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母親素來沉得住氣, 有大伯娘一映襯,更顯得可靠。身為大權在握的管家太太,多年養尊處優, 氣度只會更好, 此番忽然面露急切之意, 必有緣故。

當着兩個表妹, 母親還是讓焦急與憂慮全形于色,元春自然在心裏有些嫌棄,然而母女兩個有話,也要兩位表妹不在場的時候再說。

與貴妃表姐說過話,寶釵和黛玉心領神會地跟着宮女去穿過鳳藻宮後的小花園,拜訪一下跟兩人都沾親帶故卻基本談不上什麽血緣關系的甄嫔——寶釵黛玉出嫁後必然是鳳藻宮常客, 趁現在這個機會認認人實在便宜。

卻說她們一行人剛邁出鳳藻宮北門, 迎面就遇到了蕭美人——就是水溶那個曾經的未婚妻, 雙方見禮後總要寒暄幾句。

寶釵倒還罷了:蕭美人跟着貴妃表姐住在鳳藻宮,她這次記下人家長相也就是了。她早就打聽這位蕭美人的出身以及脾氣秉性……人家其志不小, 哪怕住在一處, 也不會跟貴妃表姐一個心思。所以寶釵瞧過就算,并不打算跟這位有太多交集。

黛玉卻多端詳了會兒, 神情裏的認真,讓近在咫尺的蕭美人都不禁嘴角大幅上挑。

也許在宮中的生活并不盡如她意, 蕭美人堅信在宮裏受冷落也比嫁給注定抄家奪爵的北靜王強。再說了,冷遇也只會是一時的,只要陛下知道了她的好, 再得幾個小皇子,暫時不能跟皇後尤其是吳貴妃争鋒又如何,陛下正值盛年,誰知道到時候鹿死誰手?

想到這裏,蕭美人笑容裏便更顯自矜和自得。

她這麽一笑,寶釵微微蹙眉,黛玉也直接收回了目光,齊齊跟蕭美人告辭,兩人相攜而去。

蕭美人則冷笑一聲,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出了鳳藻宮,寶釵刻意留心起黛玉的神情。

話說回來,得知長輩對自己婚事的安排,聽說黛玉只哭了那麽一回,随後看着像是接受,但氣色直到今天都不太好看。

依寶釵看來,黛玉不是在甩臉子表達不滿,她臉上帶着的是濃濃将病未病的脆弱。

要讓寶釵說,這樣的黛玉更招人疼了。

不是寶釵自誇,說起相貌才智,她跟黛玉也是各有千秋。北靜王一看就是不甚~愛~美~色的,和她哥哥全然不同。再看北靜王對她和她堂弟的态度,如今愈發重用,更不是滿腦子門第之見的老頑固,之所以不選她,緣由應該全在哥哥身上。

像黛玉這樣無父無母,至多有個舅家的有才有貌的姑娘,北靜王娶了正能落得個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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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再次想個透徹,又堅定了一回跟黛玉好生相處的打算:至于姨媽兼未來婆婆的那幾次暗示,她揣着明白裝糊塗就是。

卻說黛玉在心裏也嘀咕了蕭美人一回,再回過神就對上了寶釵小心翼翼的關切眼神,她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即使在王府開拓了眼界,黛玉的某些性情跟原著裏并無不同:她有心事并不愛和旁人說。

原本她真心想跟寶玉有段令人豔羨的好姻緣,無奈年紀漸長,越明白事理就越明白自己的願望……在舅媽王夫人眼裏與妄想無異。

今兒見到貴妃表姐,她更确信舅舅家上下都想要寶玉有一門能襄助到整個榮府的好親事,而她的婚事也一樣對榮府有好處……

罷了,就當還了養育之恩。黛玉對寶釵笑了笑,輕聲道,“我沒事,就是對那位……着實好奇。”

同時在心裏也替寶釵惋惜:寶釵也不是貴妃表姐和舅媽的理想選擇吧。只不過現在急着拿到銀子解開困境,迎娶寶釵必是權宜之計,往後……都還難說。

黛玉轉念一想:憑寶釵的心機,也未必就落了下風。

她不禁輕嘆,趁着引路的女官站得稍遠,對寶釵附耳道,“我爹娘留給我的家産,都填不滿這個窟窿,”她說到這裏也笑了,就是這笑容有點苦,“你當我有壞心也好,交淺言深也罷,總之……多留個心眼兒。一味指望着信任着旁人……禍福難料,縱是都是親人也不成的。”

這就是讓我別太實在!

