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薛蝌這次來廣寧, 還把親妹妹寶琴一道帶了來。他向王爺恭恭敬敬彙報,他妹子則在內宅跟王妃說着“家長裏短”。
雖然是榮府的支柱生意,但如今執掌在內宅婦人之手……勉強也算家長裏短吧。
話說薛家一直以來都非常務實:不是不出不肖子浪蕩子, 但倒沒生出讀了幾本書便瞧不起銅臭, 自命不凡清高自诩的忘本子孫:沒銀子連飯都吃不上, 不要說什麽讀書明理做個人上人。
因此哪怕寶琴許給了清貴人家梅翰林家, 對自家的生意經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而且寶琴聰慧并不在寶釵之下,她只是沒寶釵左右逢源長袖善舞的本事,但仗着和王妃未嫁前的那點交情就枉顧尊卑,這種蠢事她肯定做不來。
黛玉也是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受了寶琴的大禮,才叫人扶一扶, 再把這個小姐妹拉到身邊說話。
首先黛玉先得向寶琴道一聲恭喜:寶玉寶釵前陣子成婚, 王府這邊禮到人沒到, 派人賀喜的管事如今都回到廣寧了。
從甘願嫁給王爺的時候,黛玉再想起寶玉, 已經足夠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緒, 如今一年多過去,再提起寶玉, 她內心竟只是漾起幾許漣漪。
寶琴好歹也在榮府做過客,不是不知道王妃與榮府二公子交情不淺, 只是人家各自婚配,不說兩不相幹,就看王妃如今的反應……她就默默抱怨:伯母簡直就是小人之心。
離京前, 薛姨媽瞧瞧找過寶琴,囑咐了她不少……在現在的寶琴看來,這些話就是臆測和瞎說居多了。
而寶琴真正打算且不得不說的話,在進王府之前就跟堂姐與哥哥仔細掂量過好幾回。她先替堂姐夫婦承認錯誤:香皂的方子的确是從京裏的工坊洩露出去的。
黛玉不以為意:王爺早跟她說過,這種沒有前置科技,幾乎沒有技術含量,又相當賺錢的玩意兒被人山寨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這話當時她大致聽懂了,但有好幾個詞兒沒聽過,後來等王爺得閑,她挨個兒問過,聽了滿耳朵的解釋,消化過後又覺得王爺再英明不過。
黛玉心裏有數:日化工坊就在她手裏呢。
能拖上半年多才做出水平差不離的香皂,還在金陵大肆售賣,這都是給了貴妃和王爺面子的前提。寶釵又是難得的明白人,如何不清楚這方子怎麽着都不能一直捂住?雖然往來不多,黛玉深知寶釵和寶玉一樣不僅不貪,甚至寶釵還更沉穩有分寸,不然王爺不至于瞧中薛蝌之後還捎帶上她。
黛玉再看了面露難色的寶琴一眼,立時琢磨過味兒來:不是寶玉寶釵有什麽舍不得,而是寶玉寶釵的長輩,她的二舅母忍不了,想讓寶琴借寶玉寶釵的名頭來求情,讨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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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琏二嫂子也貪,但她只敢欺下;二舅母看不上欺下弄來的那點銀子,她素來都想瞞上。
黛玉眯了眼睛,“聽說這大半年裏,京裏的作坊就得了五六萬的銀子?”
