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留下一份書單, 陸見深離了錦春院,前往陸見游處檢查功課。

陸夷光目送他走遠, 仰望星空,幽幽嘆出的一口氣, 兄長大人太負責任, 怎麽辦?

轉念想到陸見游肯定比她更倒黴,陸夷光霎時得到安慰, 開開心心地回屋就寝。

次日豔陽當頭, 赫赫炎炎。

南康長公主攜剛歸家的陸夷光和陸見游去慶王府向老太妃請安。

慶太妃正帶着王府女眷在戲樓聽戲,老太妃是個戲迷。

還沒進入戲樓,陸夷光就聽見明快活潑的戲詞, 聽着與常見的京劇很是不同,入了內一看臺上,扮相怪新鮮的。

“這是哪來的新戲法?”南康長公主笑着問。

上座的慶太妃看見女兒很高興, 津津樂道, “這個叫黃梅戲,江浙那邊傳過來的,我也是頭一次聽,很是不錯, 你們也來聽聽。”說話間看見了後面的陸夷光和陸見游,“阿游和阿蘿回來了, 玩的可高興?”

“高興, 承德那邊比咱們京裏頭涼快不少, 外祖母真該去住幾天。”陸見游端着笑臉道。

慶太妃樂呵呵的, “外祖母老骨頭一把,可比不得你們身體好,可以随心所欲的出門玩。”

陸見游不贊同,“外祖母老當益壯,身子好着呢。”

慶太妃笑眯了眼。

陸見游又殷勤地指了指身後丫鬟捧在手裏的木盒,“外祖母,這是我和阿蘿專程帶回來孝敬您和舅舅舅母的,他們那兒的黃旗小米特別好,小米營養豐富格外養人,您可得多吃點。”

“是的咯,黃旗小米可是貢品。”慶太妃高興,“好,外祖母每天喝一碗。”

陸見游又道,“還有這些菌菇,是我和阿蘿親手在山上采的,您一定要嘗嘗。”

Advertisement

“你們有孝心了。”慶太妃當下就吩咐丫鬟,“拿到廚房去,讓人做了,仔細些,可不許做壞了,這可是我外孫和外孫女孝敬的。”又笑眯眯問陸見游和陸夷光,“今兒陪外祖母用午膳,有什麽想吃的,讓他們做。”

陸見游也不客氣,報了王府主廚的兩個拿手菜。

陸夷光也應景的報了個菜。

慶太妃招手讓他們兩個坐在自己旁邊,問了這些時日的近況,多是陸見游在說,陸夷光做補充。

說得差不多了,知道兩個孩子不喜歡聽戲,慶太妃就讓他們下去玩耍。

陸見游去找表兄弟。

陸夷光則是和大表姐李漱玉一塊離開,慶王府有四位姑娘,大姑娘李漱玉,二姑娘李瑩玉,剩下兩位姑娘十歲都不到,便不必陪客。

“表姐蔻丹的顏色真別致,”陸夷光拉起李漱玉的手,她老早就留意到了,哪個小姑娘不愛美。

“閑着無聊瞎調,沒想到倒是調出了這個顏色,你要是喜歡,我給你染。”

陸夷光咯咯笑,就等這句話了,抱着李漱玉的手臂賣乖,“表姐真好。”

李漱玉芊芊細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給你染蔻丹就好,不給你染就不好了,合着我以前都白疼你了。”

“哪能啊,”陸夷光捂着心口表忠心,“表姐對我最好了,我心裏都記着呢。”

李漱玉捏了捏她細嫩的臉頰,嗔笑,“油嘴滑舌。”

陸夷光仰着臉兒任捏,看在美美的蔻丹份上。

李漱玉失笑,帶着她回自己的小院,吩咐丫鬟去準備東西。

五六種顏色鮮豔的花瓣按照比例放進臼裏,用玉杵搗成細細的糊,再加入明礬攪拌。

陸夷光将手掌放在桌子上。

李漱玉親自将花糊抹在她指甲上,再用紗布抱起來,随意地問道,“聽說夏大姑娘回京了?”

“表姐消息真靈通,夏姐姐昨兒才回來,你就知道了。”

李漱玉輕輕笑了下,“京城攏共就這麽大。”

陸夷光屈了屈被包起來的手指,“昨兒我回京的時候在朱雀亭遇見了夏姐姐,你說多巧,我們還在德勝路那兒遇見了大哥。”

李漱玉握着銀勺的手顫了下,“有緣千裏來相會。”

“可不是有緣嘛,一回京就遇上了,”陸夷光道,“大哥上午會友,下午拜訪夏府,他們五年沒見了,肯定有不少話要講。”

垂着眼的李漱玉仔細地将最後的小指包上紗布,“那深表哥的好事将近了吧?”

