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目相對,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毫不掩飾的嫌棄。

陸夷光還哼了一聲,加重嫌惡之情,她扭過頭用折扇指着那又醜又油膩的登徒子,太醜了,辣眼睛,清了清嗓子,端地正義凜然,“爾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簡直無法無天!”話本裏是這樣說的吧。

另一個方向的符骥不甘示弱,“大言不慚的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麽德行,居然敢說自己是王法,小爺我都不敢這麽狂。”

陸夷光皺眉,符骥看的肯定是土匪話本,粗俗,忒粗俗!

趾高氣昂的紀福安一愣,不想在承德這一畝三分地上,居然還有人敢壞他好事,一瞬之後,回過神來,登時氣不打一處來,然看着二人臉生,穿戴富貴,壓着火道,“我勸你們別多管閑事,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陸夷光,“反正不是王法。”只要不是王法,她都惹得起。

紀福安噎了噎,腦門上青筋暴跳。

符骥不耐煩道,“我管你是誰,趕緊把人放了。”

這時候,那被吓得面無血色的姑娘趁機一口咬在紀福安手臂上,竭盡全力地推開他,奔向陸夷光。堪堪跑出三步,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紀福安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将人扯回來,擡手就是一巴掌,“賤貨,居然敢咬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陸夷光臉色巨變,平生她最恨打女人的男人,尤其還是醜八怪打美人兒,她退後幾步,用折扇從侍衛那換來黑鞭,同時下令,“給我揍,狠狠揍,出了問題算我的。”說着拎着長鞭腳下生風地沖了過去。

陸見游是個愛熱鬧不嫌事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打架,豈肯錯過,興高采烈地加入戰局。

符骥豈哪落于人後,不然回頭陸家兄妹準得嘲笑他光說不練假把式,況且,這人嚣張得太讨人嫌了點,不揍一頓難以消氣。

無論是從人數還是從武力值上來說,紀福安穩穩處于下風,他慌了神,色厲內荏地叫嚣,“住手,住手,我爹是——嗷。”

一記鞭子抽在他肩頭,紀福安慘叫一聲,下意識松開抓在手裏的女子,捂着肩膀往後退了幾步。

陸夷光瞅準時機,長鞭一揮将那吓傻了的姑娘卷了回來,這下不必再投鼠忌器,可以大顯身手了,陸夷光面上綻放出過分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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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望着兩眼發光的陸夷光,怔忪了下,“謝謝公子!”話音剛落,就被陸夷光一把推給了旁邊的半夏。

半夏接住她,“姑娘你沒事吧?”

那姑娘一慌,連忙抽回胳膊,“我沒事,謝謝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氣,我家縣——小公子最是心善。”半夏強行扭轉話音,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是南方人?”她的官話裏帶着濃重的南方口音。

“姑娘,姑娘。”那被摁在地上的老妪也跑了過來,劫後重生一般抱着自家姑娘痛哭,好端端走在大街上,竟差點被個惡霸搶回去做小妾,若非遇上了好心人,後果不堪設想,她家姑娘怎生這般命苦。

“崔嬸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崔嬸抹掉心有餘悸的眼淚,緊張地看着場中情形,一顆心懸的老高。

“眼瞎啊,你打我幹嘛!”手臂上被掃了一下的符骥暴躁怒吼,“你是不是故意的!”

陸夷光無所謂地聳聳肩,“你讓開不就行了。”

“我為什麽要讓開,你一個——”剩下的話被擦着臉飛過的黑鞭打斷,符骥握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油然而生一股和紀福安握手言一致對外的沖動。

陸夷光攤手,要無辜有多無辜,“刀槍無眼,更何況鞭子。”

“你要不要問問我的拳頭有沒有眼睛?”符骥咬牙切齒。

陸夷光挑眉,“想打架啊!” 她什麽時候怕過他。

“內讧呢,你們倆。”收拾完小喽啰的陸見游轉着手腕過來。

陸夷光和符骥對視一眼,陸見游彷佛看見了刀光劍影,真怕兩人打起來,遂擡腳往陸夷光面前一站,“救也救了,打也打了,走吧。”

陸夷光撇開目光,收回長鞭。

“站住!”

抱頭縮成一團的紀福安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紀福安的模樣當真是凄慘,陸夷光和符骥比賽似的往他身上招呼,鼻青臉腫傷痕累累,開了染坊似的。

見陸夷光和符骥不善地望過來,紀福安吓得一個哆嗦,顫着聲道,“你們是誰?”