寶琴果斷應道:“可不是。”她立時開心上了,王妃果然聽懂了呀。
黛玉算是徹底明白了。
她那個二舅母許是沒親眼見識過半年淨落五六萬的生意,哪怕是明知自不量力,也要試着找人找關系,接着把這獨門生意做下去……不對,與其說想做獨門生意,不如說是來訴苦求救,讓王爺再給找個更賺錢的生意,二舅母只怕樂不得呢。
至于寶玉寶釵的想法,寶琴這不是就差明說了嘛:只管帶話,旁的您不用應。
果不其然,寶琴立即道出寶玉寶釵的苦衷,“那位不自在了,榮府的舅太太聽說,總得有話說。”
這個榮府舅太太指的是王子騰之妻。據黛玉所知,這些年榮府的銀子主要就兩個去向,一是送進宮裏給貴妃鋪路……這倒是應該的,沒有貴妃,榮府未必有如今的體面;另一邊,自是拿去孝敬王大人了……大筆銀子送過去,升官發財不見得,好歹保住為官的二舅舅不怎麽吃苦,不必遭受太多傾軋。
說實話,憑二舅舅的才幹,王大人算是盡心了。而且二舅母和薛姨媽都是王家的姑太太,看在銀子的面上,那邊舅太太起碼的回護總是不差的。
黛玉忽然慶幸自己遠嫁,如果還在京城,二舅母定能不管昔日龃龉舍得下臉面,親自上門求助。
就像剛剛投誠的那個部族,在面對生存問題的時候,二舅母照樣非常務實。
卻說黛玉心裏思量,并不耽誤她跟寶琴說話。
聽過薛蝌彙報的水溶今天特地提早下班,留薛蝌和寶琴兄妹倆吃飯——薛蝌在給快遞大業打基礎,水溶必須做出足夠重視的姿态來,不然王府那些不能常在他眼前走動的管事可能因為種種原因而對薛蝌有所輕忽,比如出身啊,年紀啊,還有意識不到快遞的前景啦……
用過晚飯,又說了會兒話,薛蝌寶琴兄妹告辭,水溶泡完澡,慢悠悠邊往卧室走邊擦臉,一路上連個丫頭都不見,等回屋就看着黛玉換了衣裳,抱着個枕頭,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瞧,他樂了,“這是有話要說?”
從剛嫁來,不安又謹慎地觀察每一個人,有心事也輕易不說,到現在會主動訴說煩惱,黛玉這進步不可謂不大。
而更大的進步則是,水溶坐在黛玉身邊,黛玉能主動靠過來……那水溶還能放過?
他把毛巾一丢,摟着肉乎了不少的媳婦道,“榮府又有人鬧幺蛾子了?”
不管樂不樂意承認,榮府都是黛玉實際上的娘家,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廣寧,黛玉都跟賈母、寶玉以及三春有若幹書信往來。若能坐看榮府衰落,親人颠沛流離無動于衷,那也不是黛玉了。
被這麽一逗一哄,黛玉依舊是粉面桃腮地靠在水溶肩上,先複述了一番寶琴白天告訴她的,之後就不怎麽遮掩地談起自己的看法,最後自然是柔聲問一問水溶的态度。
“榮府這些年越發入不敷出,偏還要擺着權貴高門的架子,”水溶評價榮府上下無須客氣,“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嗎?你二舅又牽扯進大案,一次破財免災就把府裏的銀子掏空。我幾次着人去打聽,都告訴我榮府跑來哭窮并不是裝的。”
黛玉抿了抿嘴輕聲道:“是真窮。我舅舅舅媽都不大會裝相呢。”頓了頓又道,“不怕王爺說我涼薄,有一說一,我兩個舅舅心沒那麽細,也不把三瓜兩棗放在心上,但我二舅母卻是點子調養的東西都舍不得。她偏又不明說,動用了我爹娘留給我的家資,還讓她的陪房四處念叨我憑白住着,養着我是大恩德呢。”她眼眶有點酸,輕輕拉住水溶暖暖的大手,“銀錢我也沒那麽在意,我娘的嫁妝只要我留些能念想的,從哪來回哪去也好。若非嫁給王爺……我還是聽寶姐姐提醒我說,當初只想給個三五萬就把我打發了,也幸好外祖母發現得早……”
挺好,挺清醒挺明白。
