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檢讨書

陳舟就和小苦糖糖的哥哥一起玩了會兒《塗鴉軍團》。坐在客廳沙發上玩的，她用顯示器和手柄，糖糖哥用另一臺簡配的備用機。

她也總算知道，原來之前排位遇到的那個“雙槍玩得挺好”，叫“cool_candy”的章魚仔，就是這位哥哥本人。

世界真小，陳舟想。

……不過，兄妹倆都用雙槍？陳舟又詫異了一下，再一想，親生兄妹，對武器的喜好差不多也很正常，說不定就是誰把誰帶進門的。

怪不得，兩人的操作習慣如出一轍，陳舟想。

只是這位哥哥實在有點害羞。三人座的沙發，陳舟坐在靠左的一邊，另一個坐在靠右的一邊，中間的位置寬敞如泳池，恭謹守禮，很有分寸。

然而兩三局打完，陳舟一轉頭，發現那位哥哥整個人像脫水海帶似的縮起來了。

快要縮到右邊扶手上去了。

……是不是自己坐得太近，讓他不自在？于是陳舟也往左邊挪了挪。泳池又加了兩條泳道。

又一局結束，大勝，章魚仔的段位也終于重回B+，脫水海帶蜷在沙發角落悶悶地笑了一聲。陳舟下意識地轉頭看他，他臉上“唰”的一紅，又低下頭去了。

“……謝謝大佬帶飛。”過了一會兒，海帶悶着笑說。

說完，他好像想起什麽，悄悄轉過頭來，視線落在陳舟的右手上。陳舟順着一看——是自己腕上那塊小小的疤痕。

“之前燙了一下，”陳舟說，“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海帶沒說什麽，緩慢地點了點頭。陳舟看看時間，快晚上10點了，于是放下手柄：“今晚就這樣吧？”

海帶又點頭，說了聲“好”。

“……我沒打擾你吧？”陳舟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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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帶連連搖頭：“沒有沒有，”說着他又一頓，聲音更輕了一些，“我……我和糖糖都很喜歡你，沒想到你就是那個舟舟……我們很高興……”

陳舟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該回答什麽，只好把“沒有”“謝謝”翻來覆去地小聲說。

“那些人說的話，你別太往心裏去。”小夥子突然又說了一句。

陳舟眨了眨眼。

“我……糖糖剛開始做直播的時候，也有很多人罵她——當然，現在也有，罵什麽的都有，”小夥子接着說道，“那能怎麽辦呢？她也沒法讓他們閉嘴啊。”

……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也會被罵？陳舟想了想，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所以不如直接當他們狗叫，”小夥子說，“她沒法讓他們閉嘴，他們的話卻讓她不高興的話，豈不是單方面挨打，虧大了？那就當狗叫，汪汪汪。”

陳舟“噗”地笑出來了。小夥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轉頭看她，看了一會兒，也低了頭抿嘴笑。

“我們會一直看你的比賽的……加油！”他說。

這天晚上的睡夢黑沉香甜，沒有峽谷，沒有龍潭，沒有連綿不絕的兵線和怎麽推也不倒的塔；靜谧的黑暗中只有幾條五顏六色的小章魚吐着墨水游過。

第一道晨光在地板上落下的時候，陳舟睜開眼睛了。她本想着靜悄悄地洗漱完，留個紙條道了謝就走，沒想到一推開房門，就看見小苦糖糖的哥哥正在往餐桌上擺碗盤。

熱騰騰的豆漿，油滋滋的粢飯糕，金黃酥脆的千層餅……他手裏拿着一只空碗，裏面是醬油蔥花和蝦皮。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頭來，臉上淺淺一紅，指着豆漿問：“甜的還是鹹的……？”

陳舟很不好意思，連連說謝謝。兩人又你來我往地互相謝了幾回，然後陳舟指了指那只空碗：“鹹的……”

“別拘束，你是糖糖的朋友，本來也是客人，”小夥子說，“就是……等會兒能不能給我們簽個名？”

簽名了。簽在本子上，T恤上，海報上，鼠标墊上，《塗鴉軍團》的卡帶盒上。陳舟以為這幾個就差不多了，誰知小夥子又轉身扯了一張巨大的背景布——“這兒再簽一個，簽大點……糖糖說她要拿這個做直播間背景，有排面！”

然後陳舟向他道了別，出門之後又給小苦糖糖發了消息，鄭重地謝她。對面秒回了，用顏文字換着花樣笑了一個屏幕。

Bitter_candy：不用謝！！

Bitter_candy：謝謝你做我的隊友！！

Bitter_candy：加油！！

收到這一句的時候，陳舟正好走出公寓大樓，她下意識地回頭一望，看到小苦糖糖的哥哥正站在電梯口看她。

見她望過來，他笑咧開嘴，朝她用力揮了揮手。

“加油”——他的口型也是這麽說的。

——“所以你現在在哪兒？”沈琴琴說，“回基地承認錯誤了？”

“是。”陳舟老實且簡短地回答道。

昨晚她發給沈琴琴的信息，對方是早上才看到的，一看到就急吼吼地來了電話。聽到她的回答後，電話裏的沈琴琴嘆了口氣：“舟舟，你可長點兒心吧，這次可虧有認識的妹子收留你；要是沒有，你打算怎麽辦？真去睡橋洞，睡地下通道？還穿着那身隊服？”

“對不起。”

