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巨大的剎車聲沖破黑夜,卻絲毫沖淡不了肆虐的暴雨聲。
雨,下得更厲害了。
瞬間将地面的猩紅鋪灑開來,腥味也逐漸蔓延在空中。
年紹傻了。
傻在原地,眼前的一切剎那都看不清楚,如瀑的雨水從頭澆灌而下,周遭萬物越發朦胧。
連聲音都變得虛無漂浮起來。
“喂,你沒事吧?”有人在身旁推了他一把。
沒事?怎麽可能沒有事?
而且你眼瞎嗎?你問的人不該是我,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才是!
年紹想要怒吼,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聲,大腦更是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徹底模糊、發黑,接着失去了所有意識。
依舊是大雨滂沱的夜晚,行人寥寥無幾的街道,在道路旁昏暗的街燈照射下,整條街愈發顯得陰冷凄清。
喻岩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着,任年紹怎麽在後面呼喊怒吼都沒反應。
還是那輛體型龐大讓人望而生畏的運輸車。
喻岩也還是直直地沖了上去。
這次,年紹看清了。
喻岩的臉上滿是血污,細痩的身子不停顫栗着,蜷縮在雨地裏,越發渺小可憐,令人心疼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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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叫人救他,可是整條街空無一人,貨車司機也不見蹤影。
打急救電話也無人接聽。
不得不沖到喻岩的跟前,用力将他打橫抱起。
然後,抱着他在大雨裏狂奔,一邊跑一邊觀察他的變化,不住地哭喊:
“喻岩,別睡,我們馬上就要到醫院了!”
“喻岩,求你!求求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喻岩!醒醒,快醒醒啊!”
可是就在距醫院大門百米之遙時,他看到喻岩徹底閉上了雙眼,他的雙手也陡然垂下,無力地在空中輕輕晃動。
“喻岩!”
年紹聽到自己嘶吼的聲音,那撕心裂肺的感覺從心直沖大腦,震得他一個激靈——
“紹紹,你醒了!”
楊叔的聲音。
猛地驚醒過來的年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在做夢。
松了一口氣,發現自己身處醫院病床時,又瞬間緊張起來,忙看向楊叔問:“喻岩呢?”
楊叔嘆了一口氣,“他還在急救。”
“嘆氣是什麽意思?他被撞得很嚴重嗎?”
“嗯……”楊叔點點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狠下心來,低頭說實話,“醫生說,很危險,哪怕救活可能也要截掉右腿。”
轟——
年紹的心和大腦瞬間被這句重型炸彈炸成了碎片。
雙眼也再次迷蒙開來,不可置信地反複追問:“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在騙我對不對?明明那司機及時剎了車的,我都聽見剎車聲了,楊叔,別吓我,求你別吓我……”
楊叔沒有再回答,但臉上悲痛的表情是騙不了人的。雖然他跟喻岩只有兩面之緣,但他很喜歡那個禮貌的小男孩。
年紹的心再次被轟炸成齑粉,他一把扯掉手上還在輸液的吊針,想跳下床去急救室找喻岩。
“你幹嘛!你還在發高燒!”楊叔忙上前攔住他,“我已經跟年總聯系過了,他訂了淩晨最早班的飛機回來,年姐她也正開車正往這邊趕……”
“他們回來跟我現在去看喻岩有什麽關系嗎?”年紹甩開楊叔的手,接着不顧他的阻攔就下床跑出了房門。
跑到急救室門口,才發現喻岩的舅舅舅媽都在。
喻心誠一臉焦慮,不停在走道內來回踱步,許芹香則抱着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兩人都在打瞌睡,想來那個女孩是喻岩的妹妹了。
注意到年紹的出現,喻心誠連忙快步走過來,抓着他的手臂問:“同學,你終于醒了!今晚喻岩是跟你在一起吧?發生了什麽?他怎麽會被車撞到?那司機說他是自己沖出來的,怎麽會?他怎麽會想自殺?”
楊叔也忙沖上去,護在年紹跟前,對着喻心誠說話語氣商量又不失強硬:“不好意思,這位大哥,我知道你愛子心切,但是我們家小孩也受到了驚吓,請态度好一點可以嗎?”
喻心誠是個老實人,一聽這話立即松開了手,還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此時許芹香被這邊的聲音給驚醒,将小女孩放躺到椅子上就走了過來,重重地拍了喻心誠一把,恨鐵不成鋼地開口:“喂!你腦子壞了嗎?我們有對不起誰嗎?我們才是最倒黴的懂不懂?!”
接着,又上下打量了年紹和楊叔幾眼,看向他們極盡刻薄地說:“态度好?我們憑什麽對你們态度好?你家小孩只是暈倒而已,我家小孩現在可還在搶救!而且大晚上的他們倆怎麽會在一起?喻岩沖出去為什麽他不攔着?啊,我想起來了,之前有人打電話說喻岩在校長期遭人欺負,該不會就是你家小孩吧?看上去就流裏流氣的……”
而話未說完就被楊叔打斷:“這位大姐,沒有證據的話就別血口噴人啊!不然我會直接叫公司律師過來。”
“喲,還有公司律師呢?叫啊叫啊,趕緊叫,讓他過來算算間接殺人罪該怎麽賠!”
