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六月八號早上,九點。
喻岩掐點到了公園,以為年紹又會故意讓他等,沒想到他早已在公園門口等候,出乎意料的是,熟悉的黑色豪車沒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輛重型摩托。
年紹跨坐在摩托車上,黑色皮褲将兩條長腿修飾得越發修長,四周有不少女生看着他竊竊私語,激動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他雙手抱着兩個頭盔,看到他來,扔過來一個,一邊自己戴上一個。
喻岩接過頭盔,卻猶豫着不敢戴上,“未成年人可以騎摩托嗎?不會被交警抓住嗎?”
“大不了再交點錢,或者在拘留所待幾日,習慣了。”
“那也很危險……”
喻岩抱着頭盔嗫嚅着,下一秒懷中一空,只見年紹奪過頭盔,直接往他頭上扣。
年紹的動作太粗魯,喻岩被扣得生疼,只得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連連求饒:“哎哎哎,我戴,我自己戴……”
戴好之後,即使萬般不想上車,也不得不跨坐了上去。
“不想死的話,就抓穩了。”
發車前,喻岩聽到前方的年紹冷冷地說。
抓哪兒?
平常喻岩打摩的,都是雙手撐住後座的扶手,可是年紹的這臺重型摩托車沒有。
等于說,他只能抓住他的腰。
小心翼翼地揪住年紹腰間的衣服,生怕越過不該逾越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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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啓動引擎後,重型摩托車馬達太強,他先是一陣後仰,接着整個人便緊緊貼近了年紹的背,雙手也下意識地牢牢環住了他的腰。
且年紹開車太兇殘,即使回過神來,他也不敢再松開手。
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直到剎車聲起,他一顆高高懸起的心才降了下來,連滾帶爬地從摩托車上下來,摘掉頭盔,不停撫着胸口順氣。
年紹鎖好摩托車下來,看着他這幅模樣,又是一陣輕蔑的嘲諷:“膽小鬼,丢不丢人?”
喻岩沒心情回怼他,平靜下來後才發現他們竟在敬蘭山。
敬蘭山有着當地的公墓園林故園。
年紹肯定不會有閑情逸致帶他來爬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果然,跟着年紹的步伐前進。
一步一步,離故園越來越近。
到了故園門口,入園登記處的大爺看上去跟年紹很熟,一見他來就笑着打招呼:“紹紹又來看媽媽啦。”
看到喻岩,又疑惑地問:“诶,這位是?第一次見呢。”
“一個‘朋友’。”年紹不想多說,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繼而又笑着問,“孫爺爺,花到了嗎?”
“到了,剛到沒多久,我馬上拿給你。”說着,孫大爺就返身進了辦公室,拿出一束米紅色康乃馨給他。
“謝謝孫爺爺。”
進行了簡單的登記手續後,喻岩便跟着年紹一起進了園裏。
故園很大,一眼望去,一座座墓碑整齊排列,灰壓壓一片,壓在人的心裏,沉甸甸的。
那天天氣布滿陰霾,年紹每向前走一步,臉上的陰骘也越重一分。
喻岩亦步亦趨地走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走了十分鐘左右,年紹終于在一座墓碑前停住。
他将手中的鮮花放在墓碑中央的香案邊,動作無比輕柔。
喻岩有些近視,微微眯起眼睛才看清墓碑上的照片和人物生平。
謝俐(1965.02.17—1992.06.08)。
照片是黑白的,卻絲毫掩蓋不了她的美貌和氣質。
她的眼睛和年紹堪稱一模一樣,大大的,很有神,連眼底的高傲和冷冽都相差無幾。
喻岩霎時感覺有一股涼意從心底直沖腦海。
他不敢再看那張照片,甚至都不敢挪動半分,涼意讓他身子僵直。
年紹注意到他的反常,一把将他扯到中間,冷笑着問:“怕?原來你也知道怕?”
