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相見與拒見 (1)
龔名這些聽似有理有據的辯白,在張雲超這裏,顯然并不能得到認同。龔名話音落下之時,張雲超便輕哼一聲,沖着他道:“你倒是思慮得挺成熟,方方面面都替他斟酌好了。可是有用嗎?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但這在小辰的眼裏都一樣,結果就是你把他給推開了。”
龔名:“我是……”
不等龔名說完,張雲超便擡手擺出制止的手勢,開口搶斷道:“別說你是為了他好。什麽對他是好,什麽對他是壞,沒人替他這個當事人決定得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反倒是你,好像時常看不明白自己。你該不會是借着把他送出國的機會,而在逃避些什麽吧?”
龔名握着紅酒杯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他今天終于體會到,“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句話了。一想到連粗神經的張雲超都發現了,他立即驚覺到,一向敏感的小辰怎麽可能沒有察覺呢?
當時他一味地把将小辰送出國這事歸結為是在為他的前途着想,可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他其實已經為他的事忙到心力交瘁。對于賀辰對他全身心投入的感情,他也常常感到無法回應,力不從心。所以一次次地,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退縮。賀辰一定是早就看透他了,對他感到失望透頂,最終才會忍痛提出分手的。
是啊,就連他這個當事人也對自己這個大人的所作所為感到絕望了。龔名眉頭緊皺,仔細分析着他在這段感情裏,究竟一直在扮演着的一個什麽樣的角色。賀辰向他表白時,他以“二人年齡差距大”為借口逃避;賀辰主動想要與他發生更加親密的關系時,他以“他要高考”為借口逃避;賀辰想要留在他身邊時,他以“為他的前途考慮”為借口親手将他退走。如今這樣細細想來,龔名才終于清醒地意識到,在這段感情裏,這個被他一直當作孩子的人,一直是個主動勇敢的追求者。而他這個自以為是的大人,才是那個只會退縮,一味逃避的懦弱者。他不但配不起小辰的愛,更配不上他這個人。
他懊悔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一點看清,但時至今日,他搞懂了這些也并不晚。這一次,他這個不合格的“大人”決定抛開一切,像賀辰一樣,不計後果地勇敢一次。
想到這裏,龔名放下酒杯,“騰”地一下站起了身。張雲超摸不到頭腦,注視着龔名,詫異地問:“你幹什麽?”
龔名随手拿起沙發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說:“我要去法國。”
“喂,你不是來真的——吧。”張雲超最後的這個“吧”字,被龔名的關門聲所淹沒。望着被關閉的房門,張雲超瞠目結舌,“厲害了,我的哥!就這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真是任性。”
不過想起他最後離開時,嘴裏說着要去法國。是去看小辰吧?張雲超想到這裏,也就原諒他了。他時常在心中吐槽龔名:一直這麽清醒理智地活着,你也不嫌累?早這樣主動出擊多好,小辰說不定也不會離你而去。不過現在想明白也不晚,張雲超在這裏為龔名默默助陣加油。他只是可憐自己,好好的聖誕又被放了鴿子o(╯□╰)o********
跨越近半個地球,歷經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龔名終于抵達了小辰所在的城市。下了飛機,龔名翻開手機備忘錄,找到他之前向學校索要過的小辰的公寓住址。而後,他在機場外面打了一輛車,将備忘錄裏的地址交給了司機。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法國。當龔名從出租車上下來,站在小辰所在公寓面前時,很奇怪地,他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許是他之前從學校那裏得到地址後,便請出差過去的同事幫忙拍回了公寓照片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賀辰住的這個公寓跟他當初在美國留學時,住得公寓結構很像。總之,這個公寓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龔名走上前兩步,去按公寓大門的門鈴。他先是禮貌地按了兩聲,然後便松手了。等待人來回話應答的時候,龔名環顧了一下公寓四周。每家住戶門口都必不可少地擺出聖誕樹的裝飾,街道兩旁的樹枝上也都挂滿了彩燈,很有節日的氣氛。
等了足足五分鐘,龔名也不見人來開門。考慮到現在是法國的早上,公寓裏的學生們可能還在賴床,沒有聽見。于是,龔名又伸出手,再次按響了門鈴。這一次,他沒有再停,而是一直間斷地按着。
龔名站在公寓門口,按了好久的門鈴。直到他快要放棄的時候,公寓的大門終于向他敞開了。一個身材高挑的中國男孩,打着哈欠,出現在了龔名的面前。
Advertisement
陳鵬穿着舒服的t恤、短褲,揉了幾下眼睛後,勉強将其睜開掃視了一眼龔名。要知道他和賀辰昨晚可是邊喝邊聊到通宵,都沒來得及回房便趴在客廳的餐桌上睡着了。這才沒睡下1小時,便被清早的門鈴聲給吵醒了。
陳鵬定睛看了看龔名,發現是沒見過的人,而後開口問道:“先生,您有什麽事?”
