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話說本尊的母族姓洪,乃是遼東大族,地位與明末的佟家有點相似。在第一代北靜王不再督軍西北,轉而受命鎮守山海關之後,與洪家結下了深厚的情意。
百來年過去,水家洪家嫡支加庶房結親次數都快數不清,關系也越發深厚,兩家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大差不差了。
根據本尊的記憶,繼母這個母族中“獨樹一幟”的舅舅,十六歲就中了秀才,之後……貌似受了輕傷導致徹底放飛,現今三十好幾養了一身纨绔習性,但這麽多年總算頗有底線,基本只來坑銀子,并不會坑人。
而且這個便宜舅舅每次來要銀子吃喝玩樂,繼母都會悄悄拿體己打發,所以本尊一直以來都睜一眼閉一眼。
這次便宜舅舅來京,從親妹子手裏讨得銀子,便一如既往地出門會友……花天酒地去。
太妃說道這裏,刻意頓了頓,又是愧疚又是惱怒,總之神色很是複雜,“最近這幾回吃酒回來,我那兄弟往床上一躺,第二天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一次兩次,他沒回過味兒,到了第三次他終于知道不對了。他……素來愛享樂,酒量極佳,他明白這次着了道,自然沒有瞞過我的道理。”
實際上,水溶這個便宜舅舅當年心被尚得透透的,喝得人事不省不知多少次,但徹底“斷片”乃至于再醒來竟沒了前一晚的記憶,這種事兒在京城發生了不止一次……他後背瞬間濕透。他随便梳洗一下,連早飯都沒吃,就跑去向親妹子報信兒。
水溶直白道:“但您似乎瞞了我幾天吧?”偏心娘家兄弟,想為他遮掩,也算是人之常情了。他這個便宜繼母一直不生事不作妖,對他對兩個庶弟全無壞心,凡事兒也都萬分配合……看在繼母的面子上,水溶自覺敲打這一句盡夠了。
太妃低下頭,“原本我想着,使人先探探風聲。”
這就探聽來的消息不那麽樂觀了……水溶便問:“舅舅他人呢?”
太妃道:“在我陪嫁的莊子裏住着。”
皇帝家還有幾戶窮親戚呢,誰家又能免俗?
還活在二十世紀的那會兒,水溶的出身算是挺不錯,極品親戚也有那麽幾個。只不過他足夠幸運,無需親自去對付,因此他對付極品的經驗十分之……不豐富。
然而作為一位要權有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的郡王,真想收拾繼母的哥哥只要吩咐一聲足矣,真正讓他為難的是……擦~屁~股,也就是善後。
繼母的陪嫁莊子與香山別莊距離頗遠,且別莊裏全是王府心腹,出入管得嚴格,便宜舅舅別說套話閑聊,只怕連見到管事打聲招呼都是難上加難。
別莊裏的水泥在外人看來就是燒磚鋪路的玩意兒,沒什麽稀奇;至于別莊裏那條大墓“改裝”的密道,更是王府心腹之中的心腹才有資格知曉,目前這關鍵的兩樣技術顯然沒有洩密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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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玉米紅薯和土豆大豐收,讓便宜舅舅順嘴禿嚕出去,還是有些麻煩的。
太妃也是擔憂這個,才趁着今天她的好日子老實交代。
回到書房,水溶就讓梅非去請他的長史官與一衆幕僚們過來——王府幕僚相當于參謀加秘書,而長史官就是參謀長或者秘書長。
水溶跟賈政大有不同,他幕僚很多,門客就三五個,還是本尊親自挑選的,各個長得都相當亮眼,主要任務也的确是給他充門面的——與後世類似,水溶也有專為他處理私人事務的生活秘書,還不止一個。
話說水溶稱不上壓榨員工,但跟他混,也委實不輕松,想讓他青眼有加,需要實力再加點運氣。
這些日子,除了幫他處理日常公務的事務秘書和機要秘書,其餘幕僚們都跟着長史官一起整理他現編,或者說現攢出來的自然科學教材。
眼見着就要到就寝時間,昏黃的油燈以及牛油蠟燭映照之下,依然無法讓人錯過的黑眼圈,水溶忽然心生愧疚:經過本尊和他的雙重确認,王府幕僚水平相當了得,不過整理他弄出來的教材依舊把這些才子們折騰得滿面憔悴…… 幸虧今日他們沒有集體亮相于宴席之下,不然勢必引出許多不好的聯想。
于是水溶不等長史官彙報,就在琢磨:明天就給隸屬“教材編寫委員會”的幕僚們發個大紅包。等教材編完印好,他審核通過,再包個紅包,外加半個月的長假!
