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年
“你們好呀, 我是琳子~‘汪汪’是語氣詞，可以不發聲~”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45分，語音頻道裏挂進了第五個賬號。
說話的聲音甜甜的，軟軟的, 像粒Q彈的草莓棉花糖……雖然可以籠統地說, “一聽就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但如果尊重事實, 更确切地描述一下——
“小妹妹你……今年多大？”mommy小聲問了一句。
問出了其餘幾人的心裏話。
被提問的那人一愣, 然後響亮地“哼”了一聲：“幹嘛呀！覺得我還是小孩子？哼, 我下半年就上初中了！”
下半年上初中。
也就是說, 現在還是——
頻道裏安靜了一下。
雖然玩游戲的時候經常會把“小學生”當做形容詞來用, 但遇上真真正正的字面意思的小學生, 這還是第一次。陳舟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 想起這孩子剛才告訴她——“糖糖說我的技術不錯，但還是要以學習為重, 就沒讓我加入”……這話應該沒撒謊吧？
“呵，小學生？”Leon也開口了, “現在的小學生還能每天玩游戲？玩多久？半小時？作業做完了？你家裏沒給你報興趣班？”
“對呀, ”琳子汪汪說，“我是畢業班的學姐了嘛，早就不上興趣班了~本來我媽也不讓我玩游戲了，不過我上次模拟考考了全校第一，有了和她談判的籌碼——所以現在我每天可以玩半小時，嘻嘻~”
Leon又冷笑一聲，嘴裏低低地滾弄起了“小學生”“半小時”“散了吧”之類的話。
“……不要這樣嘛，”阿改說，“小、小學生也不一定就……就小學生……對了, 之前不是聽說國服有個挺厲害的小學生嗎？好像才10歲？用小綠的，Biu得人聞風喪膽！聽說那段時間，一到她上線的點，排位的人都少了，大家都怕遇到她！”
“這也太誇張了，”mommy說，“而且只是個例吧？不管怎麽樣，小學生還是太小——”
“噢，那個小綠說的可能是我，”琳子汪汪說，“前年暑假的事，對吧？那時候我剛剛接觸這游戲，玩得挺瘋的，每天我媽一走我就上線，好像還沖上了個什麽榜，嘻嘻……不過後來開學了，機器被我媽沒收，我就沒上過游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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頻道裏又安靜了。
陳舟拿起手機，打開第三方排行榜的統計網站，按時間檢索，前年，7月，8月……武器積分榜，武器擊殺榜，排位勝率榜——兩個月間，共計三個榜單，出現了“琳子汪汪”的ID。
并且都在排行榜前段。
單看那年8月的數據，喪命在她水槍槍口下的章魚突破一萬條。
一萬條。
Leon幹咳了一聲，語氣十分少見的有些尴尬：“也行吧……不過我們有個入隊考試，看看你的真實水平——得通過考試了，才能考慮讓你加入。”
琳子汪汪又是一愣，然後拉長音調“啊~？”了一聲。
“你們誤會了，我沒說要加入呀，”她說，“我只是來打聽糖糖的八卦的！是那個舟舟給我頻道ID，我就來了——原來你們這不是在開八卦讨論會啊？”
頻道裏又安靜了。
靜得像漆黑的焚燒爐。
……糟糕，光顧着拉她來頻道，忘了和她解釋來龍去脈。于是陳舟皺起眉頭，磕磕巴巴地開口：“琳子……妹妹，是這樣的，我們戰隊現在還在招人，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不要，”琳子汪汪說，“你先告訴我，糖糖現在怎麽樣了？他不在戰斧幹了？那以後他還播不播了？還玩‘塗鴉’嗎？他是我最喜歡的‘塗鴉’主播了！我有很多東西都是看他的直播學的！他真的不播了的話……那我以後看什麽呀……”