龔名反問他:“這裏是聖帝凡的學生公寓嗎?”
陳鵬點頭。
“這裏住着一個叫賀辰的中國留學生吧?”不等陳鵬回應,龔名便直接道,“我是來找小辰的。”
陳鵬這會兒已經清醒了不少,聽到來人說要找小辰,而且還是從沒見過的人,他警惕地開口問:“您是……”
龔名語氣肯定地回答他:“我是他的家人。”
龔名回答得斬釘截鐵,讓陳鵬沒有半點懷疑。他轉頭沖着右後方的餐桌方向,喊了一聲:“小辰,你家人找你。”
屋內沒有回應,龔名跟在陳鵬身後,慢慢向內走着。他一邊向裏走,一邊焦急地掃視着房內的一切。他期待着賀辰會馬上從房間的某個角落,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想象着賀辰看見他時,會露出怎樣的吃驚表情。他那麽愛哭,會不會震驚高興得當場哭出來。
就在龔名暗自在心中思忖之際,他的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個慢慢擡起的小腦袋。下一秒,他便看到賀辰睜開眼睛,坐在餐桌那裏眼睛迷蒙地望着他。
然而,這之後的發展完全超出了龔名的預測範疇。賀辰眨了兩下眼睛,看清是龔名後,立即站起身,一句話也沒說,轉過身便倉皇地跑上了樓梯。
龔名見狀,本能地追上去,沖着他的背影,喊:“小辰,站住!”
賀辰頭也不回地繼續往上跑,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一邊跑着,一邊對龔名喊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我現在還不能讓你看見,在變成更好的樣子之前,我不會讓自己出現在你的面前。
龔名聽到賀辰對自己說出這樣決絕的話,腳下瞬間沒了力。他若不想見自己,他再自讨沒趣地追上去,也是沒有意義。在他站定思慮之時,賀辰早已跑沒了影。緊接着,他便聽到了樓上重重的關門聲。
賀辰回房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龔名站在樓梯口,朝着樓上傳來聲音的方向,低落地擡頭望了一下。
看到龔名失落的背影,陳鵬尴尬地走過去,打圓場道:“小辰昨晚跟我一起喝了通宵,大概現在腦袋還沒清醒。一會兒我上去再跟他說說,他平時不這樣的,一直對人很有禮貌的。”
剛才的電光火石間,陳鵬也是懵的。他完全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小辰對于遠道而來的中國家人避而不見,而這個人現在看起來失落得好像快要沒魂了。他也是不知道小辰今天抽了什麽風,平時對人都是彬彬有禮的,今天怎麽突然對遠道而來的家人這麽失禮?
陳鵬見龔名還站在樓梯那裏,一動不動地望着樓上。他硬着頭皮,開口招呼他道:“要不您先坐着歇會兒吧。想喝什麽,我去給你拿。”
“謝謝你,不過不用了。”龔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陳鵬提問道,“你是他的室友?”
“是啊。”陳鵬如實告訴龔名,“本來這間公寓裏住了六個人,可現在除了我和小辰,其他四人都回國探親了。”
說到這裏,陳鵬順勢開口問龔名:“你是小辰什麽人啊?”
他知道小辰的父母都過世了,也沒聽他提起過其他家人。想到這裏,陳鵬腦袋裏立即浮現出昨天他和小辰去atm取錢的情景。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指着龔名道:“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叔叔吧?”
