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跷家
時間是下午3點，DNZ的假期結束，所有隊員重新回到俱樂部，圍坐在會議室的長桌前。
桌上擺着幾個水杯、幾個手機、幾個筆記本，以及一個戰隊止步八強的現實。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七天假期只是暫時的休整，并不意味着結束。何況DNZ現在的成績，根本不允許“結束”。所有人都到齊了，然後視頻打開，複盤開始，教練逐段拆解每次對線。雖然他的語氣平平常常，似乎并不急躁，但隊員們都提心吊膽，大氣不敢出——教練現在的心平氣和，意味着這場會要開很久，他是在為之後的內容保留體力。
陳舟坐在角落的位置，低着頭，手指上勾着手機挂件的小鏈子，繞了一圈又一圈。
一小時後，複盤結束，教練坐下來喝水了。按照慣例，總結會進入自我檢讨環節，從鄭赫開始，隊友們依次開口發言，每人都是一副深刻反省，錯全在我的表情。
（有時候想想，陳舟覺得自己沒事就找自身問題的習慣，搞不好就是從這兒來的。）
然後擊鼓傳花的花到了她手裏，鼓聲停了，所有人都看着她。陳舟眨了眨眼睛，放下手機，慢慢坐直身體。
“我……”她開口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是這樣？
陳舟遲疑了。這一次，她有些不一樣的話想說，但那些字句卡在喉頭，她沒法吐出來，也不想咽下去。
“……舟舟那時候受傷了，這也沒辦法，”見她遲遲不出聲，鄭赫幫她說了一句，“她已經盡力了。”
陳舟咬住了嘴唇。
“可是既然狀态不好，為什麽不主動說出來，”突然有人接話道，“之前那麽多人問她，手怎麽樣，她都說沒事，不疼啊。”
“舟舟總是這樣，”另一人也說道，“有事自己悶着，也不和大家溝通交流——你要早說自己手疼，小王也能早點準備起來。”
替補的小王被突然點名，匆忙擡頭應了聲“嗯”。
“也不是責怪你吧，但是這一場，确實ADC有比較大的責任，”又一人開口道，“最開始那兩波團戰，都是輸出沒跟上；差距一拉開，對面就發育起來了——然後就滾雪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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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頭瞬間帶到陳舟身上了，接下去的每句話都與她有關，每個人都把她的手傷和這次戰敗捆/綁起來；期間陸嶼好像說了句“從輔助角度，我覺得她的表現和平時差不多”，但馬上被人蓋過去，他也沒有再提。
“行了行了，都差不多點，這是□□大會？”教練瞪了他們一眼，“不過陳舟，你自己說，覺得自己上場比賽的表現怎麽樣？”
陳舟張了張嘴。所有人都看着她。
“我覺得……”陳舟說。
所有人都看着她。
“我覺得……”陳舟頓了一下，吸了口氣。
“我覺得我分內的事……都做好了，”她說，“我沒有失誤，輸是因為實力确實有差距。”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手傷的确影響發揮……可是，我們是團隊，”陳舟說，她努力抓住腦中浮現的詞語，再把它們一點點拼湊成句，“我表現得不夠好的時候……我希望，能有人幫我彌補……”
“你是怪我們沒有配合你？意思是我們實力不夠？”馬上有人大聲打斷她，“是，對手是上屆亞軍，确實厲害，所以我們光是應付自己的事就很辛苦了，哪裏還有功夫幫你？”
“下路已經有兩個人了，還不夠解決問題？”另一人緊跟着說道，“打野要顧及全場，別整天就想着讓人幫好不好？又不是言情小說女主角！”
……果然，和小苦糖糖說的一樣，根本原因就是實力不如人，就是打不過——為什麽非要在某個人身上找理由？
陳舟抿緊了嘴，不再說一個字。
剛安靜下去的會議室又漸漸吵起來了。陳舟覺得自己頭上仿佛頂了個蘋果，所有人都朝她舉起弓箭。教練又出聲喊停，兩次，他們才慢慢安靜下來。