陸夷光點了點頭,“我大哥都二十了,旁人他這歲數,孩子都能跑了,可不得趕緊了。”

卻說南康長公主處,慶太妃一聽夏蘭盈回京了,就道,“可算是回來了,她身子如何?”可別落下病根了,這可是女兒的嫡長媳,意義非同一般。

“我倒還沒見過,阿深他們說瞧着還算康健,到底年輕,恢複力好。”

慶太妃叮囑,“回頭她來向你請安,你留心點。”

南康長公主颔首,“我省得。”

慶太妃放心的點了點頭,女兒可比兒子精明有數多了,不用她操心,要是兩個都稀裏糊塗的,老太妃覺得自己這日子沒法過了。

一旁的慶王妃湊趣,金側妃母女被禁足,沒了她們在跟前上蹿下跳,她精神都好了不少,“那姐姐馬上就要喝上媳婦茶了。”若非夏蘭盈母親病逝耽擱了婚期,說不得這會兒孫子都抱上了。

南康長公主笑,“阿深娶了媳婦,我就能像母妃似的享福了,沒事聽聽戲賞賞花。”

一句話說的慶太妃和慶王妃都笑了。

上了年紀的女人,最是喜歡讨論婚嫁這些個話題。

慶太妃笑着道,“阿深年歲不小了,挑日子的時候,盡量挑的近一點,人手不夠管你弟妹要就是。”

女婿族人不在京城,女兒也沒個妯娌能搭把手,可不得他們娘家人頂上。

慶王妃忙道,“到時候姐姐只管吩咐。”

“你這話我可記下了,屆時可不許往後躲。”南康長公主笑看着慶王妃,“你也趁機練練手,馬上就能用得着了。”

這指得便是李漱玉了。

李漱玉的婚事是慶太妃婆媳倆的一樁心事,十七歲的大姑娘還未許人家,比較少見了。

誰讓李家的女兒在婚事上尴尬,依着祖訓,只能從平民和低級官吏裏頭選人。漸漸的,每年秋闱和春闱成了皇室挑女婿的第一場合,那些出身平平,相貌英俊,才華橫溢的舉人進士成了香饽饽,好些驸馬都是這麽來的,譬如陸徵。

李漱玉是慶太妃一手養大的,是慶王妃第一個孩子,兩人豈肯委屈了她,這左挑右選,不知不覺就耽擱至今,婆媳倆有點着急了。

近來才确定下來,這人還與南康長公主有關。

一出黃梅戲落幕,南康長公主和慶王妃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妃回沉香院,到了正屋,老太妃揮揮手讓閑雜人等退下,八字沒一撇的事,可不好叫人亂傳壞了名聲。

慶太妃與慶王妃相中的是吳家的嫡次子吳沐陽,吳沐陽是陸徵外祖父那一房的兒孫,輩分上是陸徵的表侄兒。

吳家跟着太祖起兵,太祖打下江山之後,吳家得了一個侯爵,世襲三代始降,到了這一代,已經沒有爵位了。子孫也不大成器,泯滅于衆人。

吳沐陽的父親在工部當一個從七品的給事中,後生倒是不錯,雖然今年的春闱名落孫山,不過才剛剛及冠,這年紀已經有舉人功名,算得上出類拔萃。

模樣長得也端正,家裏頭知根知底風評不錯,他不是嫡長子,小兩口就不用跟着公婆過日子。

李漱玉身為郡主,身份貴重嫁妝豐厚,只要後生好,小日子就能過的紅紅火火。

“沐陽這孩子不錯。”南康長公主笑着道,她和吳家走動的還算頻繁,當年陸徵上京趕考時,他舅舅一家傾力相助,投桃報李,陸徵出人頭地之後,也對吳家幾番照顧,吳沐陽入太學讀書,就是陸徵安排的。

南康長公主想了想,“這兩天我去吳家探探口風。”十之八九能成,娶郡主對吳家而言是天上掉餡餅,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南康長公主也沒把話說死。

慶王妃笑容更甚,“那就勞煩姐姐了。”

“漱玉是我嫡親侄女兒,我拿她當女兒看的,哪裏說得上這個了。”南康長公主挺喜歡這個知書達理的侄女兒。

慶王妃笑,“漱玉有姐姐疼她是她的福氣。”不由得想起了陸夷光,女兒品級比陸夷光高,婚事卻是遠不如她的。陸夷光是宗室出女,祖訓管不着她。

端看她前頭定下的杜若,閣老嫡長孫少年舉人,縱然出了意外。然看杜若就知道陸徵和南康長公主是要将女兒嫁入名門望族的。

沒了杜若,下一個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退過婚又如何,疑似鞭打未婚夫又如何。她父親是戶部尚書,江南文士集團的執牛耳者,舉足輕重。她母親是在宗室內頗有地位的南康長公主。兩位兄長一文一武,初露峥嵘,前程似錦。

想娶她的人猶多過江之鲫,這才退婚呢,就有熟人找她來打聽口風了,其中有一家,條件不錯,慶王妃便提了一句。

南康長公主笑道,“阿蘿才退婚,且緩上一陣吧。”

慶王妃便知她是不中意這家,也笑,“阿蘿還小,再等等也無妨,好的總是來的晚一些。”

