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當方珏将那塊燒焦的木牌帶給陵洵,陵洵對着木牌出了半晌的神,直到方珏輕輕叫了一聲“風爺”,他才将木牌随意收進袖中,自我開解道:“這也不能說明什麽,穆家家主神通廣大,只怕是先一步離去了。”

然而方珏腦袋裏天生缺了一根察言觀色的筋,回想穆宅那一帶的火勢,認真反駁道:“也不一定,穆家所在位置正是京城中幾處火勢較大的,我們過去的時候,一路看到不少焦屍,那穆家家主雖然精通陣法,卻不是練武之人,很有可能難逃火海。”

陵洵;“……”

方珏直到被轟出去,也沒想明白他家風爺為什麽突然黑了臉,于是只能歸于他最近正在長智齒,牙疼得脾氣古怪。

陵洵最近的确在立事,疼得什麽都吃不下,仗着身體底子好,幹脆以酒代飯,餓了就從黑疤臉王大那裏讨一些桂花釀。

王大長相脾氣都是五大三粗那一挂的,做不出什麽精細活,卻釀得一手好酒。他也不知從哪來聽來的歪理邪說,整天念叨:“酒是糧食精,不吃飯只喝酒也是一樣的!”剛好和被牙疼困擾的陵洵一拍即合。原本王大很寶貝自己的酒,輕易不給人。但是當初在監牢裏他和陵洵不打不相識,兩人脾氣相投,交情不是一般的好,難得肯對他慷慨。

陵洵有那麽幾天都是醉醺醺度日的,常在酒醉中做夢。

他夢到前方無盡的黑暗中站着一位灰衣少年,少年背對着他,他伸出手,發現自己的手很小,好像還是孩童時的樣子,然而他越是往前夠,那灰衣少年卻行得越來越遠,怎麽也夠不到,最後他氣喘籲籲地追起來,大喊着“恩公留步”,那人終于轉過身,卻變成了一個戴着鐵面的成年男子。男子将鐵面具摘下,露出穆家家主的臉,周身忽然着起火來,那溫潤如玉的笑容被燒得面目全非……

陵洵不知第幾次在大白日被噩夢驚醒,背後生出一層冷汗。

總是同樣的夢。

他從懷中摸出那塊寫着“穆宅”二字的木牌殘片,終于覺得這東西太邪門。

“你又不是我恩公,死活與我何幹?”陵洵有些涼薄地垂着眼皮子,幹脆将牌子順手往窗外一丢,省心省力。

木牌順着窗外的山坡滾下去,好巧不巧,剛好打在正挂在樹上歇盹的方珏頭上,差點将他從樹上砸下來,方珏揮劍就要将這敢砸他腦袋的勞什子東西砍得稀碎,不料一瞥之下,發現竟是那穆家的牌子,想了想,懷疑這是他們風爺不慎掉落的,于是忍氣吞聲沒實施打擊報複,将牌子認真收好。

算起來,陵洵離開益州也有大半年了,錦城的錦繡樓老巢裏,就留下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岳掌櫃,被那不靠譜的大老板甩了一手驚天絕地的爛攤子。

當岳清得知風無歌在京中秘密下令,要關閉各處分號将所有資源回調入益州時,差點精神崩潰,恨不能将那姓風的抓回來剝皮抽筋。

然而滾滾車輪已然從天南海北駛出,錦繡樓幾年來迅速積累的財富正在向這九州西南一隅湧入,任憑岳清如何想要上吊撞牆,也要撐着一口氣,運籌帷幄布置各處運輸線路,确保不被官府查出異動,又不能落入匪患眼中。等車馬陸續入益州,他還要想辦法清點物資錢財,打點益州官衙上下,可謂勞心勞力,眼見着衣帶漸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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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陵洵在清平山落腳後送來第一封家書時,岳清那如寒刀的眼神,險些把倒黴的送信人刮成肉片。

“呦,咱這風老板已經落草了?那我們是不是也該分分東西散夥回家了?”岳清眼底青黑,眼神看着總有幾分怨毒。

送信人噤若寒蟬地站在下頭,大氣不敢出,終于明白臨行時風爺為何囑托那番話,讓他一定要夾起尾巴做人,千萬不能在岳掌櫃面前說他一句好話。

岳清見送信人一聲不吭,半肚子火憋着發不出去,索性橫眉冷對地一揚下巴,纡尊降貴道;“那禍害寫了什麽,拿來我看看。”