長史官領頭彙報,他們“工作小組”加班加點的成果:王爺令他們整理教材,自然也存了考校之心,他們編纂不能白編纂,王爺給的東西他們起碼都得吃透三分之二。
這才是最難的!
王府幕僚大多出身寒門,幼時能供他們讀書認字已經是勒緊了褲腰帶,哪裏還有多少餘裕再給他們買些閑書?
是的,大多數自然科學類書籍都被歸于閑書一類,比如農學類大著作《齊民要術》,以及地理類的《水經注》……
幸好負責編纂整理教材的幕僚們年紀比較輕,多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長史官就表示:雖然看書看到頭大如鬥,兩眼發花,但總算都堅持啃完了。
長史官這話水溶相信,畢竟任務布置下去足足四個月,他的幕僚們要是一本用來啓蒙,難度最高沒超過六年級的自然科學教材都啃不透……水溶跟小圖标說過,若這種水平都堅持不下來,這輩子只能在王府當個最低檔的複印機。
因為牽扯王府今後的教育大計,被挑選出來的幕僚們包括長史官在內,在接觸這個“大項目”之前,水溶已經充分把醜話說在前頭:只要參與進來,無論成與不成,這輩子就再也離不開王府。
長史官與幕僚們當時就差現場來個誓師大會,表一表忠心。
如今,作為辛苦回報的一部分,水溶找時間給幕僚們再開開小竈,轉念一想,針對王府重要員工的科普夜校也絕對刻不容緩。
遺憾的是,水溶已經努力甄選人才了,然而似乎夜校老師除了他自己必須上,也只有馮紫英三舅陸啓疏和依舊在燒灰和泥的隋遠堪作備選。
一想起推行自然科學教育,水溶總是難免思緒飄得很遠:弟弟妹妹還有寶玉黛玉要能早點畢業,給他搭把手,不說代課,能準備教案或者在他非常忙碌的時候給學生答答疑就很好了。
他得再找馮紫英三舅陸啓疏聊聊……
關注過王府教材編寫進度,水溶就回歸正題,今兒就把他那個便宜舅舅安排一下。
水溶的“生活秘書”也姓王,叫王松鶴,座次僅在長史官之下,而且他跟王府大管家王棟一點親戚關系都沒有。
這位王秘書名松鶴,顯然他幼時身體不佳,父母起這個名字希望他能長壽。王秘書三十出頭,清瘦而儒雅,雙目有神,每根發絲都梳得一絲不茍……水溶看着他,總覺得他只差一副金邊眼鏡……
書歸正題,這位被水溶問話,就立馬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當然,他面對大老板并不會為太妃開脫。
“從今年開春,舅老爺身邊就沒咱們這邊的人手跟着。原本也還有一個,王爺您那會兒剛巧人手不足,太妃聽說便跟您提了她打發人跟着舅老爺。”
水溶想了想,開春那會兒的北靜王不是他,而是本尊。
他便吩咐道:“也罷,你請舅舅過來聊聊就是,他身邊還是再放個人手。”頓了頓,他再次直白道,“好歹還知道分寸,這次的面子我全了他便是。不過既然惹了麻煩,回頭就打發到莊子裏種地去。”
王松鶴聽了心裏悄悄松了口氣:就算是王爺的心腹,眼前的紅人,也不願意去審問王爺的舅舅,太妃的親哥哥,哪怕這個舅舅起碼隔了兩三層。
而長史官與王松鶴素來交好,見王爺并不怪罪,也……情不自禁地遞了個“安心”眼色過去。
王松鶴穩穩收到,微微點了點頭。自從王爺再不韬光養晦,接連弄出“帝王之資”,他的精神也越發繃緊。
實際上,從舅老爺還在京郊的時候,見了什麽人,跟誰往來,他全都有數。但就算他瞧着舅老爺忒“随意”,終究什麽都沒說,起碼王爺沒問到他頭上,他沒上前告密——王爺與太妃不說母子情誼深厚,但對母族寬容,王府上下全都看在眼裏。