“對不起……”喻岩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依照目前這處境,他好像只能說這三個字。
“你這道歉未免太敷衍了點,跪下來,我和我媽才能知道你是否誠心。”
早晨的故園并沒有其他人進來,年紹的聲音猶如地獄的修羅,一字一句飄蕩在死寂的空中,狠狠砸進喻岩的心裏。
除了跪,還是別無他法。
而且就算不跪,年紹也會踢他跪下去。
與其被強踢,不如自己主動。
所以他咬咬牙,屈膝跪在了謝俐的照片面前。
上香,磕頭,每磕一遍默念一句對不起。
磕完之後他想站起,卻又被年紹按住了肩膀。
“太快了,我媽沒看清,繼續跪。”
喻岩本就覺得害怕委屈,此刻更甚,眼淚便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他很想問年紹,沒錯,他媽媽是殺了他媽媽,可是這跟他有關嗎?殺人犯的家屬就活該被連坐嗎?當年的他也才滿一歲,他甚至連自己的媽媽長什麽樣都記不清……
但是瞥到謝俐的照片,他什麽也沒說出口。
涼意再次襲來,他什麽也說不出口。
他只能認命地跪着,将頭埋低一點,再埋低一點。
年紹也沒再說話,而是坐在一旁的空地上,掏出煙和打火機,開始抽煙。
煙霧漸漸彌漫在空中,混合着雨後的濕氣,無法形容的窒息感。
喻岩有些反胃,但這樣失禮只怕會讓年紹更生氣,他只得伸手捂住嘴,強行壓下那些不适的感覺。
年紹則渾然不覺地抽着煙,一根接着一根。
直到抽膩了,他才直起身,将手中的煙頭丢在地上踩滅。
此時,地上已有七八個煙頭。
“行了,走吧。”他冷冷地開口。
喻岩立即如獲大赦地松了一口氣,然而一擡腳,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已麻掉,完全動彈不得。
年紹本已快步走到了外面的階梯上,沒聽到跟随的腳步聲而回過頭來,發現喻岩僵在原地,一臉痛苦的模樣。
“真是事多。”罵罵咧咧地走過去,雙手卻不受控制地将他扶起,并慢慢地攙着他走。
喻岩又開始恍惚,他真的搞不清楚年紹這是什麽意思。
但他再也沒有力氣和心情再去問了。
他現在只想快點回家,回到闕星辰那裏。
可是,下了山,年紹并沒有放他走。
而是帶他去了網吧。
這是喻岩人生第一次跨進網吧的大門。
與大人們口中和想象中一致的網吧,吵鬧嘈雜,煙味撲鼻,打扮得不三不四的小混混,還有不少被椅子罩住的小學生。
在這樣的環境下上網,人不會不舒服麽?喻岩皺眉心想。
年紹卻開了個包廂,與大廳完全隔離的兩人包廂,雖然還是悶悶的,但比外面要好得多。
喻岩不是不會上網,而是除了上網查學習資料,他對其它什麽都沒興趣。
這樣尴尬的狀态下,他連學習資料都看不進去。
年紹倒沒當他存在似的自顧自地玩游戲,戴着耳機叫嚣厮殺,完完全全像個游戲瘾君子。
走又走不掉,百無聊奈的喻岩只能搜一些雜七雜八的歷史和軍事信息看,正東看看西看看間,突然一陣好聽的鈴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轉身離開/分手說不出來/海鳥跟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我們的愛差異一直存在/風中塵埃/竟累積成傷害……”
這首歌喻岩聽過,是周傑倫的《珊瑚海》。
尋聲探去,發現是年紹的手機鈴聲,他的手機就塞在衣服口袋裏,露出半個頭。
“喂,你手機響。”喻岩推了推年紹,提醒他。
年紹卻充耳不聞地玩着游戲,頭都沒轉一下。
“有人打你電話,快接一下吧。”他又推了推。
年紹這次終于有了反應,但還是沒有回頭,而是直接掏出手機往他懷裏一塞,不耐煩地說:“你幫我接!就說我有事,沒空。”
說罷又沉浸在游戲裏,沖着耳麥繼續大吼:“操!你丫往那邊跑啊!”
喻岩嘆了口氣,只得走到僻靜處,翻開手機蓋,沒細看屏幕就按下了綠色通話鍵。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對面傳來一個女人唱歌的聲音——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我們親愛的紹紹,祝你生日快樂~”
今天是年紹的生日?
喻岩有些愣住,畢竟一個人的生日和母親的忌日撞在一起,不只是當事人,旁人聽了也會難受。
“紹紹,你怎麽了?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手機那頭又傳來說話聲,喻岩這才回過神來,拿開手機看了一下屏幕,來電顯示是“姑姑”。
看了之後忙重新把手機放到耳邊,禮貌地回答:“姑姑您好,我是年紹的同學,他現在在有事,不方便接電話,他說晚點回電話給您。”
“哦哦,年紹的同學呀,看來你們在一起玩哦,挺好挺好,我還以為他沒有朋友呢,每年生日都躲着自己一個人過,沒想到換了新學校居然交上朋友了,你還陪他一起過生日,真好。”
“是嗎?他從來都沒有朋友嗎?”喻岩忍不住問。
“是啊,我們家裏人都快擔心死了!不過現在我可以放心了,同學呀,年紹的脾氣雖然不好,但還是很善良的一個孩子,他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他的性格有些孤僻,你這麽禮貌,想來也是個好孩子,請你多幫幫他好不好?”
對方的語氣太誠懇,喻岩本不擅于拒絕,此刻更無法拒絕,只得連聲答應:“好的,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