方珂早就等在旁邊,聞言忙跑過去接過信,給他們岳老太後呈上來,狗腿之氣比那宮裏的小太監也不遑多讓。

岳清一看到信封外“明軒親啓”四個字,頓時感覺腦瓜仁疼,果然,打開信就看到那三紙無驢的洋洋灑灑,間或夾雜幾句諸如“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的歪詞,生生将岳清麻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對了,掌櫃的,風爺還說給您帶一件禮物。”送信人瞄準時機,命人将幾卷布料擡上來,見岳清眼皮要抽,趕忙解釋:“這不是尋常布匹,布料上的符文是風爺新研制出的,據說不易髒污,特地給岳掌櫃送來做兩件稱身的袍子。”

蛇打七寸,岳清沒有別的毛病,就是太愛幹淨,這東西可謂是送到點子上。方珂觑着岳清神色,忍不住在心裏給他們風爺豎了個大拇指,心說論哄人的技能,他們風爺說第二還沒人敢自稱第一。

岳清臉色果然好了些,打發走送信人,開始認真思考陵洵信上的內容。

盡管陵洵那封信屁話一堆,但是憑着兩人多年的默契,岳清還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心情難免沉重,知道若從此踏出這一步,便再也不可能有收手的機會。

“掌櫃的,倉庫裏的錢物已經多得堆不下了,你看我們要不要再去盤幾處地,建成新的倉庫?”沒了孿生兄弟在眼前晃蕩,方珂的生活一下無聊了不少,連鼓搗吃的都沒了興致,整天不是喂八哥就是跟在岳清身邊打下手,眼下見岳清沉默半天也不說句話,不由出聲提醒。

岳清微微回過神,忙點着一個火折子,将陵洵那封信燒了。

“不必了,錢財要花出去才有用,屯着有什麽意義?等着生鏽嗎?”

于是岳掌櫃大筆一揮,命人從現在開始,向外大批量收購米糧,并給陵洵寫了一封回信,禮尚往來地也給他啰嗦了好幾頁紙,總結起來不過是兩句話:“你管我要糧食我能想辦法,要馬是腦子壞了嗎?益州能有什麽好馬,您老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京畿兵亂,南方諸州郡卻還沒有脫離朝廷掌控,招兵買馬這種事也只能偷偷來,為此需要耗費的心力可想而知,岳清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從案前起身,直了直老腰,不由暗罵一句;“死禍害,要了我的老命。”

“死禍害,要了我的老命!要了我的老命!”

室外忽然傳來兩句陰陽怪氣的人語,方珂忙一溜煙跑出去,對着挂在門廊上的八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岳掌櫃現在心情不好,你可長點心吧!”

“你可長點心吧!”八哥原封不動将這話回給了方珂。

岳清倚在門口冷眼看着,似笑非笑,“我看這畜生不想學好,不如今晚把它炖了吧。”

八哥頓時打了個哆嗦,卡着脖子擠出一句谄媚:“掌櫃威武!”

方珂樂得直打跌:“也不知道咱風爺從哪裏弄回來的這小玩意,長了一身白毛不說,還特別賊。”

岳清看着那上蹿下跳的八哥,忽然微皺了下眉,想到什麽。

八哥多為黑羽黃目,很少見這樣白羽黑目的異類,若不是它前額生着一排八哥特有的羽簇,別人沒準還以為這是一只鴿子。可就在剛才,岳清突然想起,他好像還在別的地方見過這種白八哥,可是具體在哪裏,他又想不起來了,只知道是一次押貨的途中。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只同樣的白色八哥正撲棱着翅膀,飛過千山萬水,落在土路旁一棵被砍去半截的樹樁子上。

一個紮着雙髻的小童兒伸出手,輕輕在八哥的頭上摸了一下,八哥便乖巧地跳到他胳膊上。

“先生。”小童兒帶着八哥跑到就近一處茶水攤旁,恭恭敬敬将八哥交給正坐在小桌邊飲茶的男子,便是穆家家主。

這茶水攤是京畿之地和荊州南北往來的必經之路,也是從京畿往荊州方向過江之前的最後一處歇腳地,原本在涼州兵圍京前,便是來往商旅常關顧的地方,如今北邊鬧了起來,不少大戶都忙着南遷避難,弄得這小小一處茶水攤生意格外好。

