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紫陽觀坐落在雲岚深濃的鳳凰山頂,觀內遍植古松,郁郁蒼蒼,樹冠覆蓋庭院,更顯肅穆。

此刻,正殿之內,壇設醮建,高功掐訣,經師誦經。

跪在蒲團上的陸夷光不适地扭了扭,強令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幾步外身着金絲道袍禹步而行的女冠身上。紫陽觀是女觀,觀中女道士亦稱女冠、坤道。

說起女道士,那就不得不提提她大姑姑陸清猗,此次度亡道場就是為大姑姑而做,今日是她十年死忌。

大姑姑七歲随祖母入紫陽觀,號清淨子,世稱清淨真人。生前乃上京最負盛名的坤道之一,信衆無數。

仙逝之後,還有虔誠信徒專門為她立書作傳,《清淨真人傳》中如是記載:幼而好道,便請學仙,志不可奪;七歲持戒,不茹葷酒;十五斷發,忘情絕世間事……年二十九,修行得道,羽化登仙。

對于最後一句,陸夷光大不敬的保留小小疑義。

忽聞禮畢,陸夷光如聞天籁,挺直的腰杆頓時軟踏踏下去。

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慢慢扶起陸夷光。

腰酸膝蓋疼的陸夷光忍不住嘶了一聲,恐不敬,連忙把剩下半截聲兒咽回去,卻還是聽見了嘶嘶抽氣聲。

陸見游抽着氣兒繃着腳尖,腿麻了,撞上陸夷光嘲笑的視線,沒好氣地一咧嘴。

看他難受,陸夷光瞬間覺得自己沒那麽難受了。

南康長公主笑睨一眼眉來眼去的兒女,上前一步對主持道,“辛苦真人了。”

靈虛真人一揚拂塵,微笑,“殿下言重,此乃貧道分內之事。”

南康長公主含笑一點頭,轉眼看着法壇上的牌位。因是方外之人,故而陸清猗香骨安葬在紫陽觀的息園內。

南康長公主帶着兒女前往息園,出得大殿,就聽見輕輕落落的請安聲,是被公主府侍衛攔在殿外的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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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陽觀是北地第一女觀,深受上京貴婦千金青睐,香客絡繹不絕。聞說南康長公主在為清淨真人做道場,有幾家女眷便想趁機長公主面前賣個好,遂決意等一等。

八角涼亭內衆人枯等難耐,便說起陸清猗來。大周道教盛行,上至王公将相,下至販夫走卒,好道者十之六七。作為十年前名動上京的坤道,但凡有點年紀的當地人無不聽過清淨真人的名號。

尤其是靖隆二十一年,上京久旱無雨,陸清猗于鳳凰山仙女峰登高臺齋醮祈來風雨,至今傳唱在民間。

其中卞夫人恰逢其會,她面色激動,語調高昂,“真人身穿金絲銀線的青色道袍,手持法器,吟唱經文,在高臺上做法。萬裏晴空天驟然飄來一片烏雲,潑下傾盆大雨。”

周遭之人仿若身臨其境,一時無人出聲。

忽爾,一位年輕姑娘打破沉默,明亮的大眼裏裝滿了好奇,小聲問,“夫人,聽聞清淨真人仙姿玉貌,舉世無雙。”

卞夫人頓了頓,似在回味,“九天玄女下凡,也不外如是。”誇女兒家美貌,總要說美若天仙,直到見了清淨真人,她才真的懂了。

年輕姑娘托着腮,實在想不出來,便問,“京城雙珠比之如何?”京城有雙珠,容色冠京華。

卞夫人覺得這姑娘恁是不會說話,一個回不好不就讓自己得罪了人,面上保持微笑,“各有千秋。”哪個她都得罪不起。

恐這小姑娘刨根究底,卞夫人眼眸一轉,思忖着如何岔開話題,無意間看見緩緩而來的一行人,眼前一亮,揚聲招呼,“夏老夫人。”說着起身迎了上去。

卞夫人笑着道,“您老人家也來上香,可是巧了,南康長公主正在殿內做道場。”

夏老夫人已經看見侍立在側的侍衛,笑問,“長公主是為何事?”