龔名順勢“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然後開口對陳鵬說:“他一夜都在跟你喝酒,現在就讓他回房間休息吧。你不用幫我叫他起來了,我們之間有點矛盾,他不想見我,就不要逼他了。”
“您到底是他叔叔啊,一家人哪來得那麽大矛盾?您大老遠坐飛機來看他,他這樣真是太不應該了。”陳鵬想着,要是他的家人搭乘十幾個小時飛機,跨越半個地球來看他,那他一定會高興得兩天兩夜都不舍得睡,保證全部時間都用來陪家人。想到這裏,他十分仗義地拍着胸脯對龔名說,“你等我上去,我一定把這小子揪下來見你。”
77.算了吧與不一樣
“真的不用了。”龔名叫住了想要上樓說服賀辰下來的陳鵬,而後他平靜地告別陳鵬,“我只有三天的假,後天還要回去上班,也該去趕飛機了。你們通宵都沒睡,你不用管我,也早點上樓休息吧。”
不等陳鵬再開口,龔名說完這話,便快速轉身離開了。走出公寓後,他剛巧看到門口有一輛停着的計程車。他直接坐上去,便告訴司機開去機場。
一路上,龔名的腦袋裏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思緒,但浮現最多的還是賀辰擡起頭來,望見他時的那個錯愕的眼神,以及他轉身逃去樓上的背影。現在回想起來,龔名依然處于一個發懵的狀态。來這兒之前的飛機上,他曾設想過無數種再次與賀辰相見時的情景,惟獨沒想到賀辰一見到他,會轉身就走,而且明确地說出“不想見他”的狀況。
龔名沒想到賀辰會對他厭惡至此,他千裏迢迢,跨越近半個地球,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到這裏,只為見他一面,他竟連面都不願意讓他見。若不是他當時恰好在客廳的餐桌上睡着了,龔名想他或許真的連賀辰的半個影子都見不到。
一年前,龔名還以為賀辰是為了跟他賭氣才離開的。現在看來,是他太自我感覺良好了。他不是賭氣,他只是單純地想從他身邊逃開。過了一年的現在,賀辰見到他還會有這種反應,可見賀辰真是恨透了他,厭惡透了他。直到現在,龔名才意識到,自己曾經給賀辰帶去了多麽大的傷害。以至于他在離開一年後的今天,還無法對他的所作所為釋懷,連一面都不肯見。
龔名閉着眼睛,心塞地仰靠在車後排的座椅上。此刻,他的身心都疲憊到了極點。腦中不自覺地湧現出“算了吧”這三個字,賀辰對他避之不及,他不放棄又能在這異國他鄉做得了什麽呢?
意識到自己再次選擇了放棄,龔名猛地睜開了眼。他又習慣性地退縮了,這樣不是還跟一年前的自己一樣嗎?這樣小辰對他不感到失望才怪,別說是小辰了,就連他都快要對自己感到厭棄了。
龔名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與賀辰的對話框中,默默打下了一行字,給賀辰發送了過去。
另外一邊的公寓裏,當龔名轉身離開後,陳鵬也沒再做挽留,直接轉頭上了二樓。然而,他沒有按照龔名說的那樣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而是敲響了賀辰的房門。
賀辰給他開門後,陳鵬直接開口告訴他:“你叔叔走啦。”
“啊,我知道了。”賀辰轉過身,不想讓陳鵬看到他此刻臉上的失落表情。
轉身走向房內時,賀辰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語調輕松地問陳鵬:“他離開時,有說什麽嗎?”