此時茶攤上客人不少,然而也是奇怪,那麽多人,竟沒有一個往這小童兒方向看來,盡管他胳膊上蹲着一只極為顯眼的白色八哥。

穆家家主伸出手指,八哥跳過來用喙在上面蹭了兩下,顯得十分親昵。接着他攤開手,現出掌中一枚紅紅的小丹丸,那白八哥毫不遲疑啄起吃掉,待丹丸下肚,忽然張開翅膀,嘎一聲,竟是口吐人言。

“嘎——君王陣已開,山河可待,靜候九爺佳音。”

那八哥将話帶到,在桌上跳來跳去,撿了幾顆豆子吃,又擡起頭看了看穆家家主,見他并沒有要傳話的意思,便又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小童兒見自家先生吃得差不多了,準備起身收拾東西,就在這時,忽然聽見隔壁一桌有人提到“清平山”三個字。

清平山這名字對小童兒來說并不陌生,那位風公子從法場劫的命犯,據說就是清平山的山匪。

小童兒對風無歌的印象不錯,聞言立刻用征詢的目光看向穆家家主,卻見穆家家主面不改色,只是拿起筷子,将碟子中的煮豆夾起來,一顆一顆按着某種古怪圖形擺在桌上。

那夥人剛才激動之下爆了嗓門,這才讓小童兒聽去“清平山”三個字,接着似是其中一人警告了什麽,他們又立刻将談話聲音壓低,借着周圍嘈雜聲掩蓋,根本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了。

可是,随着穆家家主在桌上擺的煮豆成形,那些人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卻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一字一句分毫不落地傳進小童兒耳朵裏。

“呵呵,那鐘離山娶個千人上萬人睡的窯子進門,還當做寶,頭上不知道被戴了多少頂綠帽子,我看啊,那肚子裏的孩子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你管他是誰的,反正孩子在山寨夫人的肚子裏,眼看着就要爬出來,那鐘離山日日夜夜圍着婆娘轉,我們還有更好的時機嗎?”

“自然沒有比這更好的動手時間了!哈哈,這次咱們有陣法師助陣,定然要讓那姓鐘離的孫子當不成這個便宜爹,當年的奪山之仇終于可以報了……”

衆人說到興奮之處大笑起來,聽那言語,俨然已經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先生……”小童兒皺皺眉,試探地問。“那位風公子,應該還在清平山上吧?”

穆家家主一揮袖子将桌上的煮豆拂落,那桌人的聲音重新變得模糊不可聞。

“走了。”他站起身,看都沒看那些人一眼,就要繼續趕路。

小童兒規規矩矩跟在身後,眼看着就要走遠得看不見那茶攤,又忍不住問:“先生,難道不管嗎?”

穆家家主目光掃過來,不怒自威,小童兒驚覺自己失言,忙低頭告罪道:“是小子多嘴了。”

“謹言,可知我為何要賜你此名?”穆家家主淡淡地問。

小童兒應道:“知道,先生是讓我時時記住謹慎言詞,避免禍從口出。”

穆家家主道:“既知道就好,以後路上行走,切勿提及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再者,這天下是非數之不盡,豈能事事都管?讓不相幹的人或事迷了心智清明,終究會偏離軌跡,難得初衷。”

“是,謹言多謝先生教誨。”

這名叫謹言的小童兒深深一揖,再擡起頭時,卻發現穆家家主已經飄然走遠。

謹言默默嘆了口氣,心道,自打他跟在家主身邊服侍,就從沒見他在意過誰,他的每一行每一步,皆有不可捉摸的用意,從不肯行差踏錯。先前見家主對那風姓公子頗為照顧,他便以為風公子算是家主半個朋友了,不料,卻還是多想了。謹言最後又望了一眼穆家家主那茕茕而行的清冷背影,便快步追上去,再不敢妄自揣度。

清平山上陵洵借着牙疼,以酒代食着實逍遙了幾天,然而這醉鬼狀态沒持續多久,也不知怎麽就傳到陵姝的耳朵裏。

陵洵心道,這鐘離山看着像個爺們,怎麽也做出傳小話的太監事兒。

“你不要怨你姐夫,每次你來看我,身上都帶着酒味,以為我聞不到嗎?”

