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晚飯
當前時間是下午5點, 唐亮出門去了便利店。
兩天前,他從租金和樓層一樣高的市區高層公寓搬出來了;房東是個好人,他說自己出了點事,還沒怎麽費勁解釋, 對方就同意退了他剩下的房租, 總算讓他的周轉資金稍微寬裕了一些。
那堆鐵疙瘩都已經賣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都是些又小又輕的玩意, 搬起來不算麻煩;但即便如此, 搬家的時候, 唐亮還是裝了十幾個大紙箱。
他現在住的地方在城郊, 周圍沒有連鎖超市大型商場, 最繁華的地段是一截大約50米長的小街——街上有雜貨店、水果店、理發店、便利店……以及兩家小飯店, 堪稱是這一帶的商業中心。
唐亮就在商業中心附近租了個小平房, 房租還不到之前那處的一半;可惜面積也是,那十幾個大紙箱一落地, 他要想從屋子的裏間走到外間,就得從床上爬過去。
但房租還不到之前的一半。
還不到之前的一半。
(唐亮并不是沒考慮過直接回家, 但如果直接回家……怎麽解釋這幾大箱子女裝?)
這兩天裏, 唐亮已經差不多熟悉了周圍的環境。出門後,他徑直去了便利店,買了點吃的喝的,又在旁邊的水果店裏買了一小盒草莓。
春天了,是吃草莓的季節了。去年冬天的時候唐亮想,自己現在每天掙那麽多錢,也沒處花,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等草莓上市了,一定要好好吃個飽。
誰知。
唐亮一邊往家走, 一邊盤算今天的賬目:大前天賣掉的貓耳耳機的錢已經到賬,謝謝這位老板确認及時,他也馬上把這筆錢打給了5個粉絲;這兩天應該還有四五筆單子會回款,左左右右加起來,應該能過完這個月……
要是家裏那堆閑置的零碎玩意可以早點出掉就好了,唐亮想。
然而。
……算了,再申請個號,也沒多麻煩。
唐亮提着兩個塑料袋繼續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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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住處附近的時候,他聽到有小孩子在吵鬧,好幾個孩子。他剛要循聲去看,一個籃球“呼”地飛過來,唐亮條件反射地閃身一避——“咣當”,人避開了,旁邊的自行車被砸倒在地,輪子“骨碌碌”地空轉。
唐亮皺起眉頭:“別在這裏玩,砸到人怎麽辦?去去去,後面空地那麽大!”
那幾個半大孩子嬉皮笑臉,若無其事。為首的那個個子最高,将近一米六,他晃晃蕩蕩地過來,繞過唐亮,撿了籃球要往回走。
唐亮側身把他一擋。
那孩子愣了愣,又從另一邊繞過來。唐亮接着一側身,攔住他的去路。
“……你幹嘛!”那孩子不滿地瞪他。
“去後面玩,”唐亮說,“這裏左邊是馬路,右邊是民宅,會出事的。”
那孩子又甩個白眼,手裏籃球一拍,晃個假動作,想從旁邊突破。唐亮當然沒上當,他一閃身跟着他的步子朝旁一挪,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輕而易舉地抄了他的球。
大學的時候,彈吉他和打籃球,至少一項,是帥哥們的必修課。
唐亮兩樣都會。
(可惜身在理工大。)
“往那邊去,”他指了指小區後面的空地,“別在這兒鬧。”
那孩子在小弟面前出了醜,怎麽肯罷休,左蹿右跳地想把球搶回來。唐亮抓着籃球的手一擡,足足高過他頭頂半米多,任他怎麽撲騰都夠不到。
“還給我!”男孩子皺着鼻子大叫,像只發怒的奶貓。
說來可能有些丢人,但欺負小學生這一行為……讓唐亮得到了近日來少有的快樂。
他幾乎要笑出來了。
唐亮挺直了腰,用手指把球一頂,海獅似的讓球“骨碌碌”轉起來。“你們保證以後不在人行道上玩,我才還你,”他說,“不然,讓我看見一次——”
他渾身一怔,後半句話斷在喉頭。
海獅的籃球“啪嗒”掉下,在地上跳了兩跳,被一擁而上的小學生們搶走了。
唐亮站在原地,視線在不遠處的某一點彙聚。直到比冰河期更漫長的一秒結束,他終于反應過來——然後扭頭就跑。
出自本能反應的扭頭就跑。
身後立刻傳來一聲“站住!”,以及“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唐亮當然不會站住,他全力奔跑,低頭猛沖,長久以來的健身成果十分顯著,他身姿矯健如同奔逃的羚羊,大步流星地沖過路口繞過拐角奔馳在狹窄的人行道;轉眼間,身後的腳步聲聽不見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能跑,不能跑……至少不能跑這麽快。
唐亮的理智終于追上□□。他猛地停下腳步,一個原地向後轉,看到身後……不怎麽近的地方,有個人影拼命朝他追來。
因為已經拉開很長一段距離,唐亮眼中,她的身形小得就像一粒小熊軟糖。
小熊軟糖氣喘籲籲,跌跌撞撞,恐怕下一秒就會折于路過的小石頭。
唐亮皺眉,眯眼,咬了咬嘴唇……然後朝她跑了過去。
陳舟對自己的體力還是太自信了——她還以為回家之後,自己每天的運動量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已經整個人脫胎換骨煥然一新了呢。
沒想到才跑了這不到200米的路,氣就喘得比步子還重。
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跑越遠,陳舟又氣又急又不甘心,偏偏又無可奈何,她想跑得再快一點,但實在力不從心,自己上一次跑步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現在一下子要追上前面的——
那人停下了。
他回頭了。
他朝自己跑過來了。
陳舟一愣,腳下一個沒留神,前腳絆後腳,在人行道上磕了個響亮的平地摔——“咚!”
