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溶和吳大将軍一起, 由皇帝的大太監親自引進書房,進門不止見到了皇帝,還見到了內閣全員六位閣老。
皇帝并不相信前工部侍郎在大牢裏攀扯吳大将軍和水溶的那番口供——這簡直是明擺着的。
水溶和吳家唯一一次“勾結”, 就是吳大将軍回京在面君述職抽不開身時, 派他最為器重的嫡長子找上門, 跟水溶約定:吳家提供種子, 在北靜王府關外的莊子上種植大豆,以牛馬和部分現銀來換購秋收的大豆。
目前北方大豆畝産,折合成市斤不過兩百到三百之間,這還得是風調雨順的情況。
吳家自家在北方的田莊多種麥子和稻米,畝産比大豆要高……但是畝産低的豆子單價還是比不過米面。
而且米面包括高粱在內是谷物是主食,啥時候聽說人光吃豆子能飽腹的?
經過幾次幕僚會議大家早就達成了共識:吳家訂購的豆子不止是給他家自用, 其中大部分都要轉給皇帝。
本朝戍邊相對精銳能戰的邊軍和地方守衛軍都由~國~家~財政來負擔, 但京郊大營和京城裏駐紮的禁軍則是皇帝的私兵, 需要皇帝自掏腰包來供養。
弄明白這個,就不奇怪皇帝要暗搓搓地轉個圈兒找水溶種豆子買豆子了。
有這樣的前因後果, 即使是事發突然, 水溶被皇帝叫到書房召對,他心裏仍舊不虛。
而吳大将軍就更沉得住氣:說他西北那邊有問題, 他心裏可能還要“咯噔”一下,但是東南……天地良心, 他在夢裏想過,但吳家真沒這個本事把手伸這麽長。
吳大将軍是這般思量的,也是這般回話的, “陛下,”他拱了拱手,“臣的老家在西邊,家裏出了個貴妃,族人們依舊待在老家……南邊就算臣動了心,只怕南邊的士族們也容不下臣胡亂摻上一腳。”
吳大将軍走得是忠君耿直人設路線,所以他只對皇帝一個人負責,無需對幾位閣老解釋。除非皇帝金口玉言,讓他老實回答閣老們的問詢。
閣老們聞言互相對視,都無奈地笑了笑:控訴地方抱團保護,吳大将軍也很清新脫俗。
皇帝聽過吳大将軍的自辯,也笑着搖了搖頭,随後目光便落在了水溶身上。
在京城的這一兩年,無論是水溶還是本尊,瞧着都有點“慫”,但身為唯一異姓王,水溶自有驕傲在,不艹人設,他只貫徹他“幹我屁事”的路線到底,“莫說長江,就是黃河以南,我家連個鋪子都沒,怎麽能養出一窩子水匪四處訛詐……若真如此,怕是連個補給地地方都找不到,我運貨又何必要找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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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皇帝也是信的,雖然北靜王明顯從吳大将軍的話裏找了不少靈感——沒事先有所調查取證,皇帝不會把吳大将軍和北靜王一起召到眼前。
然而皇帝若有所思,不曾發話,六位閣老中排名倒數第二,同時也是最年輕的那位忽然開了口,“王爺,去年秋天,薛家給您送了起碼三船貨?”
水溶看了眼皇帝,皇帝那個表情……很有意趣:起碼水溶能讀出點無奈,大約皇帝此時心裏在想:又來了……
綜合本尊以及幕僚們,還有水溶自己的判斷,皇帝是那種撕破臉之前會跟你維持一團和氣的标準笑面虎,就算偶爾他做不到面色如常,也會努力控制表情,比如在利津決口,商議如何救災善後的時候,禦史竟然在朝上舉報前工部侍郎……
一般像這種大案子禦史都會提前知會皇帝,得到皇帝允許才在朝上爆出。
水溶感覺皇帝之前并非一無所知,但情況如此嚴重案值如此巨大,他當時那個震驚之情絕不可能作僞。
所以得出結論:皇帝對百官,也可以說是內閣,控制力不足。
水溶思量了一下,覺得這波先站皇帝,于是他笑眯眯地回應,“聽聞閣老家裏在關內有個船廠?我那三船貨運的都是些什麽,您真不知道?”
