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淩晨4:28,急救室大門上的燈終于熄滅。

年紹比所有人都快速一步沖上前去,不顧早已蹲麻的雙腿,以至于一到醫生跟前,又摔跪在了地上。

即使模樣有些滑稽,但他不管,他只是拽着醫生的手臂,急切地問:“醫生,請問喻岩怎麽樣?”

“命保住了,但……”醫生嘆息着回答,“右腿沒保住。”

年紹瞬間跌坐在地,眼淚也不知不覺洶湧而出。

喻心誠頹然地倚在牆上,低着頭沉默不語。許芹香則又拉着年秋萍開始扯賠償事宜。

唯有喻岩的妹妹依舊躺在長椅上,安安靜靜地睡着大覺,什麽也聽不到。

上午九點,年紹終于見到自己将近一年未見的父親年尚威,而對方見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想來楊叔在接他的時候已經将事情原委全盤托出。

以往的年紹絕對會不甘示弱地與年尚威對着幹,可是今天,喻岩的傷勢剝離了他所有的氣勢,被打後的他只是頹然地跌坐在長椅上,默默地捂着生疼的臉一聲不吭。

年尚威卻接着把他拽到了頂樓無人的樓道處,一開始,他們都沒有說話。

年尚威點了根煙,年紹也上前從他手中的煙盒裏去抽,年尚威本想呵斥制止,但看到兒子的神情,便什麽都沒說,任他抽了一根,還将打火機遞給了他。

年紹給煙點上火,卻沒有放到口中,而是任香煙在指間燃燒。

閃爍的火星混合着燃盡的煙灰掉落在地,還有他不絕的淚水。

年尚威的內心也是百感交集,注意到兒子右臉紅腫的手掌印,愧疚感更甚,不禁上前摸了摸他的臉,率先開了口:“對不起。”

這句話在這個時候的威力無疑是巨大的,年紹的淚落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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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得沒錯,是我對不起他。”他抽噎着說,“我也知道我丢了年家的臉,但我犯的錯我自己會承擔。爺爺不是留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給我嗎,我可不可以用那錢來負責喻岩的下半生?”

“不用你負責,我會負責。”

“啊?”年紹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爸,你不怪我?”

年尚威苦笑着搖搖頭,将手中的殘煙扔進角落的垃圾箱,又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點上。

猛吸了一口煙再慢慢吐出,還伴随着長長的嘆息。

“不怪你,怪我,都怪我啊!”

“啊?什麽意思?”年紹越來越不解了。

“他媽媽不是殺害你媽的兇手。”年尚威又抽了幾口煙,此刻的他因為通宵奔波早已疲憊不堪,即使依舊一副西裝筆挺的商界精英模樣,但眉眼之間,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那……”看到父親哀愁痛苦的神情,年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年尚威的下一句話猶如巨型導彈,瞬間将他的世界夷為平地。

“是我……當年……是我失手殺了她……”

“不!我不信!”年紹本能地大吼出聲,“如果是你,為什麽坐牢的是喻岩他媽媽?”

“因為……她替我頂了罪……”

接着,年紹從年尚威口中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暌違十五年的真相。

十五年前,年紹的母親謝俐在陪同年尚威視察公司旗下的建築工地時,不慎被墜落的磚塊砸傷,當時足足昏迷了一個月才醒轉,醒來後也無法下床,醫生囑咐說要卧床休養三個月才好。

那時年紹才八個多月,還沒斷奶,謝俐昏迷不醒時,自然無法給他喂奶。情急之下,年紹奶奶經人介紹找到了與謝俐同在哺乳期的喻心玫,請她來家裏喂養和照顧小年紹。

喻心玫到了年家之後,年尚威才發現她竟然是自己初中時喜歡且念念不忘的同班女生。

久別重逢,心底的情意也再次不受控制蓬勃生長,尤其在他和謝俐的結合本來就是商業聯姻而毫無感情基礎的境況下。

“紹紹,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混賬,很對不起你媽媽。”年尚威揪着自己的頭發悔恨不已,“可就算我再怎麽努力控制不去和心玫接觸,我也控制不了自己喜歡她的心……”

因為控制不了,以致于年尚威一次在S市出差時看到一款很漂亮的絲巾,不由自主地買了下來,并悄悄送給了喻心玫。

喻心玫并沒有收,她清楚年尚威對她的感情,只是她有丈夫趙奇,即使對方是個爛賭成性的家暴分子,她也無法違背道德,去抓住不屬于她的溫暖。

而且,她也有孩子,趙岩只比年紹大兩個月。

“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執意把那條絲巾偷偷放進她的卧室,你媽媽也不會發現……”