……不好,丢人了!陳舟沒顧上疼,趕緊從地上擡起頭,看到那人加快腳步朝自己沖來。
……但是他好像在憋笑。
陳舟頓時一咬牙關從地上爬起,站直了,又退開一步,“啪啪啪”拍掉身上的塵土,讓伸過來的那只手無所适從地落了個空。
唐亮愣了愣,把手收回去了。
“……疼不疼?”他小聲問。
“一點都不疼!”扁着嘴說的。
唐亮不再說什麽了,眼神閃閃爍爍飄飄蕩蕩,比人行道上,葉片間漏下的陽光還要不安。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他小聲說。
陳舟挺直了腰,擡頭看他。
“你怎麽搬到這裏的?”她反問。
唐亮又不說話了,站了站,轉身又要走。陳舟馬上幾步趕到他前面,然後伸手從身上的小包裏掏出一個東西,直直舉起,對準唐亮的臉。
——是把水槍?
“噗呲——”
看清那東西的瞬間,一股水柱飙射到唐亮臉上。他只能緊緊閉上眼睛。
“噗呲——”又一下。
“噗呲——”又一下。
唐亮整張臉都濕噠噠的,水珠從下巴滴到胸口了,陳舟才停下手。
“我上午知道你在這,中午就坐車過來了——可讓我一頓好找,”陳舟說,“氣死我了。”
“……對不起,”唐亮低了頭,擦了擦臉上的水,“一直騙你……對不起。”
“我氣的不是這個,”陳舟說,“當然……這個我也很生氣。”
“對不起。”
陳舟又一擡手:“噗呲——”
“我最氣的是,你跑了,退隊,不理我,還拉黑我!”她說,“為什麽退隊?為什麽不和我們說話?”
“……該說的都在直播間說了,我也确實在騙人……沒什麽好解釋的,”唐亮說,“給你們添堵了……對不起。”
“為什麽退隊?”
唐亮又不說話了。陳舟又要拿水槍噴他,然而“噗呲”還沒響起,肚子先“咕嚕”了一聲。
陳舟紅了紅臉。
唐亮看看她,忍不住笑了笑,提起手裏的購物袋:“我也還沒吃飯呢。”
當前時間是下午5點30分,太陽逐漸變成溫柔的金紅色,打籃球的小孩子已經被各自的家長喊回家去,小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子也增多了,老房子的窗口接連飄出飯菜的香味。
人行道邊上擺着一把掉漆的長凳,不知道是誰家的,好像誰都能坐。這會兒坐在上面的是兩只麻雀,唐亮走過去,它們就飛走了。
唐亮把購物袋在長凳上放下,打開,裏面是一個面包卷,一個飯團,都是剛剛從微波爐裏拿出來的,熱氣騰騰。
——還有一瓶飲料,某位前職業選手代言的版本;唐亮慌慌張張地把瓶子翻身,想把印着人臉的那一面藏到後面,但好像還是被看到了。
“這個還在賣啊?”陳舟說,“我家都不進貨了。”
唐亮“嗯”了一聲,想了想,擰了蓋子,把飲料連同面包卷一起遞給她。
陳舟道了聲謝,接過來,在長凳一邊坐下。
唐亮也坐下了,剛啃了口飯團,又想起來:“我……我這還有草莓呢。”說着他就去拿那個小盒子——
……算了,忘了草莓吧;他的草莓在剛才的逃亡中已經爛在盒子裏了。
唐亮看一眼那堆血赤糊啦的東西,把小盒子塞回去了。
兩人并排坐着,望着面前的車來車往,默默吃飯。陳舟先吃完了面包,又仰頭喝了一大口水,把瓶子放在兩人中間。
“你回來吧,”陳舟說,“大家都在等你……再不加回來,我們都要出線了。”
唐亮搖了搖頭:“不來了。”
“為什麽?”
