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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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祁站在一片黑暗裏,車的尾燈漸漸離他遠去。

慢慢等眼睛适應了黑暗,他才看見四周有樹,有土坡,腳邊有些雜草,待視線越來越清晰後,面前的院落和房子才有了模糊的輪廓。

福利院。

這是他記憶的起點。

言祁走近看了看,院子的大樹已經沒了,房屋破敗不堪,沒有一絲光亮,看上去似乎已經閑置了很久。

這裏本就地勢較偏,又處在半山腰上,原本溫馨的記憶被眼前有些可怖的畫面替代,讓他不禁有些犯怵。

言祁往後退了兩步,他聽到了一些聲音。

四周唯一在亮着的,是耳朵裏的藍牙耳機。

淡藍色的光圈一下下的閃爍着,言祁知曉卻看不見。

房間裏,身後的山坡上以及樹林深處似乎都有動靜。言祁倒不會因為這些刻意制造的恐怖效果而膽怯,他知道這不過是秦殊吓唬他的把戲,有錢人的惡趣味總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不過讓他失望的是言祁根本不畏懼黑暗,更不畏懼鬼神。

“三十分鐘內找到我們,游戲結束。”耳機裏傳來阿傑的聲音。

“真他媽有意思。”言祁罵了一句:“多大了還玩兒捉迷藏。”

言祁罵完之後也沒再認真聽阿傑還說了些什麽,開始往土坡後面跑,他依稀記得這裏是他曾經拿着小桶鏟過土的土坡,只是鏟土是為了做什麽,他已經記不清了。

面前大概有十幾個土坡,言祁不知道這裏荒廢了多久,從地勢來看,樹都是歪歪扭扭成型的,有的長在坡上,有的長在坑窪裏,雖然都是擎天而立,樹幹的樣子卻各不相同。

東北方向樹林的光線似乎要比周圍強一些。

言祁跑過兩個土坡後,終于又聽見了動靜。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快速移動着,速度很快,而且不止一個。

言祁沒有一點猶豫,飛快的跑了起來,不管這東西是什麽,先跑起來準是沒錯的。

跑了沒兩步,他聽到了叫聲。

狗。

聽聲音像是狼狗,或者藏獒一類的大型獵犬。

“操。”言祁低聲罵了一句,背上爬滿了寒意。

言祁對狗的恐懼很深。

有些記憶你不一定能記得清,但有些經歷和感受是一輩子也抹不掉的。

身體本能的反應要比思考後再行動更能直觀的體現出你對過去某種事物的恐懼。

就像現在,言祁發了瘋似的向微弱的光亮處奔跑,腦海裏翻騰出來的,是小時候穿梭在巷子裏抱着一盒剛從垃圾桶裏掏出來的剩飯被野狗追着跑的畫面。

這一瞬間的感覺,言祁像是從來都沒有過過往後的日子,他還是孤身一人不停奔跑着,不停逃竄着,他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停下來。

一只黑色的大狼狗追上了言祁。

它身上的顏色實在是太黑了,隐匿在黑暗中幾乎無跡可尋。在追上言祁的那一刻,它張開獠牙沖他撕咬過來,言祁從它的進攻方式和方向上判斷出這些狗都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