正是午後山中好時光,後山小院裏烤着暖暖的火盆,驅走深秋乍寒的涼意。陵姝挺着大肚子歪在榻上,腿上放着個小籃子,正在給腹中的孩兒準備百家衣。也許是因為快要做母親,她紅唇欲滴,體态豐盈,眉眼間滿是安逸幸福,就算是數落陵洵,也數落得柔聲細語。

“阿姊說不讓我喝酒了,我就不喝。”

陵洵在他姐面前一向乖得跟兔子似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到底是同胞姐弟,縱使多年未見,陵姝也能無師自通地摸清楚陵洵的尿性,知道他八成是說一套做一套,于是說:“以後每日無事,就來我這裏用午飯吧,讓劉媽給你做點軟乎的吃食,就算是牙疼,也不能不吃東西呀,這身體怎麽受得了?還有,一會兒走得時候帶上一點解酒湯,晚上睡前熱一熱喝了。”

“知道了,那我以後就來阿姊這邊蹭飯,您可別嫌我吃得多。”陵洵笑眉笑眼地應道。

若是方珏唐旭等人,此時見着他們那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風爺現在變成這個慫樣,只怕眼睛都要瞪脫眶了,可是陵洵心裏卻甘之如饴。

尋常人家的孩子興許會因為被管束而不耐煩,更沒有哪個男孩願意和媽媽姐姐膩在一起。可是對陵洵來說,這看似啰嗦的念叨,卻是求之不得的。他從不曾奢望過這世間也會有人這樣對他,甚至在過去的十四年裏,他連親人的模樣都不敢回想。

直到此時,陵洵才真真切切體會到,在這世上被親人惦念着關懷着,究竟是什麽滋味。

“阿姊,想好給孩子取什麽名字了嗎?”陵洵問。

“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怎麽取呀?”陵姝笑得彎起眼睛,她和陵洵長得其實并不太像,陵洵眉眼随了武陽公主,細而長,而陵姝更像父親,眼睛大而周正,端莊少媚,一看便是大家閨秀。

陵洵幹脆道:“一樣取一個呗,這回用不着下回用。”

劉媽走過來笑:“瞧舅爺說的,當是給小貓小狗起名字吶!”

陵姝低頭輕柔地撫摸肚子,“你姐夫說了,咱們這山寨裏你讀書識字最多,讓你給孩兒取名呢。”

陵洵一下來了精神,“真的?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他還真的正經想了半天,道:“我大外甥女可不能像她爹媽舅舅這樣,吃那麽多苦頭,她生下來就要在蜜罐子裏泡大,不如就叫鐘離甘吧!”

陵姝愣了愣。

一旁劉媽卻拍手叫好,“苦盡甘來,是個好名兒!夫人,不如乳名就叫甜甜!”

陵姝也點頭笑起來,“這個名字好,你姐夫也一定喜歡。”

劉媽又問;“舅爺,這萬一是個男孩呢?”

心心念念想要個大外甥女玩的陵洵,有點嫌棄地伸了個懶腰,“男孩嘛,就等生出來再說吧!”

自京城被焚毀,大致過了一個月,聚集在清平山下的京城難民越來越多,到年底時,已經達到數百人。清平山美名遠揚的同時,卻也漸漸力有不支,無法養活這麽多人了。

清平山掌管財物的是吳青,眼看着山寨裏存的米糧像是遭了蝗蟲,每天迅速削減下去,他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難看,整日裏陰沉沉的,偶爾讓陵洵碰上,還以為碰到了痨病鬼。

吳青每次見到陵洵都不說話,避他如瘟神,陵洵自己也搞不明白,怎麽好端端的就得罪了他。

原本鐘離山提過幾次要和他結拜為義兄弟,做這清平山的三當家的,可是陵洵一來是沒想好該不該留在清平山,二來也是顧忌吳青,才一直拖着不答應。畢竟吳青才是鐘離山正兒八經的結拜兄弟,兩人自幼就是過命的交情,他若是再和鐘離山拜把子,豈不是要買一贈一?對着吳青那張臉,他可是叫不出“二哥”來。

前一陣他有意醉酒,和回避鐘離山也不是沒有關系的。

這日陵洵剛在陵姝那用了午飯,剛從後山轉出來,遠遠便聽見主寨那裏有人争吵,他和跟在自己身後的阿誠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阿誠先前因為在獄中曾被陵洵當板凳坐,又正是半大小子叛逆的時候,本來是不太待見陵洵的,不過自從陵洵在法場上将他們救出來,他身上的毛也就順溜了。

