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朕該做的事
月光給沈言川的墨色長發和淺粉色的羅衫鍍了一層柔和又清冷的銀光。
沈言川的氣勢不再凜冽,可是本應帶點兒童趣的哨聲也失了歡樂,如同雨中低飛的鳥雀,哀哀而鳴,連綿不絕。
在竹哨聲的映襯下,沈言川的周圍顯得那麽安靜,安靜到了難以接近的地步。
小皇帝邁出去的步子又縮了回來。
或許,這個令他心神不屬的人,此刻想要的并不是他上前示好道歉。
戀戀不舍地又看了他一眼,小皇帝轉身離開,按原路返回了養心殿。
檐下的六角燈籠把養心殿門口照得很亮,小福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帶貴妃回來用膳——更确切一點是吃一頓豐盛的宵夜,為此,他還特地派禦膳房添了糖藕和卯羹兩道菜。
然而遠處的一團人影近了,他才發現小皇帝身側空空,而小皇帝本人垂着頭,背着手,腳下踢着一粒小石子兒。
原先備在腹中的吉利話此刻毫無用武之地了,小福子只能幹巴巴地湊上去問:“皇上,熱乎鮮香的卯羹,您多少喝一點兒?”
小皇帝一臉疲憊地擺擺手:“你,還有胡統領,都跟朕去卧房。”
三人不言不語地走到卧房,小皇帝揮退了其他人,朝着小福子一揚下巴:“把朕之前贏得的東西都拿出來。”
胡謙會意,稍稍後退了一步,給小福子讓出了道,随後他就見小福子在房間裏東摸西mo地捏出來一堆銀錢、珠寶首飾,最後還打開了一間隐藏的密室,拖出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箱子,裏面滿滿一箱都是黃燦燦的金錠,看得他一雙大小眼一瞬間都睜得差不多大了。
小皇帝一擡眼,正好看清了胡謙的表情:“你很驚訝?”
“是,”胡謙意識到自己此舉不妥,連忙低下頭,“臣先前只聽聞皇上與後妃博弈游戲,未曾想竟有這麽多……黃金,一時失态,懇請皇上開恩赦免。”
小皇帝心中并不怪他,因為心裏理解他的吃驚:“朕也不是只在後宮玩啊。城外賭坊,多開盤問些宮中事,什麽蹴鞠比賽的輸贏,什麽某游醫入宮是否成功醫治了貴人。朕生于宮中,了解到的自然多、透徹。這積少成多,碎銀兌銀錠,銀錠兌銀票,銀票兌金錠,就是這滿滿一箱了。”
小皇帝說這話時,本該是很驕傲的,然而真正做出的表情不過是翹了一下嘴角,是不笑強笑,随之而來的是短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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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剛翻閱了卷宗,基本能肯定藤州當地的大小官員有人出了問題,但在查到禍根之前,你先派人帶這些錢安頓好當地的百姓吧,他們等不起。”小皇帝垂眸看那一箱子黃金,氣若游絲地輕輕一招手,“現在就開始點,點完了擡走。”
胡謙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皇上,既然情急,珠寶首飾是否拿來估個價,一會兒到銀庫裏兌成現錢帶出?否則拿去當鋪換,恐怕要跌許多價。”
小皇帝思忖後一颔首:“嗯,就按你說的來吧。”
估價和清點費了足足一個時辰,等到東西悉數被搬走,小皇帝清潔過身體,已然是子夜了。“他回來了嗎?”
小福子張羅着關窗滅燈,正想着要不要弄點銀耳羹來,就聽小皇帝這麽問道。
他的手頓了一下,小聲道:“……還沒。”
“是嗎。”小皇帝忽然走到檀木架前,将上頭挂着的外衣披到身上,“朕去偏殿等他。”
走到偏殿門口,小皇帝掀開靜垂已久的門簾,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室內無人,只點了一盞燈做個擺設,不過足以看清四周:陳設同小皇帝的卧房差不多,家具也是同一套,然而整個房間并無矯飾,紗帳上不挂香包不挂鈴铛,博古架上也沒有珍寶……整個偏殿冷冷清清,連一點鮮花點綴都是沒有的,還不如花鼎樓的客房看着光鮮生動。
小皇帝坐到榻上,兩眼直直地看着牆角那架枝型落地燈,忽然就鼻子一酸,烏黑的瞳孔倒映着暖黃的火光,映出一層薄淚來。
他這貴妃進宮來,其實只冠了個名頭而已,何曾享過一天的福?
小皇帝心裏很亂。安靜地盯着燈光看了許久,直看到眼睛有些酸痛,才挪開目光,閉上了眼。
奔波忙碌了一天,睡衣在黑暗中向他襲去,他從一臂支着下巴,到僵硬地躺在床沿邊,再到滾落進床中央,花的時間,還未超過一刻。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簾微微一動,沈言川進了屋。
時節雖說已到夏初,雨後的夜依然有涼意,他進門之後拿手在燭火上虛虛籠了一會兒,似乎是想借火光的溫暖驅散掉自身的寒意,轉頭時卻望到了帳子裏的人影。
沈言川登時警戒起來,悄無聲息地朝床走過去。
只是他剛走了兩步,就聽到了熟悉的細小鼾聲。
還伴着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跟第一次看他被擡到文華殿的時候一樣。
只是這一次,沈言川沒有摸出繡囊,而是坐到床沿邊,俯身看他的睡顏。
睡着的小皇帝嘴唇微微撅着,好似含了幾分委屈和憂愁,忽而吧嗒幾下,像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口唇隐隐就泛了水光,小貓念jing似的咕嚕道:“朕……好餓……”
再往下看,兩只薄薄的手搭在柔軟的錦被上,兩條腿伸出去,鞋子還沒脫,還踩着地,整個人歪斜地躺在床上,像個軟得沒骨頭的大號頑童。
沈言川替他脫了鞋,輕而巧妙地将壓在他身下的被子拽出來蓋到他身上,而後對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那張帶着細細絨毛的稚嫩臉龐。
然而,那只手伸到半空僵了僵,最後卻落到了小皇帝鋪散在枕頭上的黑發上。
小皇帝睡得熟,身體暖烘烘軟綿綿,任何一點點寒氣,都是一種入侵,都會驚到小皇帝本就不美的睡眠。
拈着那細軟的發絲把玩了片刻,沈言川覺得身體總算是回暖了,這才爬上床,隔着被子将人輕輕摟住,在他鬓邊留下輕柔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