“這不是沒有我……也能照樣沖分嗎,”唐亮說,“我就當個觀衆好了,我會給你們加油的。”
“……那不行,”陳舟說,“你一定要回來。”
唐亮一時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吃飯。最後一口飯團咽下之後,他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在比較好,”唐亮說,“我是說真的。”
“為什麽?”
“将來你們順利出線,去了E3,進了半決賽,進了決賽……這些都是要全程曝光的,”唐亮說,“如果我在畫面上,會是你們的污點——你們會因為我被連坐。”
陳舟一愣,剛要再問一句“為什麽”,突然反應過來了。
“比賽曝光率越高,含金量越大,受關注的範圍越廣,污點越容易被放大,”唐亮說,“‘國服戰隊獲得錦标賽冠軍’的消息當然勁爆,但對大衆網民來說,‘錦标賽冠軍的隊友竟然是個女裝騙子’……這可要比正經新聞勁爆一萬倍。”
陳舟明白,完全可以想象——如果ACP奪冠,剛剛自曝是男人的“小苦糖糖”又出現在新聞報道的畫面上……評論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她閉着眼睛都能想得出來。
“他們很快會忘記你們是這一屆的冠軍,但他們一看到ACP就會想起來,你們的隊友是個女裝騙子,”說着,唐亮自嘲地笑了笑,“我早就無所謂被罵了——做了一年主播,什麽罵沒挨過?而且這一次……我也确實該罵——但我不想讓你們因為我被罵。”
他朝陳舟轉過頭來:“回去之後,如果你們順利出線了,成代表隊了,再有人故意拿我的事來找茬……你一定要和我撇清關系,就說不知情,也是被我騙的——這本來也是事實,沒有撒謊。”
說完,唐亮把飯團的包裝袋揉了揉,丢進購物袋,又抽出陳舟手裏的包裝袋,同樣往購物袋裏一丢,然後站起身來,催她:“你晚上怎麽辦?該走了吧。”
“……有什麽關系?”陳舟突然轉過頭來看着他。
這句話沒頭沒腦,唐亮一時沒聽明白,他眨了眨眼剛要發問,陳舟又繼續說下去了。
“有什麽關系?罵就罵呀,”陳舟看着他說,“我們又不是職業選手,還要考慮俱樂部形象;我們這些業餘的,想和誰一起玩,就和誰一起玩!”
她很少用這種有些強硬的語氣說話,唐亮聽着不經一愣。
“就算有閑人罵兩句,又怎麽樣?”陳舟繼續說道,“他們只看得到你女裝,我們也只看得到冠軍錦标——他們怎麽想,又有什麽要緊?我們只是業餘玩游戲的,除了游戲,我們還有自己的生活呀。”
這番話照例說得糊糊塗塗,陳舟說完好一會兒了,唐亮才一點點聽明白過來。
——聽明白之後,他“噗”地笑了一聲。
“阿改以前說他羨慕你,我也挺羨慕你的,”陳舟說,“我以前在俱樂部,很讨厭別人提起我的時候,只說我的臉,不說我的成績……後來認識了你,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別人是怎麽看你的——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愛看什麽看什麽,你就只管自己玩游戲,只管自己玩得開心……那時候我想,都是女孩子,糖糖怎麽這麽厲害。”
唐亮又笑了笑,皺着眉笑。
“我們繼續這樣玩游戲,繼續只管自己玩得開心,不好嗎?”陳舟看着她說。
唐亮的笑容慢慢收攏起來,沒有回答。
陳舟看看他,也不再問。她從長凳上站起來,拍了拍褲子:“我要走了,不然趕不上高鐵。另外再跟你說一件事——我把你是我們隊友的事告訴一個記者了——是他幫我查到你現在的地址的。作為交換條件,等我們比賽完了,他就會來采訪我們。”
唐亮一愣。
“所以你不用擔心會不會被人知道你是我們隊友,”陳舟說,“反正已經注定要被知道了。”
說完,她掏出水槍又要瞄準唐亮,想了想,放下手,說了聲“再見”,就轉身走了。
她的背影很快又縮小成了一粒小熊軟糖。
唐亮看着小熊軟糖消失在傍晚的街頭,轉身走了兩步,把垃圾袋丢進旁邊的垃圾桶。
轉回身來的時候,他看到那瓶飲料還放在長凳上。
只被喝了一口。
瓶身上印着剛剛還見到的那張臉。
她說,我們繼續這樣玩游戲,繼續只管自己玩得開心,不好嗎。
唐亮突然覺得有些渴,他走過去,把飲料拿起來,仰頭,一口氣喝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夜深了,就忍不住想做些叛逆又禁忌的事
……比如現在冰箱裏還有一塊栗子蛋糕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猜猜子 1個;給唐亮再買一盒草莓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猴哥的大胖次 40瓶;栗子糖葫蘆 20瓶;Zoey、藍绫蛇子 10瓶;給陳舟的水槍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