阿誠天生長了一雙巧手,這兩天鼓搗出一個木搖籃,下面還有四個輪子,可以随處推着走,剛才正好送去給陵姝看,被陵姝留下和陵洵一起用飯,兩人這才結伴一同出來。

“我怎麽聽着像是我師父的聲音?”阿誠聽了一會兒那争吵聲,對陵洵說。

阿誠的師父就是吳青,因為手巧,一直跟着吳青學習機關術,他很少像其他人那般叫吳青二當家。

陵洵負手而立,聽得正起勁,随口道:“清平山中敢這樣跟你們大當家叫板的還能有誰?說真的,這山匪寨子至今還沒被這兩人吵黃了,還真是稀奇啊。”

阿誠瞪了陵洵一眼,“不許你說我師父!”

陵洵樂了,“哎呦,小不點還挺能護人的。不錯,可造之材。”

阿誠急了,“你說誰小不點?你,你……”阿誠本想說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卻氣得結巴了。

陵洵在陵姝那正經太久,此時嘴賤的毛病犯了,趁着阿誠卡殼,目光往他下面遛了一遭,見縫插針道:“你慌什麽,我又沒說你哪裏小,莫非是心虛?”

阿誠:……我他娘的跟你這妖精拼了!

阿誠一個虎撲罩向陵洵,陵洵正愁太久沒動手,身上的關節都快滞住了,這時碰上個來讨打的,也就欣然接受。

“提前說好!你可不許用陣法!不然就不是男人!”阿誠很明智地提出條件。

陵洵跟哄孩子似的,“行啊,你說不用,那就不用呗。”

阿誠看陵洵那欠抽的勁兒,啐了一口,心裏暗暗詛咒:“不用你得意,夜路走多了總歸遇見鬼,早晚有一天會有個能收拾住你的人!”

這外面打得火熱,主寨裏面也吵得洶湧澎湃。

吳青和鐘離山的争吵內容,還是關于山下收留的難民。

“寨子裏的存糧已經快不夠過冬了,要麽将人驅趕走,不再發放糧食,要麽大家一起餓肚子等死,大當家的自己拿主意吧。”吳青說得很是不客氣,擺出撂攤子不幹的架勢。

這些內務鐘離山是從來不管的,聽到這裏不由皺眉:“風兄弟進寨子帶了那麽多金銀,難道還不夠換糧食的?”

“換糧食?”吳青陰陽怪氣地冷笑,“我的大當家,您現在倒是去外面打聽打聽,是否還有人願意出售糧食。現在世道亂,天氣也冷了,任誰都是屯糧不放,就算拿着金磚都不見得能換得一鬥米。想要買糧,就要往益州和荊州去了,敢問咱山寨裏有那麽大實力,能将米糧從當地的地頭蛇那裏搶來,再從亂兵中安然運回嗎?”

鐘離山揉着額頭嘆了口氣,顯然極其疲憊,“行了,最近事多,等你嫂子生産完我們再商量。”

“是啊,在當家的心裏,還有什麽比嫂子更重要的呢?”吳青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唇角露出譏諷的笑。

就在他要離開時,卻被鐘離山一把從後面拉住。

“老二,你現在的氣色怎麽越來越差了?”鐘離山這才注意到吳青那白得瘆人的臉色,抓着手腕将吳青拖回來,眉頭擰得死緊,“你是不是……還在吃那些藥?”

見鐘離山終于關心自己,吳青眼神變了變,看着似乎沒有方才那麽陰郁,不過他還是将鐘離山的手甩開,敷衍道;“大當家的還是多關心嫂子去吧,小弟就不勞您費心了。”

“這是說得什麽混賬話!你是我兄弟,我不對你費心誰對你費心?”鐘離山卻惱了,并沒有注意到吳青那幾次轉換的複雜表情,只以兄長口吻訓斥道:“我說過你多少次了,不要再吃那些什麽破丹藥!陣法師都是天生的,你沒有能感知五行氣感的能力,為什麽一定要強求?若是吃藥能吃出個陣法師來,那天底下的陣法師豈不是要多如牛毛?!”