——“糖糖”現在怎麽樣了？這裏的每個人都很想知道。
但眼下，“糖糖”是一個空蕩蕩的ID，是一塊輕飄飄的數據。從信號被切斷的那一刻起，組成這堆數據的0和1就開始分化溶解；“糖糖”要被分解成一粒冗餘的沙子，沉落到海底了。
“琳子妹妹，”陳舟出聲道，“你之前報名參加戰隊，就是想和糖糖一起玩吧？”
“對呀！我想做糖糖的隊友！他用雙槍，我用小綠，我可以掩護他！”
“那你現在加入，也不晚，”陳舟說，“雖然他這會兒不在隊裏……但我會去找他的。然後我們一起殺進預選賽，一起去A國——去E3，拿冠軍。”
頻道裏一片安靜，連呼吸聲都沒有。過了一會兒，琳子汪汪小聲問：“你能找到他？”
“我會去找他，”陳舟說着，一頓，又輕輕開口，“……我們是朋友，我會找到他的。”
“那好吧，”琳子汪汪說，“你們的入隊選拔賽……比什麽？”
——琳子汪汪的“入隊選拔賽”的最終結果：打敗阿改，打敗mommy，在兩局平局後用“跟糖糖學的，嘻嘻”的繞背走位打敗陳舟。
然後，打敗用噴槍的Leon，打敗用滾筒的Leon……終于，Leon一怒之下換了傘，總算是把用小綠的小學生一點一點蹭着血反殺。
“你好煩啊！我都說我媽快來了，趕緊打完——你還用傘！”琳子汪汪不滿大叫，“你是不是輸不起！”
被懷疑輸不起的人哼笑一聲，仿佛沒有聽見。
“可以，我同意你加入戰隊。”Leon說。
——入隊考核順利結束，ACP迎來一名新成員：琳子汪汪，慣用小綠，12歲。
因為正處在小學畢業班的關鍵階段，所以每天的游戲時間被限制在半小時內；雖然據本人說，只要家長不在就可以稍微多玩一會兒，但每次一到半小時時限，在線隊友——比如mommy——就會強硬地将其驅趕下線。
舟舟shoot：糖糖，我們要繼續沖分了
舟舟shoot：新來了一個小朋友，是你的粉絲，她說要和你一起去E3
舟舟shoot：她好厲害啊，Leon說你當初要是早找了她，說不定我們現在已經是全服第一了[掩嘴笑]
舟舟shoot：你什麽時候回來跟我們一起玩呀？
——“舟舟shoot”邀請你加入戰隊“ACP”，是否同意？
取消。
舟舟shoot：糖糖我們今晚大勝！43名！越來越近了！
舟舟shoot：我看下周我們就能進前20！
——“舟舟shoot”邀請你加入戰隊“ACP”，是否同意？
取消。
舟舟shoot：糖糖，我們今天又遇到之前打過的那支“末日之主”，他們變得好厲害啊
舟舟shoot：打完之後對面的隊長還來加我，問我你怎麽不在，他還想着再和你來個父子局[掩嘴笑]
舟舟shoot：對了，現在我們是38名！^0^
——“舟舟shoot”邀請你加入戰隊“ACP”，是否同意？
取消。
舟舟shoot：今天大家狀态都不太好，前面輸了好幾把……不過阿改趕完稿子之後，我們又開始連勝了
舟舟shoot：32名了！我都不敢相信！
——“舟舟shoot”邀請你加入戰隊“ACP”，是否同意？
取消。
舟舟shoot：糖糖我們28名了
舟舟shoot：好緊張啊……我以前打比賽都沒這麽緊張
舟舟shoot：阿改還說，如果你在的話，肯定會給大家說笑話
舟舟shoot：糖糖你來呀，我們都在等你一起玩
——“舟舟shoot”邀請你加入戰隊“ACP”，是否同意？
指尖在屏幕上一停，像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着，點不下最後的5毫米。
唐亮轉頭看看窗外——深夜1點，天上的星粒比地上的燈火多。
他又回過頭來，眼前的房間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地板上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
箱子裏面是整理到一半的耳麥、音箱、美顏燈、拍攝支架……還有各種花花綠綠的假發、化妝品。
所有的櫃子都敞着門，所有的抽屜都被拉開，像一張張僵硬的嘴巴。