這一回……王爺果然并沒追究他的“疏忽”,但王爺明顯不高興,顯然不覺得他做得對。
水溶見狀,笑道,“也是我沒說明白。咱們府裏往後越發不會安生,小心總無錯,”而後他望向王松鶴,“切記切記。”
王松鶴登時就是一個激靈。
水溶覺得作為大老板動辄狠話威脅,實在落了下乘。像現在這樣,和和氣氣地提點一下,一樣十分有效。
作為王府老人,王松鶴這件事做得他有些失望,再有下次,就是這種“故意疏忽”,他就得強行給他轉崗了,比如去傳達室抄文件當複印機——誰讓他開啓好感度顯示,滿屋子幕僚各個腦門上都頂着個大綠點兒呢?頭回犯錯,他就法外容情一次吧。
然而在在場的其餘幕僚眼裏,王松鶴如有再犯,就算看在往日情分上,不會掉腦袋,怕也是……廢了。
報告聽完,該敲打的也敲打過,水溶就放幕僚們回去了。
幕僚們魚貫而出,書房再次歸于靜谧,水溶人靠在搖椅上閉目養神了會兒。大晚上的,開會開得越來越精神,本來想明早再辦的……水溶猛地睜眼,招呼了一聲,“大伴。”
梅非今天剛好一身藍,就跟青煙一樣地“飄”了過來。
水溶從梅非手裏接過适口的養身安神茶,輕聲道,“咱們怎麽着手還是短了些,”作為上位者發布命令最忌諱模棱兩可,“後路都成了,吳家的心也漸大了,西北遲早大亂,在京裏說不準還能待上幾年,把咱們家門口的事兒先弄明白,在江南和西北也再留些心,其餘的搭個架子也就差不離。”
梅非彎了腰,鄭重應下,“遵命。”
水溶又道:“你現今管着咱們各地的探子,也別忘了加緊尋出些人手。府裏的內務你找人來接你的班兒。”說完,就把見底的茶盞放在手邊的茶幾上。
水溶仔細打量了一番梅非,發覺這些日子忙着建立王府密諜的大太監也頂了對兒粉都蓋不住的黑眼圈,他連忙安撫道,“年後你給我個結果,記着別太辛勞了。咱們的日子還長着。”
梅非笑了笑,再次應下。
話說王府中饋雖然盡在太妃手中,然而她也只能管着內宅的用度用人,以及部分王府産業,當然還有太妃自己的嫁妝。
而水溶這裏無論內務外務,太妃不管有心沒心,她不敢也不能沾手。
實際上,王府真正的內管家原本是梅非,外管家則是王棟。太妃素來精明且有分寸,她又不短人使喚,非到用得着梅非或者王棟的時候,她都會向親自知會水溶,而不是繞過繼子,直接去吩咐梅非和王棟。
然而正是因為太妃一直有分寸,在老北靜王,本尊以及水溶這裏深得信任,所以她一旦想起為她的哥哥遮掩一下,就直接能讓水溶的心腹幕僚王松鶴被結結實實地晃了一下,來了一出知情不報。
水溶身為标準意義上的孤家寡人,這種事也只能跟小圖标抱怨,“最後還是太妃自覺不妥,跟我老實交代,我也才知道我的‘生活秘書’本事果然不小,主意……也挺正的。”
水溶之所以這麽說,那是因為他手裏正捏着一份“報告”——王松鶴剛剛送來的。
報告條理分明:記錄着便宜舅舅進京後面見過的所有“狐朋狗友”名單,不僅如此,甚至包括部分便宜舅舅書信以及銀錢往來的對象。
“這種報告可絕對不是王松鶴挨批後回到自己的書房,趕工加碼,就能在半個時辰內搞得出來的。而且,”水溶都笑了,“這報告……還尼瑪是館閣體……我其實并不覺得被冒犯,他一腦門子綠,不必懷疑忠心,但不代表不會好心辦壞事。”
小圖标也有話要說,“你們人類真的很複雜。我覺得王松鶴本來就是個很溫和很有耐心的人,他想兩不得罪……算不算人之常情?”