卞夫人回,“道是清淨真人死忌,算着時辰道場快要結束了。”

夏老夫人恍然,“那我們且等一等。”

夏老夫人便被引到亭內上座。

“這是您孫女吧,可真是個标致的姑娘。”卞夫人熱情地拉着鵝黃色衣裙姑娘的手,滿眼贊賞。

亭內其他人看了過去,紛紛附和。

目光聚焦處的夏蘭彤臉頰微微泛紅。

夏老夫人笑着道,“勉強能見人罷了。”

“您家大姑娘這樣的都只是勉強能見人,那我家丫頭就不用見人了。”另一位夫人打趣。

夏蘭彤臉色登時僵了僵。

夏老夫人笑容微微一頓,旋即恢複如常,“這是我家二娘。”

說話的夫人愣了一瞬,忙忙笑,“您家二姑娘都長這麽大了。”

卞夫人暗道好險,她也把二姑娘當成大姑娘了。她和夏家女眷就是應酬場上說過幾句話的交情,并不熟,中間三五年未見,女大十八變,同胞姐妹本身又長得像,乍見之下想當然的以為是大姑娘了,幸好她嘴不快。

“是啊,一轉眼,她們都長成大姑娘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夏老夫人感慨。

卞夫人應和,“可不是嘛。”

一旁的夏蘭彤調整好面部表情,含笑聽着祖母與她們閑話,手指一下一下地繞着繡了桃花的素白錦帕。

發現她不是大姐之後,這些人對她笑容依舊,熱情卻不複當初。

畢竟夏家二姑娘可不是什麽牌面上的人物,哪像大姑娘,是陸尚書和南康長公主未過門的嫡長媳,未來的陸家冢婦。

因着這一門親事,他們整個夏家都獲益匪淺。

夏蘭彤定了定神,就聽見祖母嘆着氣道,“元娘在來京的路上染了風寒,所以只能返回揚州養病,等她好了再進京。”

三年前,夏蘭盈和夏蘭彤的母親趙氏在臨安病逝,夏家長房子女回祖籍揚州守孝,于二月裏方出孝。

卞夫人忙問,“可是要緊?”

夏老夫人,“倒不要緊,就是好好歹歹,一直好不利索。”

“風寒這病最是麻煩。”

……

正說着話,殿內器樂聲徐徐停下,道場結束了。

一行人整整儀容,走過去,停在門外,見了南康長公主和陸夷光,紛紛屈膝行禮,“南康長公主,長樂縣主。”

當今封賞了好些個重臣功臣之女,雖然只有俸祿沒有封邑且封號不高,但這份體面足夠令人感激涕零。得惠于尚書爹公主娘,陸夷光一路從鄉君升到縣主,封號比好些個皇族中人還高。

南康長公主素手一擡,扶起最近的夏老夫人,“免禮。老夫人近來可好?”

夏老夫人恭聲道,“托殿下洪福,老身極好。”

南康長公主颔首一笑,關切起未來兒媳婦,“阿盈身子可好些了?”

夏老夫人笑容微斂,“勞殿下惦念了,元娘略略好了些,只尚未痊愈,還得在揚州将養一陣。”

“病去如抽絲,你且讓她好生休養,好全了再回京也不遲,什麽都沒她身子重要。” 南康長公主接着道,“昨兒皇後娘娘賜下幾盒雪蛤,雪蛤滋補強身,養陰潤肺,正适合阿盈用,回頭本宮就派人送去。”

夏老夫人忙道,“這可使不得,雪蛤是皇後娘娘賜給殿下,阿盈哪裏消受得起。”

南康長公主擺擺手,“她是本宮未過門的兒媳婦,如何消受不起,老夫人不必客氣。”若非趙氏去世,去年秋就完婚了。

夏老夫人只能道,“那老身先替元娘謝過殿下賞賜,待她痊愈,再帶着她親自上門謝恩。”又道,“不敢勞煩殿下專程派人跑一趟,老身正要着人送些東西過去,正可一道送了。”

南康長公主溫和一笑,“如此倒是巧了,本宮正想派人探望下阿盈,她病了月餘,本宮甚是挂念,不妨一道出發,也可做個伴。”風寒之症,可大可小,這都一個月了,南康長公主如何不擔心。

夏老夫人心頭一突,笑着道,“殿下如此惦念元娘,實在是她三生有幸。”

南康長公主笑了笑,兩廂約了時間,方浩浩蕩蕩離開。

目送南康長公主一行消失在視野之中,夏老夫人才收回目光。

“長公主當真愛護大姑娘。”卞夫人奉承。

夏老夫人臉上浮現笑容,“殿下慈厚。”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多多關照O(∩_∩)O

PS 幼而好道,便請學仙,志不可奪;七歲持戒,不茹葷酒;十五斷發,忘情絕世間事……年二十九,修行得道,羽化登仙——部分引用自奧敦妙善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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