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日暮時分,陸夷光一行抵達承德南豐山莊。五十年前這裏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鎮,直到先帝在此地修建行宮,年年來此避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親國戚、文武大臣,文人雅士争相在此修建府邸宅院,承德迅速發展,戶口日增,民生富庶,俨然一大都會。

即便當今聖上不似先帝年年駐跸,只三五年才來一次,承德繁華依舊,一到夏季,不少京中貴族都會來此避暑。

舟車勞頓的陸夷光和陸見游無心游玩,洗漱用膳之後,便各自下去歇息。

翌日,兄妹倆前往一裏外的淬月山莊拜見順陽長公主,順陽長公主也在承德避暑。

順陽長公主身材微腴,穿着一襲绛紫色宮裝,畫着濃麗而不俗媚的妝容,襯得她越發張揚矜貴。

“你們阿娘沒來?”順陽長公主的聲音裏帶着宿醉剛醒的沙啞。

陸夷光笑着回,“阿娘有事脫不開身,就只我們兩個來了。”

順陽長公主一笑,“你們打算待上幾日?”

陸夷光,“約莫半個月。”

順陽長公主随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們好好玩吧,若有事便尋柳嬷嬷。”

陸夷光覺得應該沒什麽事需要驚動這位姨母,但是人家這麽客氣的一說,他們少不得要感謝一回。

“用過膳了嗎?”順陽長公主懶洋洋邀請,“一塊?”

“……我們用過了,姨母要用膳,我們便不打擾了。”陸夷光汗了一把,拜帖昨兒就遞上了,他們還特意用過午膳再過來,不想來得還是太早了的樣子。

順陽長公主也不留客,柳嬷嬷送了兄妹倆出去。

離了淬月山莊,陸見游就道,“七姨這是剛起身來着。”順陽長公主行七。

“姨母在這自由自在的,可不就想什麽時候起就什麽時候起。”陸夷光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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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見游也羨慕的很,平日裏卯時半他就得起了。

陸夷光一夾馬腹,“走吧。”

陸見游诶了一聲,驅馬跟上。

将将駛出三裏地,迎面而來一駕馬車,認出上頭徽記以及領頭之人後,陸夷光兄妹倆翻身下馬。

那輛馬車也徐徐停下。

陸夷光和陸見游面朝馬車行禮,“見過靖寧郡王。”

車簾掀起,露出一張極其俊美的臉,眉如遠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右眼角下藏了一顆痣,只是過于蒼白的病容,讓人覺出隐隐的不适。

車內之人便是當今聖上第七子靖寧郡王,他自幼體弱多病,常年在別莊休養,深居簡出,鮮為人識。

陸夷光倒是知道靖寧王也在承德避暑,然大家是同輩,又素無來往,所以也就沒投帖拜訪。

“免禮。”淺淺淡淡的嗓音響起,緊接着又傳來一道清咳聲。

陸見游狀似關切,“王爺哪裏不适?”

靖寧王以拳抵唇,壓下咳嗽,“老毛病罷了。”

“可有尋醫?”陸見游又問。

靖寧王,“已經尋郎中看過,不甚要緊。”

陸見游一幅放了心的模樣。

靖寧王擡眼望了望二人裝扮,神色疲倦,“你們自去玩耍,本王也要回府歇息了。”

陸見游再是一禮,“王爺慢走。”

陸夷光也福了福,等靖寧王一行走遠了,陸夷光忽然嘆了口氣。若是靖寧王身子康健些,京中閨秀就有眼福了,可惜可惜!

“嘆什麽氣?”陸見游納悶。

陸夷光老氣橫秋瞥他一眼,“你不懂。”

“你不說怎麽就知道我不懂。”陸見游不服氣。

“說了你不懂你就是不懂,”陸夷光翻身上馬,“哪來這麽多理由的。”

陸見游氣結,“蠻不講理。”

陸夷光沖他昂了昂下巴,就是不講理,怎麽了?

陸見游憤然一揮馬鞭,絕塵而去。

……

塵煙滾滾,一行人在淬月山莊正門前勒住馬匹。

門房驚得瞪大了眼,趕緊打發一個小厮進去通禀,端着笑臉迎上來,“小侯爺您來了,怎麽不提前派個人來說一聲,也好讓小的們準備下。”

符骥翻身下馬,随手将馬鞭扔過去,“想來就來了,我娘呢?”

順陽長公主正在看歌舞,舞姿缱绻,唱詞漣漣。她慵懶的側躺在榻上,一美貌少年力度适中的敲着腿,另一英俊青年剝了一顆葡萄遞到她嘴裏,不知說了什麽,逗得順陽長公主笑出聲來,挑起他的下巴,“這張嘴兒可真會哄人。”

“殿下,小侯爺來了。”柳嬷嬷匆忙進來禀報,目不斜視,縱然看了十幾年,柳嬷嬷還是無法坦然。

順陽長公主一掃放浪形骸之态,推開面前青年,“都退下。”

兒子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親兒子的看法不能不在乎。

一幹人等再無二話,恭恭敬敬地快速退下。

順陽長公主就着丫鬟的手站起來,一邊整理儀容一邊前往大堂,“骥兒怎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來了?”