陸夷光,“你姑奶奶。”

符骥,“你老子。”

陸見游嘴角抽搐了下,一言難盡地看着阿蘿,她哪兒學來的。

陸夷光眼神游移,拿錯話本了。

符骥踢了他一腳,冷笑,“怎麽,還想報仇,看來教訓還不夠。”

紀福安慘嚎一聲,兩只眼珠子憤恨地瞪着,“我爹是太後嫡親外甥,皇上是我表叔。”說完了,他暢快地看着符骥,等着他勃然變色,後悔驚懼,卻只見符骥臉色古怪了下,怎麽看都不像是害怕,紀福安懵了。

符骥問,“哪位太後?”

宮裏有兩位太後,一位是皇帝嫡母慈壽太後,另一位就是皇帝生母傅太後,尊號慈仁太後。

紀福安有點反應過不過來,這是個什麽情況,沒來由的開始心悸。

“你倒是說啊!”符骥擡腳就踹,顯然是沒把這個疑似表哥放在眼裏。

疼得紀福安倒抽一口冷氣,顫顫巍巍說道,“慈仁太後。”

繞着長鞭的陸夷光一撇嘴,真是一點都不意外。慈壽太後是人精裏的人精,她本只是個舉人的女兒,甫一選秀便被世宗皇帝欽定為太子妃,深受先帝敬愛。

先帝登基之後,幾次想破格加封鄭家,都被慈壽太後以不合禮數勸阻。她親侄兒因為強買一座山林失手打死了人,先帝想網開一面,反倒是慈壽太後要求按律行事,最終依照律法流放邊關。在她的管教下,鄭家人規行矩步,後族都如此,旁的外戚豈敢耀武揚威。君臣感激,對鄭家多有禮遇。

對外約束外戚,對內善待嫔妃庶子,慈壽太後勘為一代賢後。奈何命運多舛,獨子先太子英年早逝,年屆四十的慈壽太後只得抱養了六歲的當今聖上。

天上掉餡餅,掉在了慈仁太後傅氏懷裏,這位傅太後一言難盡,她原是宮女,一朝得幸,誕下龍子。在兒子未登基前,夾着尾巴做人,做了太後之後,很有些小人得志的姿态。一心一意替娘家扒拉好處,世間偏袒娘家的女子不少,但是偏成傅太後這樣的絕對不多。

要這醜八怪真是後戚,那只能是傅太後的了,只有傅太後能給他這勇氣。不過這醜八怪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傅太後的親弟弟都被皇帝咔嚓了,他怎麽就會覺得自己可以仗着傅太後作奸犯科?

陸夷光轉了轉眼珠,一鞭子抽過去,“放肆,你這刁民膽敢冒認皇親國戚,敗壞太後名聲,太後娘娘慈和仁厚,律下嚴謹,豈會有你這種為非作歹的親戚。”

紀福安鬼哭狼嚎,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抖着手指着他們,“你們等着,等着,太後娘娘不會放過你們的。”

陸夷光義正言辭,“莫說你是假的,便是真的,太後娘娘知道你打着她人家的名號欺男霸女,頭一個要懲戒你。”

回頭傅太後知道了,沒準真得記她一筆,算了算了,打都打了,難不成讓她賠禮道歉,笑話,她陸夷光以後還怎麽見人。

反正自個兒占着理,傅太後也不能把她怎麽樣,皇帝和皇後還是很講理的。

紀福安氣得眼前發黑,怎麽也想不明白之前無往不利的招數怎麽就不靈了,只能哆嗦着往外爬,打算回頭多找點人再來算賬。

觸到他臨走前怨毒的眼神,符骥一腳把人踹趴下,碾了碾腳尖,“還不服氣,想報仇是不是,報啊,報啊。”說着一頓亂踹。

陸夷光抽了抽嘴角,符小骥這是吃錯藥了,這麽暴躁。

“太後……太後……”紀福安嘶聲喊着救命符。

卻是适得其反,成了催命符,符骥擡腳連着踹,“我讓你太後,讓你太後,今天就是太後親自來了都救不了你。”傅太後的名聲就是被這群人敗壞光的,外祖母也是個糊塗的,親疏是非不分。

“符骥,你悠着點,別弄出人命來。”陸見游上前拉了拉他,揍人不是事,把人揍死了就麻煩了。

“幹嘛呢,幹嘛,讓開讓開。”恰在此時,一列捕快分開圍觀群衆擠進來。

“張捕頭。”氣若游絲的紀福安眼裏驟然聚光,猶如被注入了巨大的力量,竟然爬了起來,沖到那個捕快身前抓着他的胳膊,陰鸷得意地盯着陸夷光他們,“給我抓住他們,打死他們!”

張捕頭二話不說,一揮手,“給我拿下!”