皇帝聞言,目光也挪到了那位開口逼問的閣老那裏。
皇帝的确年輕,三十多歲——對于皇帝這個職業來說,是真的嫩,控制力跟他老子不能比,但是京畿,外加山陝,還有中原以及部分江南,他都有足夠耳目。
那三艘貨船拉的是大量煤炭和少量鐵礦石。而這些鐵礦石經過熔煉後打成百餘燒煤炭的鐵爐子……打造這些爐子的工坊恰好是皇帝舅舅家的産業……
皇帝甚至知道北靜王在造出這麽多爐子是去做什麽:在他王府裏造了個玻璃房子,在隆冬時節依舊溫暖如春,能随時采摘鮮蔬。
皇帝還覺得這個法子不錯,想在宮裏照着也弄一個。
那位閣老被駁也不以為意,笑了笑,“原來如此。”
不是所有內閣大學士都能做到唾面自幹,但眼前的這位能成為最年輕——實際也馬上就六十了,還不是排位最末的閣老,靠的就是滑不留手,以及心狠手黑臉皮厚。
水溶對小圖标吩咐道:“查查看,咱們的資料庫裏有沒有他。”
小圖标立即回複,“跟林海同科……就是跟您去世的岳父同科,這位是榜眼,你岳父是探花。”
“林海在世時貌似跟王子騰交情還行?”水溶道,“賈雨村就是得了林海引薦,在賈政這兒過了個‘明路’,之後就抱上王子騰大腿了?這位……估計跟王子騰結盟了吧?我從薛家挖了些人出來,為我所用,把薛家看作自留地的王子騰有道理記我一筆,但也僅此而已,想整我怎麽也得拿點石錘來。”
升級後的小圖标情商有提升,它有它的判斷。
以前小圖标有所判斷,在未得到命令時它一聲不吭,現在它會主動交流,“王家若幹年前還有數支船隊呢。如今王家和甄家可以說都是靠漕運發家的,什麽大商戶與水軍水匪勾結,在歷史上都是有先例的,無非是不許動搖漕運的地位。主人你需要人來給你跑快遞,第一波就搞了海運……”
這裏得說一下,有些時期海運是包括在漕運之中的。
然而本朝漕運不包括海運,所以大小海商出海,不交“保護費”就必然遭遇水匪海盜,不得平安,從而成本巨幅上升,導致海運半死不活,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水溶笑道:“我關外又有那麽多田地,種出的糧食萬一想不開全走海運,我又有能耐找真正能戰的水軍護航,這幫子漕運背後的大佬不搞我搞誰,是吧?”他笑起來一直都挺和煦,故意換了個語氣,“真是的,你們要敲山震虎,我還不想放過你們呢。”
小圖标的光芒抖動了一下,“怕怕……”省略號後面便緊跟着一串可憐兮兮抱住自己的表情包。
水溶就好奇上了,“你也會怕?”
“主人你好像談笑間揮揮手就取人狗命的大反派呀,只不過你拿的是蘇爽主角劇本。”
水溶大笑,“不錯,都學會拍彩虹屁了。”
話說召對也算是走流程的一部分,雙方低強度互相怼了幾句,皇帝都沒過足瘾,就得散會了……皇帝和閣老們還有章程要議,水溶和吳大将軍就先告退了。
出了乾清宮,二人走了段路,吳大将軍才輕聲道,“這起子人都是吃漕運的銀子才有的今天。”
水溶點點頭,“我省得。牢裏那位還不是因為太貪惹了事,旁人忍無可忍,才被踢了出來。”
吳大将軍樂了,“王爺是個明白人。”
水溶又道:“聽說甄應嘉補工部侍郎也是定準的了?”
吳大将軍颔首道:“畢竟銀子花了,人脈也不差。”
工部左侍郎……這句話可以理解為漕運背後的利益集團為此出了個好價錢,讓皇帝點了頭。說起來原本漕運最大的股東就是皇帝,現在嘛……皇帝也就拿點紅利,大頭全在權臣和相關士大夫手裏,皇帝對此顯然也頗為不滿。不過在不曾收攏以漕運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利益集團之前,皇帝不高興還不是得忍一忍。
設身處地的想想,也是憋屈。水溶非常理解:皇帝為何迫切想要練出一支百戰強軍。
水溶順勢嘆道:“漕運幹系千家萬戶,委實不好輕動。”
吳大将軍端詳了水溶片刻,再次開口,“王爺有意往西邊賣糧食,盡管找我,我找人幫王爺運,萬無一失。”
水溶也瞧了吳大将軍幾眼,緩緩綻開笑顏,“一言為定。”
吳大将軍明顯更放松了幾分,“還沒恭喜王爺大喜。”
說起婚事,水溶難得真實了那麽一點,“到時候你若是還在京城,來吃杯喜酒。”
吳大将軍笑道:“一定。”
二人又閑扯了一會兒,便分開各回各家——水溶現在的官職不是虛職勝似虛職,連點卯都不用,他出宮就直接回府去了。而吳大将軍則要到兵部辦些公事。
卻說水溶回府當然要先開會,他被漕運背後那波人記上了,總要告訴自己的心腹幕僚們。
幕僚們……比他還剛,首席幕僚道,“難不成那位閣老的意思是,以後咱們再經海運運貨,他要給咱們點兒顏色不成?原來那回只是給王爺面子?”