是的,謝俐發現了。在她卧床休息時,她就注意到了年尚威的變化,只是苦于沒有證據。

年尚威出差回來一直将絲巾藏得好好的,自以為天衣無縫。怎料S市有謝俐的大學好友,而且買絲巾那天,正好被那位朋友瞧見。

那位朋友在電話裏向謝俐打趣說起這件事,謝俐等年尚威回來發現他絲毫未提絲巾,便知曉他絕對是送給喻心玫的。

所以趁年尚威外出應酬的時候去搜喻心玫住的房間,果然,在喻心玫的衣櫃深處,發現了那條昂貴的絲巾。

不論喻心玫如何辯解,謝俐都聽不進去,并且發了瘋似地在家打砸東西,又哭又鬧,拼着命要跟喻心玫同歸于盡。

喻心玫吓得不行,好不容易掙脫出來,鞋都來不及穿就蓬頭垢面的跌跌撞撞跑到附近的電話亭給年尚威打電話。

年尚威很快趕了回來,謝俐一看他回來更加氣到發瘋,奔去廚房操起長長的水果刀就往他身上捅,年尚威躲閃不及,左臂被劃了一刀,血流如注。因為應酬,他喝了不少酒,早就醉意朦胧,此刻被謝俐這麽一鬧,殘存的理智瞬間消失殆盡,他身高體壯,一下子就奪過了謝俐手中的刀,大腦空白之下也不知道向謝俐揮了多少下,直到喻心玫哭叫着朝他臉上潑了一大盆水,他才驚覺過來,自己幹了什麽。

可是偌大的客廳早已血流成河,謝俐倒在血泊中,早已失去了生息。

年尚威瞬間癱坐在地,想要報警,卻又不敢報警。

“沒錯,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孬種!可是紹紹,我也沒辦法……當時的年氏集團正處在即将上市的關鍵時期,如果爆出那種新聞,那年氏就徹底完了,你爺爺幾十年的心血也就白費了……”

所以,年尚威沒有報警,而是打給了自己的父母。

年尚威家與父母家隔得不遠,他們很快趕來,見到那場面年母當時就暈了過去,年父也驚出了一層汗。

而鎮定過後,他們也一致認為先不該報警。

但是不能随意處置謝俐的屍體,又不能放任不管,而且時間拖得越久對年氏越不利,情急之下,年父便将重點指向了喻心玫。

他試圖用三百萬來收買喻心玫為年尚威頂罪,年母也跪着哭着向她懇求。

年尚威就算不敢報警也沒想過找人頂罪,更遑論那個人是自己心愛的女人!

沒想到的是,喻心玫居然答應了。

雖然看出她很猶豫,但她還是答應了。

事後年尚威才知道喻心玫的丈夫趙奇在外面欠下了二十萬的賭債,并逼着她賺錢償還,90年代初的她一個弱女子哪裏能賺到二十萬!可賭紅了眼的趙奇哪裏會管那麽多,他還威脅她如果半個月內籌不到錢就殺了她全家。喻心玫深知趙奇的脾性,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讓她向年氏借錢,她也想過向年尚威開口,可是他倆的關系本來就夠尴尬了,她實在開不了口。

年父開出三百萬,她一下子就動了心,要知道,以她的學歷和家境,可能一輩子都賺不了三百萬,而且年父向她保證一定會在法律程序上幫她争取輕判,她也完全相信他有那樣的能力。

只是她放不下她的孩子,才一歲多的岩岩啊。年父也考慮到這層,許諾會以慈善家的身份一直出資培養趙岩直到大學畢業。

更讓她動搖的是趙奇,因為她做夢都想離開趙奇的束縛,但每當她一提出離婚,就只會換來趙奇的肆意毆打。以前她逃過好幾次,每次的下場也都是被趙奇抓回,然後是更兇狠的拳打腳踢。

同樣是失去自由,也許監獄都比待在趙奇身邊要好得多。

于是最後喻心玫答應了年父,并讓他們離開,就留她和謝俐的屍體在別墅內。

她先是打電話給哥哥喻心誠,說自己犯了錯,請求他照顧好岩岩。喻心誠心善,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喻心玫這才放心地挂了電話,接着撥下了110,進行“自首”。

