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代言和退役
一周後，“某位人狠話不多的女選手要接代言了”的消息很快通過那些捕風捉影的微博營銷號傳播開來；看似語焉不詳，又仿佛言之鑿鑿，這是娛樂圈慣用的預熱手法之一，在電競圈倒是不多見，所以一時讓不少粉絲感覺意外。
畢竟，“人狠話不多的女選手”，數來數去，也就那一位。
幾天後，那款碳酸飲料官宣了，物料推廣了，關鍵詞上熱搜了……那位人狠話不多的女選手的照片在地鐵、商場、超市、電梯等等各處貼起來，挂起來，在燈箱裏亮起來，在貨架上擺出來；她站在畫框裏，手中拿着透明的藍色飲料瓶，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沒有推銷的熱情，也沒有邀請的親切，照片裏的人好像只是在鏡頭前偶然停留，朝這一邊的世界投來安靜的一瞥。
網上都說，這位女選手怎麽突然轉變風格，拿季軍的那年不接廣告，今年成績滑落，反倒開始營銷了？又有人說，可能就是覺得電競生涯快到盡頭，所以才開始尋找別的發展路線——比如娛樂圈？
唐亮也很意外，十分意外，措不及防，始料未及——然後他馬上去超市扛了一箱飲料回來。
他還拍照發給陳舟了。過了一會兒，對面回了一張笑臉。
Bitter_candy：你怎麽突然接廣告了呀0v0終于想通賺外快了？
對面沒有回答。
唐亮這一箱飲料還沒喝完，又一周後的周一上午9點，DNZ戰隊的官方賬號發布了一條新微博，宣布旗下簽約選手陳舟（戰隊ID：shoot）正式退役。
全篇都是客套的場面話，肯定她過去的成績，感謝她做出的貢獻，祝福她未來的發展，沒有一個字提到退役原因。飲料的品牌方也轉發了，還十分客氣地加上一句“祝前程似錦，願相逢如故”——可見在合作當初，也許就已經得知了這件事。
夏威夷吉他：驚呆！這就退役了？我還以為她怎麽說也還能再打一年呢！
赤道北極熊：成績一年不如一年，看得心涼，還不如退了呢
一槍一個裝逼怪：可是她這次聯賽的個人成績不是蠻好嗎？歷史最佳啊。要真是和DNZ合不來，可以轉會呀，幹嘛退役！
藍色橘子：我也在想，DNZ居然也舍得放人，他們現在手下有能頂替她的ADC嗎
葡萄汽水：所以接下來是要做主播了？去哪個網站，我先蹲着
Advertisement
……
這可能是陳舟的名字曝光率最高的一段時間。先是破天荒地接了代言，又突然宣布退役，兩件事前後相隔不到半個月，大起大落，再加上聯賽期間的賽事新聞，倒是讓她在熱搜上混了個臉熟。
針對這種心電圖沖浪般的操作，各種議論各種猜測層出不窮，偏偏沒有一種看起來靠譜。各路媒體也沒法聯系到她——陳舟沒有個人微博，俱樂部的賬號不是本人管理，花盡心思向隊友打聽來的手機號也無人接聽；更有傳說，退役的事其實早就談好了，官微發布退役公告的時候，陳舟人都不在S市了。
就像一粒沙子沉入大海，誰也沒能抓住她的蹤跡。
《塗鴉軍團》的APP上，“舟舟shoot”的上次在線時間顯示16天前。
Bitter_candy：舟舟你怎麽退役了0 0
雖然只有八個字，兩個數字一個空格，但這是唐亮前前後後琢磨了半小時的成果——字多了顯得啰嗦，字少了顯得冷漠，要怎麽才能恰好把握“網友”“隊友”“朋友”之間的分寸，真是一件費腦筋的事。
然而他的費腦筋并沒有得到回複。
消息是上午發的，唐亮又等了一個中午，一個下午，一個傍晚……終于，晚上7點，他快要準備直播了，桌上的手機這才緩緩震響。
舟舟shoot：啊，對不起，我白天很忙，沒看到手機
舟舟shoot：也沒什麽，就是覺得年紀差不多了，遲早都要退役
舟舟shoot：不如早點把機會讓給新人
Bitter_candy：……
Bitter_candy：是不是他們又說什麽了？
舟舟shoot：沒有，是我自己考慮的
舟舟shoot：這麽大的事，我也不可能随便就決定
Bitter_candy：……是不是讓你接廣告，你不高興了？
舟舟shoot：也沒有，我本來就準備拍完這個廣告再退役
舟舟shoot：畢竟俱樂部栽培我這麽多年，我也沒好好回報過
舟舟shoot：就是我一說要退役，飲料那邊就把代言費壓下來了，最後也沒拿到多少錢
舟舟shoot：不過也不能怪他們，換了一家可能直接就談崩了
舟舟shoot：還是挺感謝他們的
舟舟shoot：^_^
Bitter_candy：……那你以後就不打了？
舟舟shoot：不打了
Bitter_candy：真不打了？
——真不打了？
陳舟吸了一口氣，手指提起又放下，最終還是把那句在腦中來回翻攪了無數次的話發了出去。
舟舟shoot：我也不可能打一輩子游戲啊
是，她不可能打一輩子游戲。要不是那天聽到老板和教練的對話，她或許還滿心做着“下次再努力”的夢。
這次輸了不要緊，下次再努力——從小到大，她身邊的人都是這麽說的。
但選手的職業生涯是有期限的，她沒有那麽多“下次”。在別人眼中，她是一瓶貼了保質期的水，時間一到，她就會過期變質，會生出菌群……那就只能被扔掉。
聽到那句話的時候，陳舟才隐約意識到，其實自己并不是畏懼失敗，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在意旁人的看法。
她不怕輸，也不怕因為輸而帶來的責難——她怕的是輸了之後，再沒人相信，沒人期待，也沒人願意等着，願意給她能贏回來的“下一次”。