陳鵬如實播報道:“我本來是想要上去叫你的,但他說要我不要打擾你休息。他說你們之間有矛盾,你不願意見他,他也不想逼你。”
賀辰在心裏冷哼一聲,轉身坐在了房內的沙發上。他早該知道是這個結果,放棄尊嚴,死纏爛打不是他的作風,他任何時候都會讓自己保持有風度的樣子。他只是氣自己,明明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心中卻還對他抱有期待;明明是自己選擇對他避而不見的,可卻在聽到他遵照自己所說,體貼地離開之時,他的心中卻還會湧出失落的情緒。
看到賀辰沉默不語,陳鵬忍不住開口問他:“你跟你叔叔之間,到底有什麽矛盾啊?至于讓你反應這麽激烈,避而不見的。我認識你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
說到這裏,陳鵬又自顧自地答道:“可若是真有什麽矛盾,他怎麽會一個人坐這麽久的飛機,特意在聖誕節時過來看你。他走時跟我說,他還要趕回去上班,他只有三天假期。而且之前他還給你郵了那麽大一筆錢,我怎麽看,都看不出你們是有矛盾的樣、子……”
陳鵬對上賀辰兇煞的目光,不敢再繼續往下說。這時候,賀辰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他掃視了一下亮起的屏幕,看到手機裏來了一條微信,發信人是龔名。賀辰沒有馬上劃開去看,而是擡頭注視着陳鵬,平靜地問他一句:“你還有事麽?”
陳鵬還沒從他剛才那道兇煞的目光裏緩過神來,又聽到賀辰沉着嗓子這樣問他,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而後,他沒敢再說什麽,識相地立刻走出了賀辰的房間。
出來之後,他還體貼地幫賀辰關好了門。見賀辰沒再追出來兇他,他才松了口氣,拍着自己的胸脯,心有餘悸道:“吓死寶寶了!”
今天小辰這是怎麽了,情緒嚴重反常。若是他第一次見到小辰時,他是這副狀态,那他打死也不敢跟他做朋友的。要知道,現在他想起小辰剛才瞪他的那眼,依然心有餘悸,他差點被他瞪出內傷。
但仔細思慮一下,陳鵬覺得也是自己他不對,他這個外人是不該去多嘴人家家事的。況且他跟小辰朋友這麽久,應該對他有起碼的了解和信任。如果不是對方做了很嚴重的事,小辰是不可能這樣沒禮貌地把他拒之門外的。總之,不管其中的緣由究竟是何,現在的小辰看起來總歸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陳鵬想着自己這會兒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陳鵬離開之後,賀辰拿起手機,劃開屏幕,準備去讀龔名的那條微信。這一次,他點開屏幕的時候,并沒有再天真地抱有希望。他已經預想到,龔名發來的微信內容,無外乎就是姿态優雅的告別話語,最後附上兩句不走心的囑咐語,賀辰早已熟谙他的套路。
心理建設過後,賀辰想着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被他的話語傷到。接着,他放松心情,打開了龔名的對話框。他看到最新的那條微信,這樣寫着:“我走了,小辰。這次時間匆忙,沒有好好跟你說上話,我很遺憾。我不知道你是對我還有怨氣,還是已經完全厭惡我,厭煩到連見都不想見我了。這一次,我不會強迫你見我、告訴我真實的緣由。但下一次就不會了,下次我會挑個充裕的時間再來,請你做好面對我的準備!到時,我不會再讓你像今天這樣容易地逃走了。”
隔着手機屏幕,賀辰也能感受到,編輯這條微信時的龔名,好像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78.音樂會與熟悉的身影
龔名回國後,便開始了學校緊張的期末考工作。他好不容易忙完了出題、監考、判卷等工作,終于熬到了休假的時候。龔名打聽到聖帝凡開學的日期,算算時間,現在距離小辰開學還有一周時間。他應該能在不打擾到小辰學業的情況下,與他好好談一談。
于是,龔名着手開始去訂飛往法國的機票。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在機票出票的那一刻,他同時接到了來自他擔任顧問公司那邊研發部主任的電話。主任在電話裏告訴他,新藥在臨床試藥階段,有兩成試驗者身上出現了嚴重的排異問題,需要龔名親自來對新藥做檢驗調整。
這個是龔名負責的項目,現在出現問題,他作為負責人不能不露面。通過電話後,他便開車去了制藥公司。緊接着,他便開始了對藥物進行一系列檢驗、鑒定、調整成分的工作。這一沒日沒夜地忙起來,一周的時間就這麽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等龔名再從顧問公司出來的時候,早已過了賀辰所在學校聖帝凡開學的日子。新藥的成分雖然得到了初步調整,但一切還在試藥階段,一旦發現什麽問題,他這個研發人還是需要在第一時間趕過去處理。龔名只得放棄了寒假去看賀辰的想法。
這之後,時間很快到了中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春節。龔父龔母知道兒子工作忙,走不開,特意從h市飛來,到c市陪他一起過年。
雖然平時跟龔名通電話時,龔母也時常會問到小辰的狀況,但見面後,龔母還是忍不住當面再向兒子關切地詢問道:“小辰最近跟你聯系了嗎?他在法國過得怎麽樣?”