“算。”水溶答得很幹脆,“身為生活秘書,本就得處理很多瑣碎的事情,耐心是必須,同時還要求手腕。我那位前任不僅讓他負責表親們的請安求援,連老家那邊非族老的往來也一概交給他處理。我看幹得不錯,也就循‘舊例’了。”
俗話說得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北靜王府哪怕不再簡在帝心,且聲勢看似大不如前,依舊不缺想要拉關系套近乎打秋風的各路遠親。
不用想都知道,水溶怎麽可能親自處理這些雞毛蒜皮雜七雜八。
而且水溶還是宗子,他怎麽能不心知肚明,“我穿來轉眼快一年,都沒真正經手過宗務……王松鶴确實是個人才,所以這次我輕輕放下了。”
小圖标特別人性化地嘆了口氣,“想要個合你心意的人才,你得親自~調~教,不要總想着天上掉一個下來。”
水溶盯住視野裏一閃一閃的小圖标,“你簡直是個天才。”眼前一片金光……他立即閉眼,捏了捏眉心,“冷靜啊,我快瞎了……”
于是幾乎一夜沒睡的王松鶴在一大早,腦子都沒轉過彎來的時候,便收拾好東西,跟着王爺的小厮,“落戶”王爺書房的外間。
王爺在書房外,給他隔了個暖閣出來:不大,但櫃子桌椅起碼都全。他向王爺請安過,坐在自己新書案後,回帖子起筆落筆……都在輕微地抖——他跟王爺就隔着個月亮門!
水溶做完日常,都快到中午了,他有空關注一下王松鶴:這位生活秘書顯然經過一個上午的自我心理建設,看起來像是回魂了。
到了下午,王松鶴明顯是徹底想開或者放開了:回起帖子來都是唰唰唰。而這個下午,也是便宜舅舅前來賠罪的日子。
便宜舅舅準時到來,甚至沒去搬他親妹子,太妃這股救兵。
彼此見禮後,便宜舅舅才從他随身的小箱子裏拿出了幾塊礦石,恭恭敬敬地呈到水溶跟前。
水溶其實只認識其中的斑銅礦石,剩下的……他有萬能的系統啊,于是他瞬間就把其餘礦石都認齊了:閃鋅礦、鎳礦……
銅和鋅,可以煉成黃銅,是制造管路閥門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銅和鎳,則可煉成白銅,在他搞不出大量醫用不鏽鋼的前提下,白銅拿來做手術器械再好沒有。順帶一提,青銅是銅錫合金,用途自不必多說。
便宜舅舅能有穩定供應這幾種礦石的門路……水溶想到這裏就笑了:沒點底氣,哪裏就敢“自投羅網”?
而且本尊都沒給這個便宜舅舅打個“廢物纨绔”的标記,估計也是感覺出點異樣:便宜舅舅也許……有大智慧大才能?
話說便宜舅舅此刻十分忐忑,他沒想到水溶已經認全這幾塊石頭,他想的是:王爺不認識沒關系,關鍵是他能意識到這幾塊“破石頭”的價值!
然而他在醞釀如何提議王爺請個善冶鐵的老師傅來瞧瞧時,忽然擡眼,他愣了:他真是頭回見到這個便宜外甥能如此直接地……喜形于色。
他也來不及多想,只是幹巴巴地問了一句,“王爺,夠買我狗命?”
水溶聽了險些噴笑出聲,片刻後他收斂多餘情緒,鄭重道,“舅舅,你往後放了太妃,想要多少銀子,盡管找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薛蝌快來了,他來了男主就有快遞小哥了2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