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沒哭
軍訓這段時間,鞠檸度日如年,整天汗流浃背,累到想在床上癱十天。
班上的男生都黑了個度,謝望本來還挺白的皮膚也曬成了小麥色。女生這邊倒還好,一個個抹了防曬霜,和來之前沒什麽兩樣。
軍訓彙演前的最後一天,教官把所有學生帶到了感恩牆邊。
這堵牆高4.2米,鞠檸仰頭看去,頓時被陽光刺痛,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垂下了腦袋,暗自咋舌。
教官臉色嚴肅,手背在身後,嗓音渾厚高亢。
“今天,你們每個人都要翻過這道感恩牆,具體怎麽翻我待會兒再跟你們說,所有人都要記住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安全第一,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太陽曬得鞠檸的臉微微泛紅,汗水從雙頰淌下。
教官開始教他們如何爬牆——男生在牆下搭人梯,每個人都要挨個踩在他們的肩上,同時另抽一撥男生在高牆上拉人,爬牆的人必須雙手拽住高牆上方伸來的手,然後翻過這道牆,從高牆旁的石階下來,這樣才算結束。
“天啊,這什麽變态規則!”
“為什麽要搞這種沒意義的游戲啊?”
“男生太慘了吧,要搭人梯給整個年級六七百號人踩上去,不會弄傷肩膀嗎?!”
“要是有人摔下來怎麽辦?!”
4.2米的高牆,但凡有人腳沒踩穩或是手沒拽穩,就很可能從半空中摔下來,這種高度摔下來不可能不受傷!
教官皺眉,重重吼了聲:“安靜!”
“只要大家注意着點,就不會出什麽意外。當然我說過安全第一,身體不舒服的同學都可以站出來!”
“另外,爬牆期間大家要圍在人梯旁邊向上伸出你們的雙手,保持托住的姿勢,确保同學出現意外時能夠及時接住——”
教官做了個标準的示範,讓每個學生照做。
時間刻不容緩,很快整個年級的各班學生都被集合到了高牆之下。
教官讓身體不舒服的學生去休息,恰好邵绮雲來例假不舒服,她直接舉手打報告,捂着肚子癱在了樹蔭底下。
鞠檸看見教官召集了一批男生搭人梯,忍不住看了過去。
那群男生裏并沒有出現謝望的身影,他被分到了牆上拉人的那一批。
鞠檸遠遠和謝望對視了一眼,忽然覺得好笑,不由得用口型問他:你行嗎你?
謝望看出鞠檸在幸災樂禍,朝她擡了下眉:那你來。
教官站在離牆較遠的地方,一聲令下,所有學生開始爬牆。
人潮如浪湧上牆前,男生們像金字塔一樣穩穩紮在牆下,肩膀形成斜梯形狀,站滿了一整排。
女生優先上前,在周圍所有陌生同學的幫助下踩上男生的肩,人梯不止一階,所有人踩上男生的肩後還要再往上踩。
眼看前方某班的矮個子女生險些從人梯上摔下來,周圍學生頓時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扶住她扶住她!”
那女生急得快哭了,在同學的幫助下再次往上踩,艱難地仰頭,迅速抓住牆上伸下來的手,眼睛一閉、腿一蹬就被拉上去了!
鞠檸看得心驚膽戰,逐漸被擠往人梯的方向,汗水已經順着鎖骨流進了迷彩服裏,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人潮擁擠,讓她感覺周圍空氣仿佛被剝奪了,令人頭暈目眩。
一道道聲音喚回她的神智。
“快!讓鞠檸先上去!”
“趕緊趕緊!”
鞠檸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大腦陷入空白,就已經被周圍同學們推上了人梯後。
很快她就意識回籠,猛地一咬牙,在周圍無數雙手的支撐下,一腳踩上人梯。
緊接着,再次踩上男生的寬肩。
然後是伸手。
人在這争分奪秒的情境下根本無暇細想,條件反射做出了最該做的動作。
然而也正是這樣,鞠檸出意外了。
——她僅拽住了上方伸來的一只手,還沒來得及抓住另一只手,整個人撲騰兩下,竟翻了個面,直直面對牆下的所有人。
教官頓時雙眼瞪大,破了嗓子般大吼:“快翻回去,不要背對牆,這樣很危險!!”
學生們頃刻間嘩啦一下湧到牆邊,個個如臨大敵般托起雙手,随時準備接住她。
慌亂之中,鞠檸聽見上方傳來喊聲。
“抓住我!”
她咬緊嘴唇,立刻向上伸手,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那只手!
滾燙熾熱的血液在身體四肢沸騰,仿佛要燒盡她所有的力氣。
那個人在上方指揮,語氣很冷靜,速度卻飛快。
“快點,抓住她腳踝!”
話落的瞬間有人抓住了她的腳踝,他們一齊發力,将她整個人拽了上去!
“撲通——”
鞠檸磕到了腦門,疼得她倒吸一口氣,頓時擠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她砸到了誰,兩人雙雙摔到地上,簡直要命。
周圍同學着急地問:“怎麽樣怎麽樣,有沒有撞傷?”
這人應該是剛才喊啞了,一時沒有多說,只是搖了搖頭,讓他們繼續拽人上來。
鞠檸睜開眼睛,就看見熟悉的臉龐近在咫尺。
“都不知道你爬個牆怎麽爬的。”
他扯了扯唇角,一想到剛才那危險的場面就頭皮發麻,于是語氣很不好。
鞠檸心情還沒平複下來,聽見謝望這麽說,頓時感到憋屈。
她從謝望掌心裏抽回了手,悶悶不樂,話不過腦地說。
“我也不知道我怎麽爬的啊……牆它為什麽非要長這麽高,教官他為什麽非要讓我們爬,我為什麽爬着爬着突然就翻了過來,誰知道啊!”