“媽的。”言祁撿起地上的粗樹枝,往旁邊亂揮着,手腳因冷意有點發麻,但他必須義無反顧的向前跑。

在快要接近大片光亮的時候,言祁被咬傷了右腿。

他忍痛“嘶”了一聲,伸手摸了一下,黏黏糊糊的。

他用左腳猛地踹了幾下狼狗的頭,耽誤片刻,剩下幾只便迅疾的圍攻上來。

言祁皺着眉喘了口氣,拖着受傷的腿挪了兩步,感覺有些吃力,就在他無計可施的時候,他摸到了兜裏的打火機。

啪。

點火。

樹枝瞬間蹿起火苗,漸漸融合成一團火焰,言祁沖周圍揮了兩下,狗往後退了兩步。

言祁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他開始脫掉外套。

雖然他讨厭狗,但至少他知道狗是循着味道而來,他身上一定有什麽狗能聞到他卻聞不到的味道。

他想起阿傑在路燈下扶着他的肩膀跟他說話的動作。

“你還真是甘願做他的一條狗啊。”言祁哼笑着。

在他剛想把衣服扔出去的時候,他停住了手。

果然,連命都快要沒了,有些東西還是固執的不願放下。

言祁披着外套繼續向光源處移動。

好在手上有個勉強能稱之為火把的東西,短暫的能給他帶來些安全感。

不過也沒能維持幾秒,言祁看見光亮處是一座橫在兩山之間的斷橋,斷橋下湍急的水流聲在跑出樹林時猛然大了起來。

斷橋的另一邊站着秦殊和阿傑的人。

言祁只覺得自己的右腿一點點失去知覺,即便是在夏天他也感覺到身體開始慢慢發冷。

他走到斷橋上的時候,狗就沒有再跟過來了,于是他扔掉還剩巴掌長的樹枝,扶着欄杆走了過去。

阿傑始終擰眉注視着他,手上秒表的時間顯示的是二十七分鐘。

言祁跟他對視一眼後,目測了一下兩座斷橋中間的距離。

別說他現在傷着一條腿跳過去幾乎不可能,就算平時他雙腿無恙,落地的時候也一定能摔個遍體鱗傷。

無所謂了。

言祁往後退了兩步。

面對無法逾越的鴻溝,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麽也不想。

用力跳過去就是了。

言祁一咬牙,邁開步子開始狂奔。

右腿落在地上的時候他微微歪了下身子,但還是忍着痛跑了起來。第一下很疼,但之後就沒再有什麽異樣的感覺。

邊緣越來越近,言祁蹬着殘壁,猛地向上躍起,縱身跳了過去。

落地的時候言祁側了下身,用肩膀着的地,如果用腿或手做支撐或緩沖,多半會直接斷掉。

他在地上滾了兩下,仰面接着月光,大口喘氣。

“秦先生,二十八分三十六秒。”阿傑摁下秒表對着耳機說道。

話音落下沒過多久,秦殊從那些人身後走了出來。

“比你快了十分鐘。”秦殊對阿傑說。

他沖言祁笑了一下,擡手向身後人示意,其中一個人拿着針管上前,把液體注射/進了言祁的身體裏。

“別擔心,疫苗而已。”阿傑說。

“沒擔心。”言祁在注射完疫苗後艱難爬起身,蜷曲着右腳抹了把臉。

“走吧。”秦殊點了點食指,朝不遠處停着的車輛走去。

三兩步後,他回過頭看着言祁。

言祁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也看着他。

“該回去了。”秦殊對他說。

“我的歸途不是這個方向。”言祁笑了一下。

“答應你的,我會做到,接下來就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了。”秦殊的聲音并不大,卻很沉。

“你去你該去的地方,我回我的家。”言祁撩了下劉海,想要從兜裏掏根煙點着,誰知還沒碰到煙包,就被兩三個人鎖住了身子,膝窩一痛,跪在了地上。

言祁看着秦殊,眼神裏充滿了挑釁。

“你是我最看重能力的人。”秦殊摸出一把折刀握在手裏,慢慢向言祁走過去,“卻也是我最看不起的那類人。”

“在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的經歷、你的反應甚至你的頭腦都讓我很滿意,但你一次次讓我失望,我為了你一次次讓步,現在,我們之間沒有商量的餘地。”秦殊說完,對言祁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言祁仰着頭,低垂着眼簾說:“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以前是,現在是,将來更是,你他媽怎麽跟個狗屁膏藥一樣,沒完沒了的,穿的人模狗樣就以為自己……”

言祁歪着頭,左耳一陣耳鳴。

打他這一耳光的人,是阿傑。

“他對你有恩。”言祁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不代表我也得替你還。”

“你身上有我看不慣的東西。”秦殊抓起他的頭發,“在這裏清理幹淨後,老老實實跟我走。”

“要殺要剮……”言祁還沒說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刀尖紮進了鎖骨下方的皮膚裏。

一條血道橫在深藍色的文身上,紅的觸目驚心。

身體被松開的時候,言祁顫抖着右手虛空着放在傷口前,痛的他直接咬破了舌頭。

他摸了摸濕熱的地方,瞪紅了眼睛。

剛想起身沖他撲過去的時候,啪嗒,豆大的雨點落在了他的臉上。

言祁仰起頭,用臉接了幾滴後,落寞的笑了一下。

這大概是,最後一場雨了吧。

阿傑在轉身的時候,才預感到不對勁。

手伸過去只蹭到了言祁的衣角,然後就聽到了清晰的落水聲。

他爬到橋邊一點點看着黑色的身影逐漸下沉,消失,直到再也尋不見,他還是顫抖着肩,死死的抓着地面,眼底紅了起來。

秦殊回頭看了一眼,徑直朝車身走去,步履不停。

雨水啪嗒啪嗒落在窗戶上。

周洛的意識很迷糊,似乎是睡着了,似乎又很清醒。

手機有規律的在茶幾上震動着,周洛聽了一會兒,猛地抓起來摁下接聽。

放在耳邊的時候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周社長。”一個對他來說極其陌生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你好,我叫言傑。”

……

周洛扶着沙發,慢慢放下電話。

起身的時候險些沒站穩,好在衛生間沒多遠,他趕忙撐了一下門框,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撲了捧水。

涼意激的他發沉的頭有些暈眩,緊接着胃裏就開始翻騰。

他迅速打開馬桶蓋幹嘔了兩下,一天沒吃東西,他什麽也吐不出來。

那通電話只打了不到一分鐘。

周洛靠着牆,給周勳打了個電話,讓他立刻通知警方實施救援。

他放下手機,雙手無力的垂在身側。

周洛笑了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的耳邊始終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始終是他說的最後那兩句話。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弟弟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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