“不要吵了！”教練大聲喝道，“陳舟也沒說錯，戰隊是個整體，輸贏都是集體責任，不是單獨誰的表現決定的！”
男生們不出聲了。
教練稍微緩了下語氣，又轉向陳舟：“不過陳舟你也是，我之前不是一直問你，手怎麽樣，你一直說沒事沒事，原來是在逞強？要是你早點告訴我們——”
陳舟“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教練愣了，睜大眼睛看她。
自己确實在逞強，但也在努力配合治療，也把手給教練看了，并沒有隐瞞什麽；何況……那一場如果自己不上場，難道還有別人能替她？
——這些話，陳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她推開椅子，轉身從會議室走了出去。
開始是走。
實木大門“咔噠”關上，走廊裏猛地一暗，陳舟感覺自己縮成了一粒小蟲，要被草叢似的絨地毯淹沒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正沿着樓梯奔逃。“逃生通道”的燈牌綠幽幽地亮着——對，是逃生，那房間裏有一個正在塌陷的黑洞，她要從那裏逃開。
陳舟一口氣沖下5樓，整棟建築裏仿佛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她一把推開防火門，下午的陽光從大廳落地窗外傾瀉而入，視野頓時一片燦亮，陳舟措不及防地剎住腳步，眼睛被刺得一閉。
——“舟舟！”
陳舟睜開眼睛，循聲望去，鄭赫從另一邊朝她跑過來。陳舟下意識地扭頭就要跑，但他沖得更快，直接伸手抓住了她。
“你……別生氣，”鄭赫說，“大家都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隊裏的總結會一直都是這樣的……”
是，隊裏的總結會一直都是這樣的——但不代表自己就要一直接受。
“反正我覺得你表現得很好，”鄭赫說，“別聽他們的，他們就是甩鍋。”
是，他們習慣甩鍋——只是這一次，自己不想接了。
前臺小姐眨巴着眼睛朝這邊望過來了，鄭赫有些尴尬地笑笑，松開手：“真的，舟舟，你不要往心裏去——你這次都破了個人記錄了，幹嘛還管他們怎麽說？前兩天我還聽教練在提，老板好像打算給你接幾個代言——比賽雖然輸了，但你畢竟是上過世界舞臺的女選手，比那些人值錢得多。”
陳舟一愣，仿佛有一團水母在腦子裏“呼”地膨開。她正想說什麽，大廳的自動門突然開了，幾個年輕女孩子探頭探腦地進來，大約是探班的粉絲。
一看到她，幾人的眼神像通電似的亮了。
“哎呀！陳舟！”
“鄭隊也在！”
“同框了同框了！這一趟來得值！”
然後幾個手機齊刷刷地舉起，攝像頭像槍口一樣對了過來。她們是真的開心和真的激動，但她們毫不遮掩的注視又讓陳舟想起那些視頻，她感覺自己像一只圍場裏的兔子。
兔子的思考停止了，她一把推開面前的人，奪路而逃。
時間是下午5點，陳舟坐在公交站的長凳上，看着面前的汽車來來去去，還有背着書包的學生排着松散的隊路過，像在樹幹上前進的螞蟻。
剛才自己一時沖動，沒過腦子跑出來了——還跑了兩次，現在兩手空空，除了手機什麽都沒帶，也不知道能去哪兒。
（甚至身上穿着的還是DNZ的隊服……剛剛就有好幾個初中生盯着她看，陳舟只得把外套領子拉到腦袋上，僞裝鴕鳥。）
周圍漸漸暗下來了，S市早春的夜晚還有着沒褪去的寒氣。陳舟攏了攏衣服，重新思考起“去哪兒”的問題。
回俱樂部應該是現在的首選項，正确，且理智——可她不想面對教練和鄭赫，還有那些隊友，就像剛剛拒接的那五六個來電。
而自己在S市沒有任何熟人——沈琴琴也許算一個，但她現在還在民宿度假。
身上沒有證件，不能住旅館，甚至不能進網吧；帶了手機是唯一慶幸的事，至少現在她還能去便利店給自己買碗泡面。
公交站裏最後的學生上車了，長凳上只剩下自己，和一杯喝完的奶茶。
陳舟站起來，打算先去找個吃飯的地方。
手機突然震了一下，她本能地皺起眉頭，又要拒接，但發現不是來電，是一條信息——是《塗鴉軍團》的APP推送的私信。