怕極了。如果這條路注定要在某一天戛然而止，那不如現在就回頭。
舟舟shoot：對不起，你和你哥哥那天還讓我加油……可我說不幹就不幹了
過了好一會兒，對面的回複才跳出來。
Bitter_candy：你現在在哪兒？
舟舟shoot：在老家，前天剛回來
舟舟shoot：是不是今天俱樂部官宣我退役了？
沒有回複。陳舟放下手機了。
她想起半個月前，自己正式向教練提出退役申請的時候，對方也是瞪大眼睛，好半天沒說出話。
但比自己事前想象的要好，他沒有直接駁斥她。
然後教練回過神來，說這事他做不了主，拿起手機給老板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老板從樓上下來了。
老板和顏悅色地問她，怎麽了，是不是誰惹她不高興了。陳舟搖頭，又搖頭。
“我年紀也不小了，成績上可能很難再有突破，”陳舟說，“還是把機會讓給新人吧。”
這幾句話是沈琴琴教她的——陳舟颠三倒四地說了一大堆，她才從裏面總結出這三句來。
老板又問她退役了準備做什麽，是不是有別的平臺來找她了；陳舟又搖頭。
“以後幹嘛……還沒想好，”她說，“但總不可能打一輩子游戲。”
老板看了她一會兒，說那先這樣吧，你回去再考慮考慮，過兩天我們開個會聊這個事。
然後過了幾天，開了幾個會，見了幾個人……協議就簽下來了。
——“舟舟回來了呀，什麽時候回來的？”
有人過來了，陳舟急忙從櫃臺後站起來。說話的胖女人朝她笑：“回來也好——外面哪有家裏好！你在家，也能幫幫你爸！”
說着，她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醬油、肥皂、餅幹，還有兩包小孩吃的軟糖。陳舟叫了她一聲“阿姨”，低着頭接過來，掃碼。
“24塊5，”她擡起頭說，“要袋子嗎？”
陳舟前天晚上回了老家，今天就在家裏的小超市幫忙了；白天上貨，晚上收銀，一直忙到剛剛才坐下。
社區裏的小超市，賣賣生活用品，煙酒零食；顧客都是幾十年的街坊鄰居。
胖女人付了錢也沒走，就倚在櫃臺前面跟她聊起來了。陳舟最不擅長應付這種話多嗓門大的人，可偏偏這又是個“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的角色。
“我老早跟你爸說了，好讓你回來嘞，本來嘛，小姑娘家，跑那麽遠幹嘛，叫不應喊不靈的，家裏有事也幫不上忙！”胖女人說。
陳舟點頭。
“現在回來了麽，你也好找份正經工作了——打游戲算什麽正經工作，這麽大的人還在打游戲，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陳舟點頭。
“你爸也不容易，一個人要管這麽間店，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夠——你真的要好好幫幫他。”
陳舟點頭。
“诶，舟舟，你在外面打這麽些年游戲，掙了多少錢啊？”胖女人終于談到了正題。
陳舟遲疑了一下，搖頭。
“哦喲，還跟阿姨保密嘞~”胖女人笑嘻嘻地擰了她一把，“這裏誰不曉得啊，你爸這個小超市，都是你幫他開起來的！”
陳舟又搖了一下頭，不說話。
胖女人還要說什麽，包裏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一看，立刻眉開眼笑：“王師母？催什麽催啦，我在老陳店裏跟舟舟說話呢——對對，老陳他們家舟舟回來了呀！”
她一邊說一邊朝陳舟笑嘻嘻地揮了揮胖手，邁着粗圓的腿出去了。陳舟吐了口氣，重新坐下來。
這是個小城鎮，住在一條街上的人，每家每戶都互相認識。住街頭的打破了一個醬油瓶，住街尾的馬上能聞到鹹味。
這就是她長大的地方，又擠，又吵。
陳舟看了一眼手機，晚上7點過半了，小苦糖糖的回複還沒來。
……可能生氣了，陳舟想。
她放下手機，瞥眼看到門外似乎有個人影，藏在排水管後面，探頭探腦。
是個小男孩，大概七八歲，黑皮膚，大眼睛，腦袋圓圓的，像只小猴。見她望過來，那男孩子從排水管後面怯怯地走出來了。
陳舟沒見過他的臉，大概是最近才搬來的新面孔。
“他們說你是陳舟……”那孩子一邊打量她，一邊小聲說，“就是那個打游戲的陳舟？”
陳舟眨了眨眼，點頭：“是。”
“……就是前兩天，在電視上打比賽的陳舟？”
陳舟又點頭：“是。”
男孩子頓時眼神一亮，“嘿嘿”咧開嘴，露出漏風的門牙。
“那你給我簽個名吧！”他說着跑進門來，“簽在這兒！我剛剛讓我媽去商場給我買的！”
他舉起小胳膊，往櫃臺上遞過來一瓶飲料。半透明的藍色瓶身上印着人狠話不多的女選手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青碧的雲上、狗腿子 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好好學習了嗎 1個；給陳舟付代言費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咩了個咩 13瓶；木木籽、青碧的雲上 10瓶；一世長安 3瓶；都是女主播買的代言飲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