“跟我說對不起幹嘛，”沈琴琴說，“心情上，我是支持你怼回去的——那群臭小子确實不像樣，我都想抽他們！但是你做事前得想想後果啊，換個方法怼不行嗎？”

“我已經回來了，”陳舟看着面前的打印機說，“檢讨書也寫好了，正在文印室打印，待會兒就拿着去找教練認錯。”

“……看不出你還挺熟練？”

“讀書的時候經常寫。”

沈琴琴又嘆了口氣，絮絮叨叨地說了些“處分”“比賽”之類的事。末了，她聲音一壓：“其實你心裏還挺爽的吧？”

“……有點，”陳舟說，“不過下次不會了。下次……我就光怼，不跑。”

是，她昨晚也想過了，雖然這一次的結果各種意義上都讓她不太高興……但聯賽每年都有，她還有機會去反敗為勝。

這一次輸了就輸了，下一次再努力就是——小學都懂的道理，怎麽越是長大，越輸不起了？

怎麽能為了幾個……幾個臭小子，耽誤真正重要的事？

小苦糖糖和她那個害羞的哥哥，還等着看她的比賽呢！

檢讨書打完了，滿滿當當一頁紙。陳舟謝了文印室的小姑娘，把紙一折，出門去找教練。

這次，處分多半是逃不過了。之前有一回，隊裏的小吳也是沒請假就夜不歸宿，被查到之後，領隊專門開了個長達1小時的殺雞儆猴會，小吳被盯着當衆朗讀檢讨書不說，檢讨書原件和他拿着檢讨書的照片還在訓練室門口的公告欄上挂了一個月。

（也是考慮到這一個前車之鑒，陳舟謹慎地選擇了打印，而不是手寫檢讨——已經很丢人了，不能再因為字醜被嘲笑。）

但教練這會兒不在辦公室，也不在訓練室。門口的去向牌上倒是挂着“在崗”，也許是正好走開了。陳舟就在他辦公室門口等了一會兒，沒等來人。她走到走廊上左右看看，誰也不在。

……那過會兒再來吧，陳舟想，只是可惜了自己辛苦醞釀出來的檢讨情緒。

于是她就轉頭回宿舍去了。

——路過茶水間的時候，她看到門沒有關嚴，裏面隐隐約約傳來說話聲。

好像是教練的聲音。

陳舟停了腳步想确認一下，未曾想，這一停，又聽到了老板的聲音。

陳舟一愣，下意識地原地向後轉，要假裝沒來過。

——“有什麽關系，小姑娘鬧脾氣，哄着點呗。”老板的聲音直直地傳了出來。

陳舟又下意識地站住了。

（完蛋，這事連老板都知道了？）

“是，我本來也打算稍微說幾句，就安慰安慰她，”教練有些為難地說，“可是她跑了嘛……又不接電話……”

“舟舟是個老實孩子，等脾氣過去，肯定回來了，”老板說，“剛剛小李還跟我說，上次提過的飲料代言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就等她回來，開個碰頭會，具體策劃策劃。”

“這就談好了？”教練的聲音有些詫異，“舟舟要是不同意呢……？”

老板笑了笑：“她是簽了合同的，俱樂部委派的工作，由得她不同意？再說了，有什麽好不同意的？這也是為她着想，退役前多賺點錢，不好嗎？職業選手過了20歲，各種傷病慢慢出來，狀态跟着下滑，身價是一天天的在貶值！我們舟舟能保持巅峰狀态這麽多年，已經很争氣了，”說着，他停了停，“但畢竟還是個女孩子——總不能打一輩子游戲吧？男選手退役了還能做教練做領隊，上課帶新人，女選手呢？我可沒聽說圈子裏誰家要女教練的。”

教練幹笑了一聲。

“看看Princess，當年也是國內頂尖的女選手，多風光，多得意，要技術有技術，要顏值有顏值，業餘做做直播也賺得滿盆滿缽，”老板說，“現在呢？退役五年了，混得連網紅都不如，上次上熱搜，還是因為被渣男騙了錢！”

教練連連應和，還跟着回憶了當初Princess的精彩戰績。

“舟舟現在狀态雖然不錯，但畢竟21了，最多最多，也就還能打個兩年吧，”老板說，“要是中間再談個戀愛什麽的，小姑娘脾氣一鬧，操作一飄——嗨，那我們搞不好就得賠錢嫁女兒了！”

“是，這些經營上的事我不懂，還是你想得周到，”教練說，“正好這次比賽她又刷了個人記錄，确實可以好好宣傳宣傳。”

“是吧？打廣告本來也是雙向宣傳，”老板說，“現在聯賽剛結束，熱度還在，她又年輕漂亮能打，這會兒不接廣告，什麽時候接？再而且，讓她多在公衆面前露露臉，說不定将來退役了還能多一條路——對她自己，對俱樂部，對品牌都有好處。”

他們後來又說了一些別的，陳舟全沒聽見。老板說到“在公衆面前露露臉”的時候，她就已經走到樓梯轉角的垃圾桶前了。

她站在垃圾桶前，把自己的檢讨書逐句逐字看了一遍，然後挺直腰，昂起頭，仿佛站在會議室的發言臺上。

輕聲讀完了檢讨書之後，陳舟兩手捏着A4紙的兩端，一揚手，“嗤啦”，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別催了別催了，下章退役了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狗狗醬、所得稅款 1個；給即将退役的職業選手買回家車票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言 5瓶；給即将退役的職業選手買車站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