鞠檸越說越氣,剛才被磕疼以後擠出來的生理性淚水模糊了視線,讓她幾乎看不清謝望這狗人的臉。
于是鞠檸更氣了,只想掐他脖子讓他道歉。
當時事發突然誰也料不到,現在一個馬後炮誰不會放!
謝望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引起鞠檸這麽大反應,他無力反駁,垂下了腦袋,卻又突然注意到她眼眶薄霧朦胧。
他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眉眼稍微動了動,用指腹抹了下她的眼角:“這你都能哭?”
鞠檸頓時愣住了,脫口而出道:“我沒——”
誰吵架還帶哭的,那多沒氣勢啊。
然而謝望突然就沉默了,別開了臉,飛快說了聲對不起:“我剛才那句話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擔心你。”
這麽直白的話讓鞠檸沒能迅速反應過來,她一臉懵地眨了眨眼,後知後覺這人不會以為她被氣哭了吧?
哇。
絕了哇。
原來謝望竟然會主動道歉。
原來謝望竟然會因為她“哭了”就無條件道歉,還說出這麽直白的、感人肺腑的話!!
鞠檸腦子轉過來後,突然嘴角上翹,什麽氣都消了。
她伸手彈了彈謝望的側臉。
謝望不得不扭頭看她,皺起了眉。
只見鞠檸眼裏早就沒有了眼淚,甚至臉部表情隐約能讓人看出來是在憋笑。
“對不起哈哈哈哈,第一次欣賞鐵漢柔情,讓我再多欣賞會兒。”
然後她就憋不住笑,肆無忌憚笑出了鵝叫。
謝望:“……”
他面無表情地想,還不如良心喂狗。
謝望最終還是瘸了。
他當時被鞠檸撞摔在地,後果就是扭傷了腳。
爬完牆後,教官直接讓鞠檸帶謝望去基地的醫務室,免得留下後遺症。
醫務室的人為謝望進行了冰敷,讓他在醫務室的床上休息了一下午。
教官讓每個學生今晚寫一份五百字的軍訓心得體會,明天早上統一上交。
鞠檸原本想趁在醫務室閑坐的時間寫完心得,但她剛動筆的時候晚飯時間就到了,醫務室的人提醒她幫謝望打一份晚飯過來。
之後那醫生就走了,醫務室只剩下謝望和鞠檸倆人。
“你……”鞠檸的表情很複雜,“要不別吃了吧。”
謝望:“?”
鞠檸掰手指頭給他算:“你看食堂那麽遠,外面那麽熱,飯菜還不好吃,端過來又那麽費勁——”
謝望一臉冷漠:“這不是你讓我絕食的理由。”
好吧确實也不能讓傷患餓肚子。
兩人默默對視半分鐘,相顧無言。
謝望逐漸感到迷惑,用一種“你又在盤算什麽妙計”的眼神看她。
他和鞠檸真的認識了十年嗎。
為什麽他感覺不到這份深厚的友誼。
鞠檸忽然想到了什麽,雙眼發亮,一手握成拳錘進了另一個手心裏。
“對了要不這樣,你幫我寫軍訓心得,我幫你端晚飯,怎麽樣!”
謝望面無表情地啊了一聲:“真是劃算的買賣——我是為了誰摔成這樣的?”
真的就不如良心喂狗。
鞠檸趴在他床邊,假裝抽泣了一陣,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對不起嗚嗚嗚,汪汪你是為了我摔成這狗樣的,我對不起你。”
然後她擡起了頭,直勾勾看向謝望。
“所以這買賣成交嗎?我給你一分鐘時間考慮,不然我就吃不上晚飯了。”
謝望:“……”
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從牙齒縫裏憋出兩個字:“成交。”
“哇,那你快點寫哦,等我端了晚飯回來就要驗收成果的哦!”
鞠檸把紙筆塞進他手裏,歡快地蹦出了醫務室。
給謝望端菜實在累人,如果不是謝望答應了幫她寫心得,鞠檸早就轉身去隔壁小賣部買碗泡面沖給謝望吃了。
她忍不住想,其實謝望會不會寧願吃泡面?
鞠檸覺得答案是肯定的。
那好險剛才她沒把這個選項抛給謝望,差點就錯過了使喚謝望寫心得的機會。
鞠檸端了晚飯回到醫務室的時候,醫務室依然只有謝望一個人。
隔着病床旁邊的簾子,依稀能看見謝望高大帥氣的身影。
于是鞠檸放下心來,一邊掀開簾子,一邊毫無顧忌地口出狂言:“汪汪,今晚的飯菜好像有點難吃,媽媽心好痛,你将就着吃吧哈!”
說着她還演上了,捂住臉蛋,用慈母般的深情眼神看向謝望。
謝望轉過頭,耳朵邊正貼着手機。
電話那頭清晰傳來中年女人的聲音:“咦,檸檸在你旁邊嗎?”
謝望眉毛微挑,接話道:“是啊,媽。”
“呃……”
鞠檸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到差點打翻餐盤。
然後連口齒都變得不太伶俐了。
“我是說,飯菜這麽難吃,你媽媽會心痛,嗯。”
好。
窒。
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