事後年父果然給了她一張三百萬的卡,也為這個案子私下走了不少關系,最後被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已經是年家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事情好像到這就應該結束了,可是沒有。

喻心玫幫趙奇償還了賭債,趙奇追問錢的來歷,他自然不會相信她殺了人年家還會借錢給她,喻心玫也改口說這錢是自己偷偷炒股賺來的。

一開始趙奇信了,可是狡詐如他,越想越不對勁,以喻心玫的頭腦,怎麽可能賺那麽多錢?而且她性格軟弱,更不可能去殺人。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頂罪。

誰又有那麽大勢力讓她心甘情願頂罪?必定是年氏了。

思來想去,便篤定其中有內情。只是喻心玫已在監獄,他再怎麽去逼問也問不出什麽,有獄警守着他也不敢動粗。

因此只能改從年氏下手,他開始跟蹤年尚威。

果然,在跟蹤的那段時間裏,他發現年尚威的車每隔半月前往喻心玫所在的監獄,到了那,年尚威從來沒有下車,而是讓司機進去,手上往往還有一大捧嬌豔的粉色玫瑰。

受害人家屬定期探望兇手?還送花?

這場景,答案呼之欲出。

趙奇偷拍下了他們送花的畫面,先是找喻心玫對峙,并以将趙岩賣掉來威脅她。喻心玫被逼無奈,只能吐出實情,并告訴他剩餘280萬的新卡密碼,哀求他息事寧人。

那錢,她本來是想留給孩子的。

280萬的巨款确實讓趙奇消停了一陣子,但再多的錢對于賭徒來說也填不滿日益龐大的無底洞,沒錢之前的趙奇最多只在地下賭場賭,有錢之後他竟膽大包天地跑去澳門豪賭。因此短短不到一年時間,他就将280萬輸得一幹二淨,且欠下了更多的賭債。

這次,他直接去找了年尚威,問他要錢,威脅他不給錢就要将實情公之于衆。

年尚威沒辦法,只能給他錢。而一次又一次,半年下來,年尚威又給了趙奇将近五百萬。

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趙奇在一次賭局中與混黑道的人發生了口角,被對方叫了十幾個人前來群毆,最後搶救無效身亡。

趙岩自此被過繼給了喻心誠,改名喻岩。

為了讓喻岩徹底忘掉幼時的記憶,喻心誠帶着他舉家離開了N市。

那時的通訊不如現在發達便利,沒有手機只有電話和BB機,喻心誠家突然一走,年尚威便和他們失去了聯系。

去問喻心玫,想要繼續履行扶助喻岩的責任,但傲氣如她,沒有告訴他喻心誠的聯系方式,因為她覺得趙奇的事已經讓年尚威付出了太多,取之有度向來是她的人生信條。

“這一切,我本來打算等心玫出獄後再跟你坦白的,還有兩個月她就出獄了……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找到她的兒子,還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她交代……當然,我不是在怪你,這一切都怪我,如果當年……”

“嗯,都怪你。”聽完這一段長長的故事,年紹已由最初的震驚慢慢變得冷靜,心也異常地冰冷,他冷笑着看向年尚威,通紅的雙眼裏面滿是嘲諷,“你真惡心。”

雖然有料想過兒子的反應,但年尚威還是被那雙眸子給震懾到,縱橫商界二十年,見慣了腥風血雨,卻從未見過如此決絕狠戾的眼神。

“是。”年尚威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恢複鎮定,“紹紹,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可原諒,我也從來沒想過你會原諒我。所有的錯我都會努力彌補……”

年紹高聲打斷他:“彌補?順着我給我錢就是彌補嗎?你說對不起我媽,那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嗎?剛剛你說那麽多,口中‘心玫’不斷,到了我媽就只有冷冰冰的‘你媽媽’三個字,你心裏,恐怕連半點歉意都不會有吧?”

“我有!正是因為有,所以都不敢想起那個名字,一提就會心痛難受,會覺得更加對不起你們……”

“夠了,別再假惺惺了,再多說只會讓我覺得越來越惡心。”

年紹說完就轉身離開,他的話沒有一絲溫度,他的心亦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啊,不好意思,最近有些忙。

這章真的是太狗血了,但也寫得蠻累的。

另外,文中的頂罪完全是劇情需要,動用關系改判在90年代初這種事也是有的,但還是要相信司法公正,只是例外哈,絕對沒有抹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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