Bitter_candy：哇！舟舟你終于回我了^0^忙完了嗎？
Bitter_candy：今晚有沒有時間玩游戲，我們去打排位呀！@
Bitter_candy：哦上次忘了跟你說，我們最後拿了第三名！開心！
Bitter_candy：總算沒辜負你為我們打下的江山QvQ
Bitter_candy：還有一點小獎金，雖然不多，不過可以吃頓KFC
Bitter_candy：你VX加我，我轉給你呀0u0
舟舟shoot：……不好意思，今天也玩不了
Bitter_candy：啊，怎麽了0_0
陳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話說來實在太長。在她組織語言的時候，對面的女孩子又連着發來各種花樣的顏文字追問。陳舟索性拿起手機，對着面前暮色四沉的馬路拍了張照片。
舟舟shoot：我現在在這兒
舟舟shoot：不知道待會兒去哪……
Bitter_candy：？_？你是迷路了嗎？
舟舟shoot：不是……
Bitter_candy：等等，你在S市？
舟舟shoot：啊，你認得這裏？
“後面那棟樓不是我家嗎”——這句話寫了一半，唐亮及時反應過來，删除。
Bitter_candy：那個廣告牌很眼熟呀0 0
好險好險，差點一時口快暴露了。
舟舟shoot：哦……我确實在S市
下一條信息有些長，語序又颠三倒四，糊裏糊塗；唐亮概括了一下，大約是屏幕對面這位姑娘今晚翹了家，偏偏身上只剩手機，沒有地方能過夜。
Bitter_candy：那你有朋友能來接你嗎0 0
舟舟shoot：沒有……
唐亮撓頭了。他本想說如果需要錢的話自己可以借她，但再一想，問題不是錢，是就算有錢，也沒地方住。
大信息時代，沒有個人證件，寸步難行。
舟舟shoot：糖糖你也在S市嗎
舟舟shoot：方便的話……能不能暫時收留我一下
舟舟shoot：我在這兒認識的女孩子就剩你了
舟舟shoot：哦，不行的話就當我沒說吧
——不不不，不行，這個絕對不行！這要是來了，自己女主播的人設就徹底崩潰，粉粉碎，仿佛從40樓扔下去的千層酥！
唐亮又使勁撓頭，想着能不能找個認識的女孩子幫忙。
唐亮，23歲，沒有朋友。
再次強調。
Bitter_candy：……不行，我這兩天不在家
舟舟shoot：哦……那沒辦法
舟舟shoot：我去找個通宵的金拱門坐一坐吧，明天再說
這兩句回複簡簡單單，不帶感情，但唐亮仿佛聽見是舟舟shoot在耳機裏親口這麽說出來。
她說話的聲音總是很輕，很低，語調也少有起伏，但總讓人感覺那是深海之上的平靜。
Bitter_candy：不要吧……你一個女孩子，去金拱門坐通宵太不安全了0_0
Bitter_candy：我不在家，不過我哥在，你要來的話，他可以給你開門
舟舟shoot：……那我還是不去了
Bitter_candy：啊！我哥挺悶的！開完門就會回自己房間了！你別理他，當他不存在就行了！
Bitter_candy：真的！沒事！我跟他說了，你住我屋裏，鎖門，反鎖！不用管他！
Bitter_candy：好了，我已經讓他給我收拾房間了！
這一句發出之後，對面很久沒有動靜。唐亮一直盯着屏幕，盯得屏幕熄滅又亮起，亮起又熄滅。
然後回複終于來了。
舟舟shoot：那打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播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麽，兄弟們把要完，不是，把守護打在公屏上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心想世塵、栗子糖葫蘆 1個；一個給我買棒冰，一個給女主播買救心丸
唐亮：啊？我身體好得很，跑10公裏不喘氣，為什麽要救心丸？
——等下就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