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黑
七月過去,藤州的情況基本穩定下來,百姓也逐漸恢複到生産當中去,州府傳來了好消息,稱百姓編了歌謠贊頌皇上的仁德,在當地廣為傳唱。
在大臣有如雷動的吹捧聲和聽不見的民衆的歡呼聲中,小皇帝宣布減免當地一半的徭役,以此鼓勵他們去參與修運河,将藤河分流,以便日後不再遭受水災侵襲,同時重賞了心腹和滿手血泡的吏部尚書一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天氣也恢複了晴朗。豔陽高照的八月裏,沈言川終于恢複了先前的精氣神,陪小皇帝來到箭亭。
在殿內換好一身便于騎射的勁裝,小皇帝對着鏡子照了照,感覺自己十分英武,大模大樣走到沈言川面前:“好師傅,徒兒的寶劍呢?”
沈言川走過去替他整了整衣服,笑道:“好徒兒,今天先練基本功。”
小皇帝倒也沒失望,嘻嘻笑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摩拳擦掌地跟着沈言川往那開闊處走。過了一會兒,他發覺兩人行進的方向恰對着一旁的廄房,便撒嬌讨好似的道:“朕能去看一眼小黑嗎?就一眼,耽誤不了多久的,朕好久不見他啦。”
沈言川淺淺一笑:“本來就是帶皇上到廄房挑馬的,當然可以看。”
小皇帝快樂地點點頭:“嗯,那朕肯定選小黑!小黑小時候體格就好,模樣也漂亮,現在定然是一匹非常高大俊美的馬!”
沈言川在一旁聽着他說,但笑不語,而他越說越興奮,腳步也輕快了許多,到後來幾乎是跑進了馬廄裏。
天家廄牧,氣象不凡,匾額都是玉雕的,內中的馬匹打老遠一瞧便知是好馬,一個個色澤明亮,皮毛光鮮潔淨。
馬匹按色澤大小分了類,于是小皇帝一進門,就沖那片黑不溜秋的撲過去:“小黑!”
那一匹匹黑馬,聞聲動了動耳朵,個別還昂首長嘶了幾聲。小皇帝等不及內監給他引路,自己已經歡歡喜喜地上前細看了,邊瞧嘴裏頭邊嘟囔:“……這匹,耳朵的毛朝向不對……這匹,蹄子的顏色不對……這匹額頭上有斑,肯定不是。這匹……這完全就是頭豬嘛!膘肥肉厚成這樣,哪裏有馬的樣子!”說到這兒,他發覺自己已經走到了頭,終于轉身向內監詢問道,“朕的小黑呢?難道單獨養在別的馬廄裏了?”
內監尴尬地指了一下那頭“黑豬”:“這一匹就是。”
黑毛豬搖了搖耳朵,表示承認自己小黑的身份。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沈言川開口道:“将他牽出來瞧瞧吧。”
內監答應一聲,打開欄門,竟是半哄半誘着才将那匹肥馬牽了出來。
Advertisement
沒了遮擋和阻礙,小皇帝這回看清了馬匹脖子上的玉牌,上面刻了“鐵骊”的字樣——那正是小黑的大名。
小皇帝繞着小黑轉了三圈,發覺記憶裏那些鬃毛上的特征真的一一對應了,難以置信道:“朕的小黑怎麽變成了這樣?”
內監張張嘴,不知該如何解釋這顯而易見的問題,一旁的沈言川卻是答得直白:“吃得多,跑得少,胖了。”說完轉頭問內監:“馬廄裏還有更肥的馬嗎?”
內監想了想,回答:“沒有了。”
皇上的馬,總是吃的比別的馬更好更多的,而像這樣從小養到大卻連續好幾年都沒人騎的馬,根本是沒有的。“那好,就要這匹了。”
還沉浸在馬大十八變哀傷中的小皇帝,聽了沈言川的話,驚疑道:“到底練什麽基本功要這麽肥的馬??”
沈言川轉身跨上馬,笑盈盈道:“疾趨。”
片刻後,小皇帝明白了,所謂疾趨,就是要他拿着鞭子,趕着小黑滿場跑着減肥,而他本人,既要跑又要閃,防止馬被抽急了撅他一蹄子,所以也是滿場亂竄。
沈言川就騎在小黑身上,看着不對勁了拉一把缰繩,除此以外的時間都是饒有興味地看小皇帝在場上吱哇亂叫。
一場追逐訓練結束,小皇帝臉已曬成了猴子屁股,頂着滿腦袋汗進了殿,來不及喝水更衣就像一株蔫兒了的花草一般陷到了圈椅裏:“啊……這到底……算什麽訓練啊……”
“訓練您的速度和敏捷度。”沈言川跟在他身後進來,捧着一碗茶在邊上輕輕吹着,“簡而言之,就是學會打之前先學會逃。”
小皇帝側過頭,不解道:“……逃?”
