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實的刺客
養心殿外,細雨霏霏,雨落無聲。
小皇帝蘇醒時,有什麽輕柔地掃過他的臉,帶着一點竹葉清淡好聞的氣味。
頭腦和身體都很沉重,他有些貪覺地沒睜開眼,只是眼睫輕輕一顫。
在混沌中躺了不知多久,又有濕熱的毛巾觸到額頭上,這回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出手迅如閃電地一抓,聽到的卻是小福子的驚呼。
小皇帝舒了口氣,手松開道:“……怎麽是你?”
小福子知道他把自己當成了貴妃,無奈地答道:“不是您一直讓小的叫您晨起的嗎?”
小皇帝沒答話,撐着床坐起身,扯過毛巾自己擦了頭臉。
毛巾的熱氣把他的一張臉蒸得白裏透粉,直至更衣完畢,那粉紅才退卻。
小福子伺候完,不忘端來一碗甜糯的赤豆元宵,小皇帝大概也是真的餓了,沒有拒絕,一口一個吃得挺快,把嘴唇燙得紅潤潤的也不肯停,最後還喝了一口微甜的湯底,連帶着上邊幾瓣玫瑰也給咽了下去。
碗見了底,外頭的細雨也停歇了。未免滑倒弄髒衣袍,小皇帝在小福子的攙扶下上了銮駕,準備前往金銮殿。
簾子一掀開,他看到了沈言川。
小皇帝的身體僵了僵,随即低下頭,鑽進了轎廂中,坐到了沈言川身邊。
他不知說什麽才對,只好一邊沉默着悄悄打量沈言川,一邊醞釀着要說的話。
沈言川今日穿了件丁香絲結緞面的淺淡粉裙,袖口綴以五瓣蓮,瑩白如玉的手輕輕按在膝上,并沒有預備着要拿雞蛋之類的東西給他敷眼睛;再向上打量到臉,纖長如黑羽的睫毛覆下來,是個垂着眼簾的模樣。
小皇帝一瞬間緊張起來——沈言川為什麽要在銮輿中等待自己呢?或許他也有話要對朕說?
正當此時,轎辇被擡起,擡得卻不像平時那般四平八穩,輕輕歪了一下,歪得毫無準備的小皇帝身體一側,直接靠到了沈言川懷裏,而沈言川也順勢扶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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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上眼,都怔忡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小福子在轎外問道:“皇上沒事吧?”
“……沒事。”小皇帝扭頭作了答。
銮駕外傳來小福子輕聲叨叨擡轎太監的聲音,小皇帝思緒被打斷,正想着要理順,就感到轎子穩穩前行了,而腰間的手卻在往下撤。
“沈言川。”小皇帝連忙抱住了沈言川的脖子,喚了他一聲,“朕有話,昨天就想說了。”
逼迫着自己打開閘口,剩下的話自然而然就如流水般傾瀉出來。
“朕已經處理藤州水患一事了,有什麽情況都第一時間告訴你,你不要因為這件事一直心急難過,覺都不回來睡,飯也不回來吃……”小皇帝小聲講述了自己昨日的措施,說了這許多之後,感覺對方依然是沒有和他親近的意願,心中便泛起一點酸澀,手上松開了,語氣也同目光轉了一下子,“你脾氣那麽大,還這樣不愛惜自己……再這樣朕要派人監督你吃飯睡覺了,你自己掂量一下。”
他自以為把距離拉開了些,是帝王展示權威的模樣,卻不知在沈言川眼裏,這話從他紅而軟的嘴中說出,頗有點嬌嗔的意思。
沈言川一抿唇,垂下的雙手忽然擡起,箍住了小皇帝的腰身。
小皇帝吓了一跳,轉頭再與沈言川對視,就見對方的臉離他越來越近,眼角挑起的弧度逐漸弱化了:“皇上是為了臣妾才做這些的嗎?”
為了誰呢?
開始是為了沈言川。
但是聽過了太後說的故事,看過那些奏報裏一個個血淋淋的數字,答案便不唯一了。
小皇帝輕輕捧住了沈言川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自覺流露出了憐惜與悵惘:“為了你……也為很多人。”
就在小皇帝答完這句話後,沈言川的吻就落了下來。
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吻在了他的唇角,他的唇珠。
他一愣,伸手輕輕推了沈言川一把:“你不必依靠這種方式來……”
然後他就被迎面而來的又一個吻堵住了嘴。
這一次,沈言川吻得綿密而細致,是厮磨的纏綿,也是不容置疑的表白。
小皇帝被他吻得面頰發熱泛紅,心中的疑慮飄飄搖搖地隐下去又升上來,最終被他一巴掌按了下去——管他呢,朕就是要寵幸貴妃嘛!
先親了再說,感情可以慢慢發展,嘿嘿。總有一天,貴妃會知道朕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仿若雨過天晴,他的憂慮和疑問都随着旖旎的氣氛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樂觀活泛的小心思,一只手攬住沈言川的肩,手指撩了幾縷發絲纏起來,盡是繞指柔。
唇分開的片刻,他口中輕輕呼出溫暖的氣息,舔着嘴唇快樂地笑出聲:“小心朕吃了你!”