哪知這話戳中了吳青的痛楚,吳青的眼睛一瞬間紅了,腦門上青筋直跳,沖鐘離山吼道:“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用不着你管!”

鐘離山瞪圓了一雙牛眼,罵道:“你還用不着我管?不看看現在把身體糟踐成什麽樣子了,脾氣也弄得甚古怪,就不怕哪天真的出了問題麽?!”

最後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吳青氣急敗壞跑出來,一眼便看到在門外土坡上打鬥的陵洵和阿誠。

陵洵正有一搭沒一搭和阿誠喂招,因為不甚用心,所以吳青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他,反而是阿誠,正打得專注,見陵洵溜號露出一處破綻,心下大喜,一拳打過來,直接擊在陵洵肩膀上。

“哈哈,打着你了吧?我就說,你頂多能接我百招!”阿誠大笑,眼睛裏有少年人獨有的單純的開心。

吳青見此情景,面色更加蒼白了,好像連嘴唇都沒了顏色。

陵洵看向他,本是普通的對視,奈何他天生就長了一雙勾人的笑眸,落在不待見他的人眼裏,這眼神無異于炫耀和挑釁,怎麽看怎麽欠揍。

阿誠這時也後知後覺轉過身,看到吳青,忙像只小狼狗一樣奔過去,歡快地叫道:“師父!”他自己正在得意,絲毫沒有感應到吳青身上的寒氣,還準備搖尾巴。

吳青冷冷地看了阿誠一眼,目光陰沉得能結出冰碴子。

“呦,這麽快就另攀高枝了?”

阿誠終于感覺到不對勁,尾巴搖了一半耷拉下來,無辜地瞪大眼,諾諾地叫了一聲:“師父,我……”

然而吳青卻沒容他繼續解釋,直接走到陵洵面前,話雖是對着阿誠說的,眼睛卻看着陵洵。

“也對,人往高處走,跟着真正的陣法師,總比跟着我這個草包強。”

陵洵:“……”

有一句話是怎麽說的?真是躺着也中槍。

陵洵覺得,這吳二當家的心一定是水晶做的,一碰就碎。

吳青說完就走,阿誠忙追上去,十四五歲的少年人正是變聲的時候,聲音一大就啞了,也不敢喊,只能一路小聲喚着師父。

陵洵目送這一冷一熱的師徒二人走遠,想了想,才走進主寨。

也許是因為大當家的和二當家兩條大魚互咬,那些小山匪們唯恐遭受池魚之災,此時都不知道跑去了哪裏,偌大的院子裏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陵洵才剛進門,就聽鐘離山迎面出來,叫了一聲“二弟”。

待看清來人,鐘離山一張臉不免又垮下來,唉聲嘆氣地招呼了一聲。

“風兄弟,是你啊……”

“怎麽,見到我這表情?難道是因為我沒有吳二當家長得好看?”陵洵沒正行地開着玩笑。

鐘離山捂臉苦笑:“你看我現在還有心情說笑嗎?”

這一個月下來他憔悴了不少,就差愁白了頭。

陵洵也不再和他賣關子了,直接問:“鐘離大哥可是因為糧食發愁?”

鐘離山聽出陵洵話裏有話,“怎麽,莫非風兄弟有辦法?”

“我先前給家裏寄信,讓他們在益州收購糧食,至今已經有半個月,若是不出意外,應該能攢夠一批了。”

鐘離山一聽差點原地跳起來,眼睛直放光,“當真?!”

陵洵被他這大馬猴一樣的反應吓到了,趕緊往後退兩步,謹慎地點點頭,“嗯,真的。”

“你們錦繡樓……可有運貨的通路?”

陵洵道:“運到益州邊界倒是沒問題,我家裏人應該都打點好了,只是出了益州,就不敢保證會不會被牛鬼蛇神攔道了。”

“成!只要能将糧食運到益州邊界,我派兄弟們去取,就算是殺出一條血路,也一定将糧食押回來!”

鐘離山樂不可支,罩在腦瓜頂的那一層愁雲頓時散開一半,環顧一圈,發現主寨裏的小崽子們都曠工去了,索性給自己也放半日假,跑後山看老婆去了。

随着陵姝的産期臨近,山寨上下的人全都緊張起來,生怕有一點錯處。

可是沒想到,千擔心萬擔心,還是出了纰漏。

原本定好要來山上為陵姝接生的産婆,竟然被阻在了半路,趕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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