龔名像往常一樣,撒謊告訴母親:“開學之前跟我聯系了一次,說他假期跟朋友去意大利玩得很開心。”
龔母聽後,嗔怪道:“這孩子,在外面都玩瘋了,也不想着回來陪我們過年!”
龔名哭笑不得地再次對母親強調道:“剛才不是告訴您了嗎?法國那邊的開學時間跟我們這邊不一樣,小辰的音樂學院已經開學了。您總不能讓他翹課回來陪我們過年吧?”
“也是。”龔母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只要知道他健康平安,過得不錯就好。”
此刻,面對母親費心幫小辰解釋的龔名,心底其實浮現的是另一個答案。想到上次聖誕節,他在公寓見到賀辰時,賀辰留給他的那個倉皇逃走的背影,龔名便覺得,恐怕他即便現在沒有開學,他也不會願意回來跟他一起過年吧。
新一年裏,賀辰對于龔名的電話依舊不回,微信短信一律不回,絲毫不見他回心轉意。暑假時,龔名又在放假之際,不死心地去飛去了法國一次。可遺憾的是,這次他同樣沒有見到賀辰的面。
龔名到了賀辰的公寓後,才從他的室友陳鵬那裏得知,賀辰被他的導師選作助手,跟着導師一起去維也納演出了,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回來。彼時,龔名的休假也只剩下不到半個月,他只得再次悻悻而歸。
********
時光飛逝,轉眼間到了又一年的聖誕節。這一次,龔名早在一周前便訂好了飛往法國的機票。他算好時間,他的授課會在平安夜的下午全部結束,期末的考卷,他也早在上周末便出好了。龔名向學校請了五天的假,買了聖誕節淩晨的機票,搭乘飛機飛去小辰那邊。那邊的時間比這裏晚7個小時。龔名想着,運氣好的話,他正好可以過去跟小辰過個聖誕節。
平安夜這天下午,龔名交代好手裏的工作,便早早下班回家了。回到家後,他匆匆洗過澡後,便給自己叫了個外賣。等待外賣的間隙,他開始着手收拾飛往法國要帶的行李。龔名打開衣櫃,才剛剛往行李箱裏塞了一件襯衫,便接到了杜加的電話。龔名看着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滿心疑惑地接了起來,他搞不懂杜加怎麽會在這個時間找他。
電話接通後,杜加在另一端難掩興奮地告訴他說:“名哥,我手裏有張今晚音樂會的票,是巴黎愛樂樂團的。你趕快收拾一下,過來跟我和大超一起看吧!”
巴黎愛樂樂團?龔名覺得這個交響樂團,他恍惚在哪聽過。可一時之間,他又有點想不起來。但這都不重要,眼下他最緊要的事情是收拾行李,為淩晨飛法國去看小辰做好準備。
于是,龔名一邊繼續收拾着東西,一邊對電話裏的杜加拒絕道:“謝謝你想着我,但我今晚還有事,就不去了,你和大超兩個人一起去看吧。”
“別啊,我連你票都買了,你不看多浪費啊!”杜加不依不饒地問龔名,“名哥,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家啊。”龔名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然後突然意識到剛才自己對杜加說了晚上有事,怕被他誤以為自己對他說謊。于是,龔名向杜加坦白道,“我覺得一個人在家平安地過平安夜挺好的,況且我還要收拾行李。明天淩晨要去機場趕飛機,現在就不出去折騰了。”
“趕飛機?”杜加不禁音調提高地重複了一遍,然後緊張地追問他,“你要坐飛機去哪兒啊?”