唐亮又盯着那行“是否同意”看了一會兒，然後手指一戳，“取消”。
距離“小苦糖糖自曝”已經過去将近一周，這一周裏，他幾乎切斷和“小苦糖糖”這個身份有關的一切聯絡。
微博當然卸載了，直播平臺也在幾天後删了。劉哥來過電話，問他到底什麽情況，腦子是不是壞了；唐亮也沒多說，只告訴他自己沒把平臺抖出去，不信可以去看錄播視頻，反正現在肯定已經滿天飛了。
“走到這一步，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唐亮說，“給劉哥添麻煩了，我也知道自己這麽幹不地道……如果要跟我算違約的賬，可以讓律師來找我。”
劉哥靜了會兒，又嘆口氣，留下一句“我會再打給你”，就把電話挂了——然後一直到今天，也沒有電話過來，也許平臺內部還沒有讨論出結果。
管他的，唐亮想，反正自己把自己能做的都處理完，就行了——想什麽時候罰款，是他們的事。
理財收益已經陸續提取到賬了，他就照着打賞名單上的ID一個個找過去，确認聯系方式，核對涉及款項——然後打錢。
總有人免不了要和他說幾句，或者懇切，或者尖酸。唐亮既不感動，也不生氣——他是專業主播，早就榮辱不驚；只等對方确認收到錢了，他就拉黑删號。
也有人不要他的錢的，唐亮就找個公益項目，用對方的名義把錢捐了，然後發送截圖，拉黑，删號。
忙活了一個星期，他這一年的積蓄連同理財收益已經差不多用完，打賞名單也劃掉了一半。
還剩一半。
為了這一半，唐亮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反正以後也不做直播了，錄像的，收音的，打光的……這堆貴巴巴的鐵疙瘩，通通賣掉。
還有一堆化妝品，沒開封的直接賣，開封了的分裝小樣賣。
多虧自己當初就是挑貴的買的，雖然折了舊，還是能賣不少錢。
只是那些衣服比較麻煩，雖然都沒穿過幾次，但是尺寸特殊，怎麽想也不可能正好遇到一米八的姑娘……但總之還是挂上鹹魚——萬一呢？
這是他這幾天來忙活的主要內容。唐亮算過金額，如果地上這些紙箱子裏的東西都能順利賣出，那自己的欠債就差不多還掉80%了。
……然後把這間貴巴巴的高層公寓退租就行了，唐亮想。
然後自己就可以哭唧唧地回家，找份朝九晚五的老實工作，再用可能還不到主播收入十分之一的工資，慢慢還掉最後的20%。
——這麽一算，這一年的時間過去，自己什麽都沒剩下。
……也好，唐亮想，什麽都沒剩下，就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就當這一年直接跳過去了，像被撕掉的日歷。
他又看了看鹹魚——暫時還沒動靜，然後放下手機，準備休息。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轉身看到那幅大大的粉粉的背景布還挂在“直播間”的門上。
透着光，可以看到對面的張牙舞爪的兩個大字——“陳舟”。
這一年什麽都沒剩下。
什麽都沒發生。
她坐過的沙發就在旁邊。
她握過的手柄已經收起來了，準備和主機一起打包賣掉。
她在那張桌子上吃過飯，在廚房的水池裏洗過手。
……什麽都沒剩下。
唐亮站着看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擡手把那張背景布拆下來，疊好，壓平，放到旁邊。
作者有話要說： 1、琳子汪汪的戰鬥力大約是2.5糖
2、現實中的噴噴确實有小學生高手！相當厲害！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長財 2個；你在瞅啥 1個；幫男主播還債（。）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啃牛肉幹的神坑 10瓶；千代岚 2瓶；給熬夜打包的男主播泡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