寶釵瞪大了眼睛,側過頭跟黛玉來了個對視:她和堂弟一起給北靜王辦差終究不是什麽隐秘之事,黛玉去年幾乎一整年都在王府讀書,跟北靜王不能沒點交情……單就這點交情,能壓得過娶來的黛玉無父無母這點不滿嗎?

于是寶釵神色凝重,點了點頭,“你也保重。”

黛玉又不是不會察言觀色,她只消瞧上一眼,就知道寶釵是想岔了:她跟北靜王不過點頭之交,最多就是讓王爺親自講講題,然而就算交情有限,也當不起這個“多保重”……北靜王未必是什麽好人,但氣量總在那裏擺着,而且他特地送我了成色極好的同心佩,意思就是這門婚事他是樂意的……

只是身在宮中這些都不好解釋,黛玉暗道:橫豎以後怕是要經常見面,有的是機會說話。

卻說寶釵黛玉到甄嫔宮中認了門也認了人,打了一晃再回鳳藻宮,就見貴妃一如以往,但王夫人面色比來時更難看了一點。

随後兩個姑娘明顯感覺貴妃只拉着她倆閑話,壓根兒懶得搭理王夫人:兩人對王夫人都有些了解,說一句榮府二太太眼皮子略淺,急功近利真沒什麽問題。

為着将近十萬的銀子,王夫人這陣子可謂焦頭爛額,直到兩樁婚事都定下來,才略微好些。然而連着兩門婚事,操辦起來必然又是大開銷,王夫人這次進宮再跟貴妃言語間有所龃龉,并不讓人意外。

只是出宮和回府的這一路,寶釵黛玉就不得不忍受王夫人的臉色了。

黛玉尚好,還能在心裏調侃:二舅媽這臉色……出嫁之後想看未必見得着。倒是寶釵許是得忍上一陣子,等拿到榮府中饋,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至于寶釵,就像水溶提醒寶玉那樣,跟寶玉這場婚事,其實是榮府有求于薛家,雖然外人看起來像是薛家高攀。

寶釵早就打聽過,姨夫到了四品也就差不多到頭了,外任執掌一方的機會也幾乎沒有。榮府想再次發達,恢複榮光,非得指望琏二哥和寶玉不可。

她如今要銀子有銀子,要人手有人手,又有足夠才智攥緊“裏子”,外面還有北靜王府為援……她的确會哄哄她的姨媽兼将來婆婆,但伏低做小地讨好,基本不太能行。

所以王夫人一路都冷着臉,結果卻沒等來寶釵黛玉任何一人的軟語安撫,她越想越氣,回府後竟然胸口有些悶痛。

王夫人是四十上下才有的寶玉——如今寶玉都十五周歲,虛歲十六……王夫人這個年紀犯了心病,那臉色……任誰看都說肯定要請大夫。

她心悸得不好說話,腦子卻沒糊塗到不理事的份兒上,她特地斷斷續續地囑咐鳳姐兒還有守在她跟前的寶玉寶釵,“莫要聲張。”

前腳從宮裏拜見女兒回來,後腳家裏就請了大夫,得讓別人怎麽笑話?本來因為要補繳十來萬銀子,大哥王子騰不肯說情,外面對她家已然非議不少。

然而王夫人再怎麽想着遮醜,她犯了心疾的消息還是猶如插上翅膀一樣傳進了元春的耳朵裏。

元春罕見氣得當場跟抱琴抱怨起來,“家裏快入不敷出,這回來就是跟我商量寶玉的親事不能省儉,只能把黛玉的嫁妝再壓一壓……虧得她有臉跟我說這個,想讓我也舍下臉面跟北靜王太妃念叨一回!她當我是誰?!跟北靜王府是結親去的,不是結仇!我怎麽瞧不出北靜王素來冷淡自持的那麽一個人,卻把黛玉放在眼裏了?黛玉嫁過去,心裏有怨,枕邊風一吹,到時候家裏再遇上什麽事兒,不用說北靜王府幫不幫忙,不落井下石都是好事。”

抱琴其實心裏也有氣:二太太究竟把娘娘當什麽了。說是每年往娘娘這裏孝敬銀子,其實大頭都送到了幾個大太監手裏,轉了一圈又去了西邊以及進了王大人腰包,但這會兒她焉能火上澆油?跟娘家生隙,娘娘沒半點好處。