“你……”楊叔還想說什麽,卻被年紹擡手示意別說。
“是的,阿姨,今晚這件事,跟我也有關系。”年紹上前一步,走到許芹香面前,不卑不亢地回應,“我也确實總是欺負喻岩,因為我跟他曾經有些誤會。但我從沒想過這會害死他,是我自私了。今晚的事我也不會逃避責任,喻岩的手術費和後續治療費我家都會承擔,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說罷,他還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
許芹香沒想到他會坦誠得這麽快,一時不免有些愣住。
不止是他,喻心誠和楊叔都愣住了。
回過神來後的楊叔把年紹拉到一邊,難以置信地問:“紹紹,你不會燒糊塗了吧?怎麽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該怎麽向年總交代?還有你平常不是和喻岩玩得挺好的嗎?”
年紹慘然一笑,“沒有,自己闖的禍就要自己承擔,我爸那裏我自己會說。”
他沒有解釋和喻岩的關系,但楊叔還是從他的表情得知事情遠非自己想得那般簡單。
三個小時後,年秋萍即年紹姑姑趕了過來。
喻岩還在手術中。
年秋萍一沖到急救室門口就看到年紹蹲坐在角落,雙手抱膝,頭埋得低低的,渾身都透着頹喪哀愁的氣息,和六歲那年得知他媽媽已逝時的狀态一模一樣。
她不敢上前,并知道上前也是徒勞,只得抓着楊叔詢問,楊叔也依舊事無巨細地回答。
正交談間,被驚醒的許芹香又拉着喻心誠走了過來。
“現在正牌家長過來了是吧?你是年紹媽媽對吧?”許芹香看向年秋萍,一副劈頭蓋臉的架勢。雖然剛剛年紹承諾說會負責,但畢竟他還未成年,在得知楊叔只是他家的司機後便更不信了。
年秋萍對于這種質問潑辣的口氣很是不爽,但良好的家教還是讓她面帶微笑地回答:“不是,我是年紹的姑姑。”
“那他爸媽呢?你一個姑姑先過來湊什麽熱鬧?!”
“年紹媽媽很早就過世了,他爸爸工作忙,他便常年寄養在我家中。”
“那你說話有效不?年紹那小子剛剛承認他經常欺負我家喻岩,還答應承擔所有醫療費用,你能作數麽?”
“這個……”年秋萍遲疑了一下,畢竟事情真相誰也不知道,她不敢下定奪,只能先婉轉地安撫,“如果這事跟年紹有關系,我們當然不會推脫責任,如果你們很困難,我們也會先行墊付醫藥費……”
每當許芹香說話時,喻心誠都不敢插嘴,可是此刻看到年秋萍,并且反複确認了好幾遍後,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她們。
“等等,你是……年秋萍,年尚威的妹妹是嗎?”
年秋萍很驚訝,“是啊,你認識我嗎?”
“認識,何止是認識!”許芹香這時也醒悟過來,再看向年秋萍的眼裏也多了幾許敵意,“所以你家現在是在向我們家報複嗎?”
“報複?什麽意思?”年秋萍先是不解,但看到許芹香和喻心誠兩人的神情後,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是好像見過他們。
那是在兄嫂謝俐被殺案的終審庭審上,之前的庭審她因為在英國留學都沒有時間參與,那次終于得空回來趕到旁聽席時庭審已接近尾聲,當時聽到宣判結果後,旁聽席另一邊就響起了吵架聲——
“你看,我就說她是故意的,法官怎麽可能會判錯?”
“不,我還是不相信,心玫不會那樣的人,她是絕對不會殺人的!”
“但是她自己都承認了!你別再癡心妄想了!”
“她一定是有什麽苦衷,她很善良的,她最善良了……”
“那你就去跟法官說啊,繼續起訴啊,看法院是按你認為的善良定罪還是她的自供定罪!蠢貨!”
“……”
當時他們鬧得很兇,年秋萍也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現在依舊很快猜出了他倆的身份。
“你們……是喻心玫的哥哥和嫂子?”年秋萍捂着嘴驚問。
“沒錯!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呢!”許芹香冷笑着說,“啊,不對,應該說,這世界對于有錢人來說真小。只是喻心玫已經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你們為什麽還要揪着這件事不放?非要我家人賠一條命給你才甘心嗎?”
“不是,我不知道……在剛來之前,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年秋萍慌亂地說着,下意識地看向年紹,卻發現年紹也望着自己。
他還起身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後低頭小聲開口:“是,我知道了。一年前,我知道了我媽的真實死因。”
年秋萍的反應能力向來不差:“所以你執意要求轉學到這兒來,是因為找到了喻岩的信息?”
“嗯。”年紹點點頭,“一開始,我很恨他,因為想着是他媽媽殺了我媽,所以我要報複他,狠狠地報複他,卻沒想到……”
話未說完便已泣不成聲,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仰頭沖着許芹香和喻心誠哭着忏悔:“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真的很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哎,求人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