陸夷光恍然,怪不得這醜八怪這麽嚣張,合着有官府撐腰。

确然,此間石縣令是三年前上任,一心鑽營,想借着紀家和傅太後的關系更上一層樓,遂對紀家百般逢迎。

紀家登時飄飄然起來,早些年當地官員對他們就是面子情。紀家倒是扯着傅太後的大旗想謀點好處,然而紀家就是嘴巴上逞逞威風,實際本事一點都沒有。

當地官員也就明白,紀家紙老虎一只,僅看在傅太後和皇帝面子上給些禮遇而已。

直到石縣令上任,對紀家大開方便之門,紀家産業擴張了一倍有餘。紀福安也在短短三年的時間內從一個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逐漸銳變為魚肉鄉裏的惡霸。

此番變化,這群捕快功不可沒,他們可沒少拿紀福安的好處,這位張捕頭更是紀福安座下第一打手,這捕頭之位也是多虧了紀福安的提拔,自然是指哪打哪,當即拔出刀沖上來。

有刀啊。

刀劍是管制工具,嚴厲禁止私人擁有,公主府的侍衛自然有,但是陸夷光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沒讓他們拿,符骥同理,帶刀護衛等于将身份昭告天下。

這打起來,多吃虧啊,陸夷光可舍不得自家護衛白白受傷,連忙揚聲,“且慢,忠勇侯在此。”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能用嘴皮子解決的事情何必打打殺殺。

張捕頭等人急忙剎車,驚疑不定。

陸夷光用力拍了下符骥的後背,“亮令牌啊!”

被拍了一個踉跄的符骥瞪她一眼,不甘不願地掏出令牌,“你不會自己亮?”

“……你品級高。”陸夷光頗有些酸溜溜地說道,縣主沒有侯爺大。符骥可是本朝年紀最小的侯爺,他祖父去世的時候,他才八歲,立世子都不夠歲數,但是誰叫人家是皇帝嫡親外甥,禦筆一揮,直接襲了侯爵,論理到他這一代該是伯爵的。

再說了,傅太後是他親外祖母,又不是她的,不怕麻煩不表示她願意多點麻煩。

符骥通體舒暢,官大一級壓死人,得意地把令牌甩向張捕頭。

張捕頭猶如捧着一塊燙手山芋,差點捧不住,一張國字臉吓得青了白白了青,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侯,侯,侯爺!”

紀福安臉下肌肉抽搐不定,他就是靠着傅太後狐假虎威,哪能不知道忠勇侯是誰,那是順陽長公主的寶貝兒子,傅太後的嫡親外孫。

順陽長公主在承德避暑,他們家還去拜訪過,只不過見了一面就被打發,還讓他們有事沒事都別找她。

“表弟!”紀福安顧不得臉疼,擠出一抹谄媚笑容迎上去。

“誰是你表弟,”符骥嫌惡的一腳把人踹出去,“你不是想打死我嗎?”

紀福安如墜冰窖,兩條腿不受控制的打顫,“誤會,誤會,我,小的不知道是您,要是……”

“是其他人就能打死了是不是,”符骥打斷他的話,“夠狂的,小爺我都沒你狂。”他架打了不少,可也沒敢放話說要打死誰。

“你,”符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張捕頭,“抓他回衙門,企圖強搶民女,刺殺本侯,該當何罪,從嚴處理,”符骥眼一瞪,“別想糊弄我,我會派人盯着你們的。”

紀福安抖如糠篩,哭天抹地地求饒,換來符骥一記窩心腳。

陸夷光不忍直視的轉過臉,覺得符小骥越來越殘暴了。

張捕頭不敢再多言,欲哭無淚地帶着手腳發軟的紀福安狼狽離開。

圍觀百姓不禁露出幸災樂禍的暢快神情,紀福安勾結官府為害鄉裏多年,如今可算是踢到鐵板了,紛紛感激又稀奇地看着符骥,忠勇侯,活生生的侯爺。

符小侯爺被看得渾身發毛,準備離開,一轉臉就見陸夷光笑盈盈的走向方才被救下的女子。

細看一眼,眉清目秀,符骥嗤了一聲,虧得她是個女的,要不京城大小姑娘倒了血黴。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那姑娘忙忙屈膝,吭哧了下,發現自己除了嘴上感謝以外,別無他法,頓時羞慚滿面。

陸夷光擡手扶起她,溫柔和善一笑,“姑娘不必多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理所應當。”

一旁的符骥做了個惡心的表情。

陸夷光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扭頭一枚眼刀子甩過去。

那姑娘臉頰莫名一燙,觸電般縮回手,“公,公子仁義。”

陸夷光矜持一笑,“姑娘謬贊,請問姑娘家住何方,我派人送你們回去。”兩人模樣狼狽不堪,索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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