水溶暗笑:黛玉也能輕松地說自己舅舅舅媽是非了。這個時代主流道德觀就是不能說長輩是非,不管這個長輩為人如何,他不仁你卻不能不義。
而水溶為了今後從農耕~社~會到半~農~耕~半工業社會轉變,明裏暗裏推行的改良版價值觀是:不說祖父母外祖父母爹媽的不是倒也罷了,畢竟是直系血親,就算遇上王八蛋父母,沒養恩總還有個生恩,實在忍不住可以找官府,但遇上這種堅定要求“賣了人家還得讓人家幫着數錢”的二舅母,咱還是以牙還牙得好。
說到後面,黛玉有些微的哽咽,水溶拍拍黛玉的後背,“你做得對,你跟舅舅舅母再難親如一家,□□府又不是人人對不住你,你外祖母,表哥表妹待你倒都真心。”
黛玉那帕子悄悄抹了抹眼睛,“王爺說得是。”
榮府這幾年都是靠着黛玉爹娘留給她的資財過日子,這事兒爆出來,寶玉并三春要麽是見面要麽是書信,都誠摯地向她道謝,并明言大恩必有厚報。甭管是不是有這個機會報恩,這個态度沒問題,黛玉心中不平也被撫平了不少。
說白了,黛玉還是個心軟的姑娘,而且是真吃軟不吃硬。
水溶瞧了瞧黛玉,見她雙眸水光褪去,才道,“我把京城的日化工坊交給寶玉寶釵這兩口子,一方面要謝過貴妃把你嫁給我,我很滿意;另一方面則是給榮府個正經進項,省得一年到晚總打發人來找你哭窮,憑白讓人不安生。”
黛玉笑了。
水溶亦笑,“我命令讓寶玉盯着那個工坊,也是存了讓他體會一下生活的艱辛的心思。只要看看坊子裏辛勤工作的工人,好歹知道點民間疾苦。再讓寶玉他媳婦盯着賬目銀錢,工坊的出息自然不能讓你二舅母想拿就拿想用就用。你二舅母若是欺負寶玉他媳婦年輕,又是親戚臉皮薄,才是打錯了算盤。”
黛玉擡起頭問:“王爺瞧着她很好?”
水溶刮了下黛玉的鼻梁,“醋了?”
黛玉捂着鼻子輕哼一聲,水溶大笑,“我就夠冷酷無情了,不想再找個跟我差不離的媳婦。”
黛玉盯着水溶,認真說道,“王爺才不冷酷無情。”
水溶接着逗她,“好好好,我媳婦說什麽就是什麽。”
黛玉面皮又一次發燙,“寶姐姐是挺好的,寶琴白天學舌來,把我二舅母的意思帶到了,更把他們夫妻倆的意思也帶到了,就是讓我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兒,旁的不用管。我尋思着我二舅母愛吃獨食也不是一天兩天……”
水溶道:“說心裏話,寶玉娶了有手段的明白人真是好事。”
黛玉也道:“我二舅母許下這門婚事,想着寶姐姐好拿捏,才是打錯了算盤。”
“京城裏的工坊也歸你管。”見黛玉一臉驚訝,水溶解釋道,“我那兒還有幾個方子,回頭給你送來……要不要給京裏的工坊,看那小夫妻倆能不能讨你喜歡,把你奉承舒坦了。”
水溶早就預備好了幾種精油提煉的方法,比如玫瑰、茉莉,依蘭花,桃花以及柑橘等等等等——這個時代的人不是不會做,而是提煉手法粗糙不說且不大對路,産量不僅低,濃度也很不夠看。說白了就是既不太香,也沒太多效用。
粗制精油目前替代香精還是很棒的,往後适當工藝改進,再推出護膚品,精油也是主打宣傳營銷的方向。
黛玉聽了,直接笑出了兩個超級可愛的酒窩。
水溶繼續道:“山寨不怕,只要咱們推陳出新,始終走在人家前面,他們也就能追着咱們,撿咱們剩下的那口熱湯喝。”
黛玉興奮地撫掌道:“追得慢了,豈不是連口熱乎的都喝不上。”
聯想起他老家那邊的舊梗,水溶亦笑,心中甚是欣慰,“孺子可教。”
作者有話要說: 又雙叒叕寫一半睡着了,看來熬夜是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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