虧欠,你想如何待他,不妨都說出來。”
想了想,依陸啓疏的性子,準是對着王爺悉數坦白,他此時此刻掖着瞞着毫無意義,當即也說起當時情形,“險些被那對兄妹的手,我拼命逃跑,只往院子林木密集之處,不知怎的忽然身邊多了位道袍男子,領我從小路繞過院子逃得……性命。那人與我分別時特地提醒我,若是到了京城,無處可去,不如投奔北靜王府。”
那位學臺生前走的可是史家的門路……王府當年手……這麽長的嗎?探子都能安插得這麽遠。
水溶默默翻起本尊的備忘錄,叫上小圖标一起,好一通關鍵詞搜索,終于知道往哪裏查證了:上代北靜王早早布局,基本數得着的人家王府都安插或者收買過些人手。
比如榮府,現在還有人“碩果僅存”。在隋遠表示“過去就讓他過去吧”之後,水溶屏退屋中值守的大丫頭,獨自一人從書房書架背後的牆裏掏出了本小冊子:榮國府的項目底下明晃晃地寫着林之孝三個字;而薛家幹脆就有個薛家人投奔了過來,如果沒查錯的話,好像是薛蝌和薛寶琴的爹。
北靜王府神通廣大,多少再次刷新了水溶的認知。他對他将來要搞的“大事”又稍微多了點信心。
第二天,水溶讓隋遠和陸先生見面談心去了,他閑着也是閑着,就順便給弟弟妹妹還有寶玉黛玉……帶個課。
因為水溶最近實在表現得太佛系,太好說話,而且一直以來他跟寶玉都很親近,所以寶玉這傻孩子沒多想,趁着課間休息直接把寶釵的要求說了出口,連當時他和黛玉寶釵說得每一句話都盡職盡責地複述了過來。
而黛玉一直沒吭聲,還微低着頭,實際上她這會兒簡直是标準的“生無可戀”。當然,她不是沒有掙紮過,期間扯了幾次寶玉的袖子,可惜對說到興頭上的寶玉全無影響。
水溶頓覺有趣,等寶玉說完他才丢下一句,“若真有意,讓薛蝌來見我。”
王家和薛家早年都做過海商,王家如今一門心思要往官宦世家上奔,商隊商船大半都轉給了薛家,而薛家這些年海外跑得很少,海商這一塊入不敷出,也是因為他家缺了大靠山,海外再也玩不轉。
卻說水溶這聲吩咐通過寶玉傳回薛家,寶釵心裏咯噔一下,頭一個念頭便是:北靜王瞧中寶琴了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