話已經說到這裏,龔名覺得也沒什麽好再隐瞞了,他幹脆道:“去法國看小辰。”
杜加聽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那你更該來了……”
“你說什麽?”杜加剛才說得語速太快,太過突然,龔名有點沒有聽清。
“沒什麽……”杜加想着現在還不能破功,于是找了另外的理由,掩飾道,“我是說音樂會9點就結束了,不影響你淩晨趕飛機。行李很快就能收拾完的,你完全可以先出來跟我們聽場音樂會,放松一下。到時等你到了法國見到小辰,跟他也能有個音樂上的話題不是。”
龔名遲疑了一下,杜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實在不好再拒絕他。但他私心裏,現在又是真的不想去外面折騰一趟。
就在他躊躇之時,突然聽到話筒裏傳出張雲超的喊聲:“你還猶豫什麽呢,別像個娘們似的墨跡啦,行不?趕快穿好衣服下樓恭候,我和杜加馬上就要開車到你家樓下了。
龔名:“……”他感覺耳朵快要被張雲超給震聾了,連忙把聽筒挪得遠了一點。
“怎麽着?還真得讓我八擡大轎地擡你去啊!”張雲超不依不饒地逼迫道,電話裏又傳來了他分貝驚人的咆哮聲。
龔名嘆了口氣,合上行李箱,站起身,無奈道:“我去還不行嗎?你可別再對着電話喊了,我耳朵都快要被你震得失聰了!”
“這還差不多!”張雲超得意地沖着副駕駛位上的杜加擠了一下眼睛,然後告誡龔名,“快點下樓啊,別讓大爺等太久。”
龔名冷哼一聲:“這把你給能的!”要不是看到杜加坐在張雲超旁邊,龔名坐進車裏時,就要忍不住動手暴打一頓張雲超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龔名一行人終于到了演奏音樂會的劇院。他們到的時間剛剛好,幾乎是與臺上的交響樂團成員一齊出場,一齊坐下。
坐下之後,龔名才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他們正處在絕佳的欣賞座位。扇形的劇院內,他們坐在正對着舞臺而又相對靠前的位置,不僅觀看舞臺演奏的畫面絕佳,而且接受音效的位置也是絕佳。這還是龔名第一次來到劇院,正經地看一場交響樂團的演出。這樣的好位置,也不枉費他扔下收拾行李的重任,特意跑出來看一次了。
交響樂團的成員漸漸坐定,觀衆們也都坐直身子,安靜地注視着臺上。舞臺上的樂團成員統一着黑色禮服,遠遠望去,畫面不僅莊重而且肅穆。龔名注意到樂團成員的座位前方,指揮臺的右側,擺放着一架三角鋼琴。看來今天的第一首曲子,巴黎愛樂樂團要演奏鋼琴協奏曲了。
望着鋼琴前空空的座椅,龔名猛地想到,這個樂團不是小辰最欣賞最崇拜的一支交響樂團嗎?當時他聽杜加提起的時候,就聽着耳熟,現在才驚覺到,巴黎愛樂樂團是小辰跟他在一起時,經常在他耳邊念叨着的偶像樂團。小辰的最大理想便是能夠成為鋼琴家,與心中崇拜的樂團一起在臺上演奏。
龔名望着舞臺,腦海中開始幻想着小辰坐在鋼琴前,與樂團一起演奏的畫面。龔名堅信,只要小辰努力,一定會實現這個夢想的。若是雯姨有幸看到,一定會為他歡欣鼓舞的。
這時候,舞臺上的聲音突然打斷了龔名的幻想。樂團的成員們突然全部踮起腳,開始有節奏地踏着地板,視線望向舞臺的左側。龔名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拿着一根指揮棒,從舞臺左側走了出來。龔名看到男人手中的東西,猜測他大概是這個樂團的指揮。看到指揮出來,龔名知道演奏要開始了。他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轉換了一種輕松的心情,準備跟着臺上的人一起踏上一次音樂的旅程。
然而,在他變換坐姿之時,舞臺左側的一個情景卻将他的心和眼神都牢牢鎖住,讓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龔名看到緊随指揮身後,出來了一個穿着黑色西服,打着白色領結的中國男孩。而男孩的臉是他日思夜想,再熟悉不過的。
79.重逢與疏遠
龔名的目光被這個熟悉的身影定定地吸住,視線追随着他的身影,一直目送着他坐在了鋼琴前的空凳上。此刻,舞臺上的情景與他剛才想象中的畫面完全重合。
接着,寂靜的劇院裏響起了清脆的琴聲。琴音化作一個個圓滾滾的音符,伴着管弦樂團波瀾壯闊的演奏,逐浪似的向他襲來。龔名目不轉睛地望着鋼琴前的人,生怕一個眨眼,便把那人給看丢了。龔名不自覺地握緊了右側的扶手,他親眼見證了小辰夢想成真的這一刻。
音樂會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在觀衆一片熱情的掌聲和歡呼中結束了。演奏結束後,龔名、張雲超和杜加三人跟随人流一起走向場外。
到了人流稍微少一點的地方後,杜加問龔名:“名哥,要不要去後臺找小辰?”