抱琴便開口勸解,“太太也有苦衷,這不是氣得糊塗了。”

家裏現銀就那麽多:這個時候大筆賣田地賣鋪面,等于告訴所有人榮府為了小十萬銀子已經要倒騰家底了;而那些古董文玩……帶着禦賜和內務府标志的不好典當買賣出去,縱有寶釵幫襯,能換來的不過兩三萬;而沒有什麽印記能用來籌銀子的那部分,有不少是大伯賈赦的心頭寶……所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母親又不是能開源節流的能耐人,便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讓元春來選的話,她情願寶玉的婚事別大張旗鼓。

她努力體諒了下母親,終于再次開口道,“父親也是,在外面做學臺,前前後後送回來幾千銀子,就不吭氣了!”

跟大伯賈赦一樣,父親還不是花得多,賺得少!

而在抱琴看來,二老爺的毛病更大!只是她不能明說:二老爺沒本事弄出這筆銀子來,便把所有的事項往二太太身上一推,自己躲起來不問外面風雨。

元春何等通透,哪裏不懂抱琴的意思?

然而趕上這樣的爹娘她能怎麽辦?她也只能嘆息,“怎麽着也不能這個時候因為這點銀子讓父親辭官不做……寶玉還小呢。家裏在朝堂上一個人都沒,青黃不接,往後又如何翻身?”尤其是舅舅王子騰不大願意幫襯提攜她家的前提下。

元春不像王夫人她們,總想着大事都瞞一瞞賈母:她自小跟寶玉三春相仿,都在老太太身邊長大。只是她小時候老太太還有精力仔細教導孫兒孫女,她和大哥能出挑,祖母功不可沒。

想到這裏,元春難免落淚,若是大哥尚在,哪裏需要她這樣憂慮?

她就着淚水提筆給祖母寫了封信,希望祖母能主持局面……說白了就是請賈母動用一下體己,同時關鍵時刻能壓住犯糊塗的母親。

第二天賈母收到元春的密信,見信裏提起珠哥兒,老太太也是老淚縱橫。然而都是她的兒子兒媳婦,為了孫兒孫女,她不出面收拾殘局,又能指望誰呢?

這天也是巧了,正是北靜王府打發的官媒上門——就算是元春親自做媒,水溶還是打算走完标準程序,省得以後回想起來再有什麽遺憾。

官~媒~到榮府完成她的任務,出了榮府想了想,扭頭就跑到了北靜王府——這種時常出入達官顯貴人家的~官~媒,堪稱火眼金睛,見到賈母王夫人甚至王熙鳳的臉色都十分微妙,很是一言難盡,她自然要及時向金主打個小報告。

召見這~官~媒~的,自是北靜王太妃。偏巧這會兒水溶閑來無事,就在裏間給妹妹們輔導作業……

官~媒~告退,水溶從裏間出來,他一擺手,“我去榮國府瞧瞧。”打發人先去榮府報個信兒,就算他想給榮府上下個驚喜,也不願做什麽惡客。

約莫半個時辰後,水溶到達榮國府:郡王親至,賈赦賈琏還有寶玉全都迎了出來。

北靜王府與榮國府也是延續幾十年的交情,水溶上門來自是要見一見賈母這個老封君。來到賈母院子的廳堂,賈母特地領着黛玉一起見過水溶。

見禮後賓主落座,水溶看着黛玉故意問道,“怎麽瞧着眼睛有點紅?”縱然這麽一問讓黛玉在榮府處境會更複雜一點兒,但顯示出他重視黛玉要給黛玉撐腰,黛玉總歸不虧,“聽說府裏遇上為難之事了?咱們馬上要成親家,還有什麽……羞于出口的不成?”

老實說,花上不到十萬的銀子,讓黛玉跟榮府徹底切割,在水溶看來萬分值得。

然而哪怕王夫人聞言就雙眼一亮,賈母還是果斷道,“謝過王爺,若真到了必得開口的那一天,還要煩勞王爺襄助。”

水溶是真的有點失望,他轉過頭再次望向黛玉。

黛玉剛剛一直偷瞄他,結果被這個回望“抓”了個正着,她立時低了下頭,雙頰幾乎是瞬間就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都婚了。

PS,本篇寶玉寶釵也是跟着水溶混的。

再PS,29、30夜裏分別碼了一萬和一萬二,尤其是30號,寫到五點半,然後八點半起來出門上班,晚上回家就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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