“對啊。”沈言川毫不客氣道,“上回在銮輿裏頭,皇上看到bi首刺來都不知道躲,真是膽大得讓臣妾心驚。”
小皇帝兩頰緋紅,看不出是熱的還是羞愧的:“那朕什麽時候算是練完基本功啊?”
“等小黑瘦成一般駿馬的模樣。”
“啊?”小皇帝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了下去,哭喪着臉道,“等他瘦成一般駿馬的模樣,朕都瘦成半個朕啦!”
沈言川看他一味撒嬌,故意扭頭,淡淡道:“既然皇上如此喜新厭舊,好逸惡勞,那就算了。”
“哎!朕才不是!”小皇帝一看美人貴妃不高興了,立刻把身上的酸痛忘了,急急忙忙跑到沈言川跟前,嗫嚅着解釋,“朕就是看他變化太大啦,朕沒有嫌棄他。你不要想太多了……”
沈言川身上沒什麽汗,此刻也不渴,聞言轉過頭來,打量了他沾了塵土的髒兮兮小臉蛋,嘴角一勾,把手中的茶遞到他手裏:“喝吧。”
接茶杯時,小皇帝觸到了他溫涼的手指,心裏一陣微妙的悸動,覺得他真是冰肌玉骨,片刻後又擔心他身體還沒好透。
想着這些,他悶了一大口茶:“好熱!”
“跑完碰涼水,會得荨麻疹。”
小皇帝擡眼看他,他眼裏泛着細碎的光芒,像是映了月光的一泓泉水。
于是小皇帝舔了舔嘴唇:“哦。”
小皇帝在箭亭跑了整整一個月,小黑終于不負衆望地瘦了下來——雖然其中還有他暗自示意養馬的內監給他節食的功勞。
至于小皇帝本人,白淨的皮膚被曬成了淺淺的麥色,臉孔脫了幾分稚氣,目光則更加有神。而他身體也在此時拔高了,兩條腿跑得又細又長,胸膛也比以前要厚實些,整個人終于有了一點青年的樣子。
對于這一點,他本人十分滿意,因為最近走動時常常聽到宮中人在誇贊他的儀表,這也使得他對去箭亭的熱情高漲了,疾趨訓練結束後,興致勃勃地邀請後宮幾位佳麗們也過來騎騎馬鍛煉一下身體,那樣就不容易像前陣子那般,在換季時齊齊病倒啦!
當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招她們來,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沈言川接下來給他的訓練任務比較能拿出去見人,只需要站在原地舉舉石鎖就行,不必給嫔妃們表演攆鵝追豬——他狼狽的樣子只敢給沈言川看,因為對方雖然會笑他,卻不會嫌他。其他人卻是面上不敢笑,心裏偷偷嫌的。
可惜他的號召能力比較有限,大家來是來了,不過除了王婕妤體力彪悍,孔武有力,熱衷于和沈言川切磋之外,其他幾個随便過個場,就開始躲在陰涼地兒吸溜冷飲,紫蘇飲、梅花酒、綠豆湯、甘蔗汁……每天不重樣,看得他怪眼饞的,可沈言川不讓他喝,只能望梅止渴就是了。
偶有一回王婕妤在身經百戰後将沈言川纏鬥得遠了些,小皇帝實在忍不住,偷偷過去讨了一小杯木瓜汁,怕被發現,火急火燎地幾口喝完了,結果睡一覺起來,第二天屁股上後背上就捂出了一堆疙瘩,癢得他伸手亂撓,形象很不雅,導致沈言川在給他撲松花爽身粉前,先請他的屁股吃了幾巴掌,把他打得哎喲哎喲叫喚。
但是叫喚過後,他又心滿意足地趴在沈言川腿上,隔着輕薄的衣料摸偷偷對方涼絲絲的細皮嫩肉,心裏快活極了,把臉埋起來偷笑,結果手背上又挨了一下打。
等到整個夏天過去,天氣幹爽起來,小皇帝的基本功才算是真正練完。
練完基本功的小皇帝精神頭足了,力氣也大了,身手也矯健了,年輕力壯的身體就迫切地想要重新擁抱沈言川。
然而還沒等他賊膽冒出頭,北朔那邊來的信就揮退了他的绮念。
信是他皇姐公主聆寄來的,他一封,安太妃一封,上面除了閑話家常,表達思念之外,還說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北朔會派使者給太鴻國皇帝慶祝生辰。
沈言川問小皇帝:“您怎麽看?”
小皇帝皺起眉頭,生出了警惕之心:“他們是來看朕是不是好欺負的吧?”
北朔和太鴻的關系一直很不穩定,好一陣歹一陣,歹時多,好時少,哪怕是小皇帝不通政事時,也一直在他人的言語中認定了他們行事粗魯,狼子野心,并且,當年就是因為雙方打得疲了,才派公主聆去那苦寒之地和親,基于此點,小皇帝對他們的印象就更差了。
然而類似的請願,北朔去年就曾提出,當時被太後設法擋了回去,所以今年不宜再擋,否則北朔必然要視他軟弱可欺,那一柄柄彎刀也要重新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