柳嬷嬷也不知道啊。

面對母親的詢問,符骥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想您了啊。”

順陽長公主笑盈盈的,“我看你是京城待得沒勁,來我這打發時間了。倒是巧了,阿游前天也來了,你可以找他一起玩。”說着又搖了搖頭,“罷了,阿蘿也在,你倆遇上又得吵起來,你一大小夥子還是做表兄的,見天兒跟個小姑娘作對,也不嫌害臊。”

她和南康關系不錯,偏兩個小的自幼就不對付,曾經她一度還以為兒子喜歡小阿蘿,要不怎麽成天去招惹人家。

兒子要是喜歡,她自然樂意撮合,小丫頭活潑伶俐挺讨人歡喜的,只她一提兒子吓得原地蹦的三尺高,一臉的受驚,她也就撩開手了。

“分明是她針對我,娘,你別被她乖巧的表象騙了,她陰着呢。”符骥反駁。

順陽長公主啞然失笑,“那你倒是跟我說說,她怎麽陰的你?”還別說,她這傻兒子真不是阿蘿的對手,十次裏八次是他吃虧。

符骥:“……”這麽丢人的事,他才不說。

他不說,順陽長公主也不追問,拉着一個月未見的兒子噓寒問暖。

符骥陪了順陽長公主一天,第二天就坐不住了,椅子上紮了釘子似的左扭右捏。

順陽長公主哪能不知道自家兒子什麽德行,用了午膳,揮揮手,“知道你不愛對着我這張老臉,去吧。”

“哪能啊,”符骥涎着臉笑,“阿娘哪裏老了,您風華正茂,美豔無雙。”

順陽長公主擡起保養得宜的手,戳了戳他的額頭,“行了,你娘我不用你哄,你哄小姑娘去,最好哄個媳婦兒回來。”

符骥的臉騰地紅了。

順陽長公主捏捏他的臉,“诶呦,還害羞了。”

“娘!”符骥惱羞成怒。

順陽長公主睨着他。

符骥悻悻一摸鼻子。

“去吧,去吧。”順陽長公主趕人,“我要去午歇了。”

符骥邊勉為其難地離開山莊,一出門,猶如出籠的小鳥,精神抖擻。

“小侯爺,咱們去哪兒?”小厮長佑詢問。

符骥想了想,“不是有個廟會,去看看。”

……

陸見游啧啧有聲地繞着陸夷光轉了幾圈,“不錯嘛,這麽一打扮還挺像一回事。”

陸夷光喜動于色,唰得一聲打開折扇,對着琉璃全身鏡裏的少年風流倜傥地一挑嘴角。

之前去賭坊那次時間匆忙,不夠精心,這一次她可是花了一個多時辰來裝扮,将五官勾勒地更加硬朗,還遮住了耳洞,露在外面的肌膚也擦了粉,膚色介于小麥色和象牙白之間。

頭發用文生巾束起,配上藍色文生袍,折扇輕搖,猶如富貴人家的小秀才,騙不過熟人,但是陌生人還是能騙騙的。

“表哥,請。”陸夷光壓低聲音朝陸見游施了一男子禮。

陸見游大樂,豪邁地打了一個響指,“出發。”

‘兄弟’倆便騎馬進城,這三日,他們都是在城外游玩,恰巧從下人口中得知今天有廟會,便來湊趣。

城內行人絡繹,車馬喧嚣,酒樓茶鋪鱗次栉比,好不熱鬧。

行走其間的陸夷光轉着折扇,“跟京城比也不遑多讓。”

陸見游點頭。

二人邊走邊看邊吃邊買,中午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樓裏吃了一頓,下午接着逛,正在興頭上,忽然聽到一道哭喊聲。

陸夷光循聲扭頭,見好些行人湧向拐角處的胡同,當下也好奇地擡起腳,她慣來是個愛湊熱鬧的。

胡同裏,一名壯漢踩着一老妪的背,那老妪痛哭流涕地哭喊,“你們怎麽可以當街搶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在承德這地界,老子就是王法!”說話的錦衣男子尖嘴猴腮,只差把我是惡霸四個字刻在臉上,他懷裏還抱着一名少年——女扮男裝的少女。

這少女面容憔悴狼狽,穿着粗布麻衣,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姑娘家,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以陸夷光閱美無數的眼光來看,好好養一養再打扮下,絕對是個标致的美人兒。

登徒子當街調戲良家婦女,英俊王爺/将軍/世子/書生從天而降英雄救美的故事,陸夷光聽了不下十個版本。

曾幾何時,她拿着鞭子在大街上晃悠,準備随時英雄救美,奈何一次都沒遇上過。

寫書的都是大騙子!天子腳下,權貴遍地,哪個不長眼的會往槍口上撞。

她只能悻悻放棄,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居然遇上活的登徒子了,這登徒子簡直和話本子裏描述的壞蛋一模一樣,當真是藝術源于生活。

陸夷光回憶着話本中英雄的出場方式,打開折扇往前站了一步,高喝一聲,“住手!”

話音未落,老妪忽喊,“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誰?”

與此同時,斜刺裏來冒出一句,“我看你是王八蛋還差不多!”

陸夷光耳朵動了動,這聲音有點耳熟,扭頭一看,拉了臉,想跟她搶在美人兒跟前露臉的機會,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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