水溶笑了笑,“咱們不差錢。他們要打,那就打嘛。”順便練兵了,“真有本事讓水兵假扮水匪,正好咱們拿了證據,找皇帝評理去。大開殺戒……咱們不能搶了皇帝的營生。”
此言一出,幕僚們都笑了。
其實在此之前,王府上下普遍擔心王爺過于溫潤,雖然種田築牆都是堂堂正正的帝王之資,但是王爺對練兵似乎重視不太夠。
或者說大家覺得王爺殺氣不太夠。
今天水溶當着衆人的面兒表示:咱們不随便挑釁,但是該動手時也不虛就是。這已經足夠安部下之心了:王府幕僚管事以及侍衛們,甚至包括巨大多數的丫頭仆從,家裏都是因為跟着第一代、第二代北靜王打仗而發達的。
作為王府家臣的後代,他們打心眼兒裏期望王爺好歹再多打下些地盤——王爺吃肉他們起碼能跟着喝湯呀。
散會後,小圖标再次主動跟水溶念叨,“你的屬下好像很高興。”
水溶道:“真的只是好像?”
小圖标委屈上了,“怎麽忽然摳字眼兒了呢。”
小圖标升沒升級,水溶都覺得它挺可愛,“總憋着慫着,我都不舒服,更別說屬下們。他們的長輩還是他們自己,好多都上過戰場。不能說所有人都一樣,但不少人都秉承着‘武~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起碼能解決你’的觀念。”
小圖标又閃了閃,“即使在我被制造出來的時代,國與國之間無法溝通無法妥協,最後還是訴諸于武力,來解決不可彌合的分歧。”
這……一點也不出乎水溶的預料,“所以未來,也許你來自千年以後,但那個時候人性進步似乎有限。”
小圖标果斷回道:“沒錯。”
回到自己的書房,水溶招呼小圖标跟他一起翻翻王府的家底:王府本來就一直在暗地裏培養水兵。想也知道,封地位于關外靠近大草原一側,一旦山海關緊閉,想要補給買賣……就只能通過海上通路。
實際上,封鎖渤海灣……從開國皇帝到今上,都沒有這個本事。
問題是先帝與老北靜王那段綿延二十年的“蜜月期”期間,王府水軍得到了的經費太少了。船少炮少,兵員久未經戰陣,導致現在不至于上戰場就尿,但……也就能欺負欺負菜雞海盜,正規的水兵肯定打不過。
得到這麽個結果,水溶依舊樂觀,“好歹框架還在。”
他這話一出,系統立即刷出了個額外任務,不用小圖标提醒,他就看了過去:建造三艘中型福船,附贈相關技術指南。
水溶嘆道:“系統一貫懂我,偶爾還這樣溫柔。”
有錢有人有技術指南,現在唯一的問題是造好以後停泊在哪裏。
福船是明代的主戰船型,堅固且能遠洋,缺點是淺水港無法停泊……對于水溶來說,就是很不好藏起來。
幸好這個任務算額外任務,沒有限定完成時間。
卻說水溶正在腦內翻看着小圖标提供的精細地圖,太妃這邊也收到了賈貴妃的帖子,請她入宮一敘。
與此同時,黛玉寶釵正在鳳藻宮裏陪着元春說話。
如花似玉的兩個表妹……榮府都是有求于人家,元春自然不會高高在上,她一手拉着一個笑道,“以前難得一見,往後卻是時常就能一起說說話。”
黛玉婚後就成了北靜王妃,是能入宮拜見賜宴的正經命婦;而寶釵嫁給寶玉,就是元春的弟媳婦……說句心裏話,比起母親,元春更願意跟寶釵這個明白人相處。
黛玉和寶釵分別坐在元春手邊,王夫人都只能坐在貴妃下手。
此時王夫人出言提醒道:“前兒王府還送了同心佩來。”
黛玉聞言便點了頭,裝出一副嬌羞的模樣,心裏怎麽想……另說。
寶釵微微笑了笑,意味不明。
元春則皺了皺眉:母親怎麽急得……這樣失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