不知想到了什麽,慶太妃目光動了動。

又說笑幾句,慶王妃道,“母妃和姐姐慢聊,我去看看廚房準備的怎麽樣了。”

“那你去吧。”慶太妃點了點頭,這媳婦是個機靈的,知道她有話和南康說。她啊,是個明白人,只是性子犟了些。當年發現金側妃和兒子暗通曲款,就對兒子沒個好臉色,生生把人推了過去。要不金側妃怎麽能牢牢攏住兒子,短短六年內生了三兒一女。後來她回過神來,哪怕沒兒子,也把金側妃氣焰壓了下去,但是金側妃氣候已成,兩邊就這麽僵持住了。

慶王妃福了福身告退。

老太妃拿眼看着南康長公主。

南康長公主也望着老太妃,“母妃有話要與我說。”

慶太妃撚了撚佛珠,慢悠悠問,“阿蘿的婚事,你是個什麽章程?”

南康長公主實話實說,“倒有幾戶中意的人家,不過還沒定下來,我和她爹想仔細觀察下,免得再跟杜若似的看走了眼。”退一次婚還好,再退一次,就真的麻煩了。

“哪幾家?”慶太妃問。

南康長公主如是一說。

慶太妃皺眉,都是一等一的勳貴名門,“阿深的婚事,你們怕犯忌諱,往下找,怎麽阿蘿的婚事就不顧這個了。眼下女婿位置越來越高。”慶太妃指了指上面,“那位多疑,你們更該謹慎些。”

南康長公主回,“母妃放心,我們心裏有數的。” 男子與女子不同,男子可以靠自己立足,女子的地位卻取決于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她的兒子。

她可不舍得阿蘿出閣後低人一頭,過得還不如未出閣前肆意,那還不如不嫁。

若是可以,難道母妃和慶王妃不想讓漱玉加入高門大戶。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在胞妹順陽長公主身上,破例選了侯府世子符邵為驸馬。至于看走了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些話說出來就有些紮心了,會戳到母妃的肺管子。

慶太妃來氣,“有數,我看你倆糊塗的緊,紙包不住火,将來他們要是知道了阿蘿不是你們所出。”

“母妃。”南康長公主打斷慶太妃的話。

慶太妃卻是堅持說了下去,“他們心裏能舒坦,只怕會覺得你們騙婚,那不是得罪人嘛,對阿蘿也不好。依着我,尋一普通人家,便是知道了,他們也不敢不滿。”

類似的話,之前陸夷光和杜若議親的時候,她便說過,奈何壓根沒人聽她的。她難道是見不得阿蘿好。縱然阿蘿在她這比不得其他孫輩重要,畢竟沒有血緣關系,疼不起來,但是看着長大,總有幾分香火情,她也是希望她好的。

明明照着她的話來辦對大家都好,偏偏女兒和女婿冥頑不靈,兩個糊塗蛋。要報恩,收為義女當親女兒養大,照樣能交代的過去了。

他們偏偏要費盡周折撒下彌天大謊。要不是她跟着父親學過一些歧黃之術,無意間摸出女兒脈象分明是單胎,也得被蒙在鼓裏。

就這樣女兒還是不肯說實話,哪個是她親外孫哪個不是,還是她自己看出來的,阿游和阿深阿湛小時候有些像。

簡直氣煞人也,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南康長公主擰了眉頭,“您不說我們不說,阿蘿就是我和驸馬生的。”

慶太妃氣苦,“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南康長公主斂容肅聲,“沒有萬一,母妃,這世上爛在肚子裏的秘密數不勝數。您以後休要再提,多提一次就多一分洩露危險,您總不想我被治一個欺君之罪。”

慶太妃臉皮抽了抽。四年前,陸徵辦了一件漂亮差事,皇帝龍顏大悅,直接賞了一個縣主的封號,陸徵再三請辭無果,陸夷光便成了縣主。

這并非皇帝第一次封賞重臣之女,皇帝打了一手好算盤,男子的爵位可以傳給子孫後代,可女子爵位一代而終。所以,他在位三十二年,十幾個外姓女子得爵,外姓男子卻只有寥寥三個。

陸夷光因是陸徵之女獲封,若是追究起來,可不是欺君之罪。

慶太妃氣得想打人,造孽哦,兒子女兒沒一個讓她省心的,“你給我走,看見你來氣,氣死我了!”

南康長公主真的帶着陸夷光和陸見游走了,有些事不能退步,一退步,她娘會得寸進尺,說辭是忽感身體不适。

慶太妃:“……”讓你走你就走,讓你幹其他事怎麽就沒這麽聽話了。

聞訊趕來的慶王妃送走了大姑子,回來再看着氣呼呼的慶太妃,得了,娘倆這是又拌嘴了。

慶王妃無奈又有些羨慕,她娘去得早,想拌個嘴都沒機會。

陸夷光和陸見游觑着南康長公主的臉色,對視一眼,安靜如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