龔名沒有作聲,遲疑了一下,而後望向杜加開口問道:“杜加,你早知道小辰會在今天的音樂會上演出,是不是?”
杜加點頭默認,而後幹脆地向龔名坦白道:“小辰回國之前聯系過我,但他一再囑咐我,決不能将你回國的事告訴他。可我不能在明知道他已經回國的狀況下,再眼見着你特地飛去法國撲個空。得知他今晚在這裏有演出的消息後,我便想到了這個方法。在不出賣小辰的基礎上,還能讓你及時掌握到他已經回國的事情。”
說到這裏,杜加有點抱歉地對龔名說:“名哥,我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你不會怪我吧?”
“當然不會。”龔名望着杜加道,“你能費盡心機,用這種方式讓我見到小辰,我已經很感激了。”
“是啊。”張雲超看到龔名沒怪杜加,也替他松了口氣,然後打圓場道,“總之,結果是皆大歡喜就好啦。”
他招呼着二人,道:“我們現在就去後臺找小辰吧!今天是平安夜,大家好久沒見面了,正好可以一起吃飯聚一聚。”
龔名沖他點頭同意,然後跟着駕輕就熟的張雲超繞到了劇場的後臺。後臺的兩側,有着兩排房間,大概是劇場演出人員的休息室和化妝間。他們不知道小辰在哪個房間裏,杜加正在對着一個迎面走來的中年老外,用流利的英文咨詢小辰的所在。
但是,不等他問到答案,龔名便在一個開着房門的休息室內,找到了小辰的所在。然而,發現小辰後的龔名卻未能邁出腳步,立即上前與小辰享受重逢的喜悅。因為他在看到小辰的同時,随之也看到了另一番無法言說的景象。
小辰的身前站了一個比他稍高的年輕男人,男人正低頭湊在小辰下巴附近,一邊幫他解着領口的領結,一邊親昵地對他調侃道:“我真是佩服你,又把這兒弄成死結了。解個領結都能把它弄成死結,除了你,也是沒誰啦!”
待男人幫賀辰解開領結,擡起頭來,龔名迅速在他臉上掃了一眼,瞬間覺得有點眼熟。等男人把臉轉向他的正對面,開口向他詢問“你找誰”時,龔名腦中突然閃過一年前去到賀辰法國公寓時的情景,那時也有一個小子對他問了同樣的話。他終于恢複了關于他的記憶,他是龔名上次在公寓裏看到的男孩,好像是叫陳鵬。
這時候,龔名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很吵的聲音,“小辰,你回來啦!”
龔名不用看也知道,是張雲超過來了。聽到聲音後,賀辰才循着聲源将視線轉向門口。然而,他只在龔名的臉上逗留了短暫的半秒,便将視線迅速移到了杜加和張雲超那裏。
賀辰上前兩步,自然地發問道:“你們來看今晚的演出啦?”
“當然,你學成歸來後的第一場演出,我怎麽能不來!”杜加豎起大拇指誇贊道,“你的鋼琴,真是棒極了!”
“謝謝!”賀辰禮貌地應道。
張雲超見龔名一直在那傻站着,從進來到現在,沒有開口跟賀辰一句話。在杜加與賀辰對話間,張雲超小範圍地用手肘戳着龔名,并同時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