沈言川用手指輕撫他的唇,聲音帶了點兒些微的沙啞:“皇上打算怎麽吃?”
“這個嘛……”小皇帝認真地想了想,發覺自己于此道上不要說不精通了,完全是一片空白。
……嗳,不要緊!小福子那家夥,sao畫本兒可多了,到時撈幾本看看不就行了?
他想到就要做到,掀起簾子一角就喊:“小福砸!”
小福子趕緊加快步速跟到小窗邊上,把腦袋湊過去,且聽他吩咐,不料整個銮駕忽然很厲害地傾斜了一下,要倒似的,吓得小福子下意識要朝邊上退讓,心裏卻想着該推一把別讓轎子翻了,結果左腳踩右腳,把自己絆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轎廂內,沈言川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小皇帝,順帶撐了一把廂壁。方才穩住身體,前方的簾子便大開,一個太監拿着bi首朝小皇帝刺來!
一切來得太突然,小皇帝甚至連驚訝和害怕的心思都還未曾生起,就被沈言川往後一拉,同時看着沈言川出手雷霆,硬生生将那人的手腕折過去,發出了“咔嗒”一聲。
太監一聲痛叫,可并未退縮,反而傾身向前,左手一揚,一種不知名的灰白色粉末瞬間散開來,直朝小皇帝的面門而去!
“閉眼!”
就在那一剎那,沈言川輕聲號令,同時伸手捂住小皇帝的口鼻,一腳踢飛了身後那人,自己則閉氣一趴,将小皇帝整個護在身下。
小皇帝不能動彈,渾身上下只剩一雙耳朵能用。在聽轎子颠簸着落地的過程中,他聽見轎廂外小福子慌慌張張地喊叫,身一側廂壁被踹開倒地,以及外頭刀劍出鞘的聲音,刺客被擒的聲音。
各種聲響此起彼伏,甚至同時發生,亂糟糟地彙成一片,他心底漸漸泛起了摻雜着茫然的惶恐。
一個太監,和朕無冤無仇,為何要預謀刺殺朕?
小皇帝越想越後怕,身體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裏卻也明了——這場刺殺,在此刻徹底結束,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下轎了。
與此同時,耳畔傳來一聲低低的喘息。
這聲喘息很輕,但小皇帝還是聽出了問題——這喘氣聲并不像如釋重負,反而有種壓抑的窒息。
口鼻和眼睛上覆着的手微微松開了,小皇帝拿肩膀頂了頂身上人,遲疑着喊道:“沈言川?”
目光從指縫向外she出,他看到了黑紅色的血從兩片烏青的唇縫中滲了出來。
下一刻,臉上的兩只手被人拉開了,緊接着他身上一輕,是兩名侍衛将沈言川扶起了。
小皇帝看到了沈言川一整張毫無血色的臉,一雙緊閉的鳳目。
剎那間,小皇帝全身的血液凝固,靜止。
“怎麽會……”
沈言川受襲了嗎?明明……他什麽聲音都沒聽到啊!
耳邊傳來了侍衛的“救駕來遲”,以及小福子焦急地詢問他有沒有事,但那些聲音就像隔了層紙一樣,根本傳不到他心裏。
他有些蹒跚地爬起來,搖頭頭,不知道是在回答小福子,還是難以置信。
在鑽出轎廂後,他忽然腳步加快,追上去要看沈言川的情況,卻被侍衛攔了下來:“皇上,方才歹人用喂了毒bi首傷了貴妃娘娘,傷口雖然不深,但毒發很快,您不能靠近。”頓了頓,他又保證道,“臣會率人将貴妃娘娘盡快送到太醫署。”
“要快!轎廂裏散落的粉末也可能有問題,立刻采集,一并送交過去!”
小皇帝吩咐完,心急如焚地一振袖子,轉身要去查那被擒的刺客,只是他還未行到那人跟前,就聽見一人高聲道:“大人,他服毒自盡了!”
小皇帝匆匆上前,語氣急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侍衛們趕緊擋住那個死相恐怖的屍體,以免沖撞到年輕的天子,同時看向了小福子。
小福子作為離皇上最近,又是第一時間看到情況的人,率先解釋道:“那是個擡轎的太監,方才走到一半,忽然撂了挑子跳起來,飛身入轎,結果片刻後又跌出了轎子。落地時他拽斷了簾子,同時拼盡全力将bi首扔進轎子,再後來……”
後方趕來的侍衛接過話繼續道:“再後來他還想跑,被吾等制住,又拿繩子勒口以免咬舌,本來已無更多掙紮動彈了,但是剛才他擡頭望了一眼你和貴妃娘娘,然後就……”
“說了半天都是些沒用的!”小皇帝沒耐性聽,一把推開他們,要親自上前觀視,卻在看到刺客那張臉時頓住了腳步,瞳孔驟縮。
“小福子,這人……”小皇帝顫抖着擡起手,指向那人的面孔。
方才小福子挂心看小皇帝,沒能關注刺客,後來刺客成了死人,他也忌諱着沒細瞧,眼下卻是容不得他,他只得大着膽子順着小皇帝指的方向望去,也睜大了眼睛——這不就是昨天他叫去給小皇帝送傘的太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