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從荊州前往清平山需要渡江,然而等陵洵一行人抵達渡江口,卻發現那裏已經人滿為患。

“下游發洪,水流太急不能開船了,今兒都回去吧!”渡口的幾戶船家紛紛搖頭,不停對前來打探消息的人說。

水流太急?發洪?

陵洵聽完方珏的禀報,心中納悶。

“這已經入了冬季,天旱少雨的,怎麽好端端會發大水呢?”他回過頭問穆九,同時打了個噴嚏。

穆九默默地将陵洵讓給他的狐皮大氅脫下來,披在他身上。陵洵要推讓,他卻雙手按住他肩膀,陵洵瞬時便老實了,生怕反抗過頭,情不自禁運用起內力,再将他傷到。

“這洪水并非自然形成。”穆九一邊幫陵洵整理大氅一邊說,給他從裏到外裹了個嚴實。

陵洵仗着自己身體底子好,這一路一直将唯一帶着的大氅讓給穆九穿,卻沒想到不争氣,居然着了涼。此時狐皮加身,他覺得驟然暖和不少,尤其是這大氅剛從穆九身上脫下來,還帶着幾許淡淡的蘭香,讓他瞬間精神百倍。

“洪水并非自然形成?”陵洵被那脖領處的一圈狐毛弄得下巴發癢,不停蹭來蹭去,聽得直皺眉,“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這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穆九淡淡“嗯”了一聲,眼睛卻一直盯着陵洵那在狐毛上不停蹭動的雪白下巴,接着他擡手,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只在陵洵那墜着狐毛的脖領上輕輕一抹,那些狐貍毛便服帖起來,不再那麽紮人了。

陵洵卻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只是沉吟思索片刻,便叫來方珏:“你去打聽一下,民用船不能走了,荊州的軍用船只是否還能通航?”

方珏領命而去,謹言有些驚訝地問:“軍用船只我們也能用嗎?”

陵洵好不容易有了在穆九面前顯擺自己能耐的機會,怎麽肯錯過,于是故作高深道:“別人用不得,我卻用得。”

如今陵洵已經離開清平山一個月有餘,也不知道山中是什麽情況,孫朗帶來的那些陣法師能不能壓得住,更為重要的是,他想趕回去給陵姝做最後一次“燒七”,因此沒有時間再做耽擱。

方珏很快打探消息回來,說這邊渡口有一只軍用五帆船在巡航。

陵洵從懷中摸出一個腰牌給方珏,讓他想辦法上船,将這腰牌交給船上的将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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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袁熙離京城時,曾給陵洵留下這塊腰牌,他來荊州時特意帶在身上,如今剛好派上用場。

方珏正要離去,陵洵又将他叫住,将他那“無歌二寶”之一的黑紗披風拿出來塞給方珏,囑咐道;“畢竟是軍用船,你把這個帶上,潛入時小心一點。”

穆九瞥了那黑紗披風一眼,等方珏走了,問:“主公這黑紗披風中,是否融入了陣術?”

陵洵點點頭,“不錯,可惜我陣法水平不高,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可以略作掩飾,卻不能真正隐匿身形。”

“将陣術融于器物,已經是陣術中最高難的部分。大多數陣法師,即便到了能呼風喚雨的程度,也終生無法掌握這樣的秘法。主公不必妄自菲薄。”

陵洵擺擺手,“不是我故作謙虛,只是幼年曾有幸得恩公指點……”

話說了一半,陵洵眼神卻黯然下去。

其實仔細想想也很奇怪,陵洵并不算在陣法上非常有天賦的人,單看當初穆九送給他的那副八卦陣型圖他自己怎麽都琢磨不明白就知道。可是不知為什麽,在恩公指點時,他的理解能力會忽然拔高,當初學那以陣入織物的方法,幾乎是一點就通。

這種情況在穆九指點他尋人陣時也曾經發生過。

莫非只因為他們都是陣法師?

“懷風,我想問你一件事。是不是陣法師只有在得陣法師指點時,才能迅速掌握陣術?如果自己埋頭研究,任憑天賦如何好,也是白費功夫?”

穆九搖頭,“自然不是。能否掌握陣術,掌握的程度深淺,速度快慢,只與本人有關,天賦高的陣法師即便沒人傳授,也能自通為陣法大家。所以我才說主公的領悟力極高,不必妄自菲薄。”

陵洵心裏知道不是這樣的,可是穆九難得誇他一次,他也就沒再繼續反駁,最終以一個噴嚏結束了這場受之有愧的褒獎。

大概等了兩個多時辰,方珏終于回來,果然帶來好消息。

“那船上的将軍叫徐光,看了腰牌以後,說這邊的渡口人多眼雜,他不好行事,讓主公到距離此處以西十裏的小渡口去,他會讓人用小舟接主公上船。”

陵洵隐約覺得徐光這名字聽起來耳熟,擰着眉毛想了半天才想起,以前袁熙經常在他耳邊提起這人。

徐光是袁熙母家的遠親,算是嫡系心腹之一,袁熙待他如親兄,就連武學也是徐光傳授的,因此陵洵不必擔心他會不買袁熙的賬,盡可放心登船渡江。只是有一點,這人好像……非常讨厭陵洵。

徐光常因袁熙和陵洵厮混在一起而多有意見,甚至将陵洵比作伶人小倌。若不是看在袁熙的面子,陵洵好幾次都想秘密套個麻袋把這人給辦了。

怎麽如此倒黴,偏偏撞上這個煞星?

陵洵垮下臉來,表情像是要被人逼着吃下一坨大糞。

穆九察覺到他的異狀,問;“怎麽,此人有什麽問題?”

陵洵怨念地瞥了他一眼,“懷風那麽善于占蔔,怎麽不算一算?”

穆九竟當真回答;“此行無險。”

陵洵不想說話,擺擺手,只好與衆人打馬向西行去。

徐光果真派了一艘小船停在渡口邊,上面站了兩個荊州兵,見陵洵過來,忙行了個軍禮,臉上均帶着笑意。

“你們認識我嗎?”陵洵好奇。

“風老板的大名誰人不知?我是從京畿之地南逃而來,剛剛應召入伍的。”其中一個麻子臉的士兵說。

京畿之地?

從京畿之地來的人,怎麽會認識他呢?

哦,是了,陵洵想起來,他的畫像可是曾一度貼遍京城大街小巷呢。

不過看到朝廷命犯,這麻子臉如此激動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觊觎他這顆價值千金的腦袋?

想到這裏,陵洵不免提高幾分警惕,往穆九身後縮了縮,順便将自己的腦袋扶扶正。

“我也知道風老板!我是荊州人,我們家全都受過錦繡樓的恩惠!”另一個個子稍微矮些的士兵不甘寂寞地搶白道,“風老板是天下第一大善人,等上了船以後有什麽差遣,盡可吩咐!”

“是啊是啊,風老板不僅心善,還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們兄弟兩個今日能得見風老板一面,實在是三生有幸!只要是風老板交待的事,一定肝腦塗地!”

陵洵越聽越暈,沒記錯的話,他當初被通緝好像是因為劫法場吧?怎麽就成了大英雄了呢?

可是時間緊迫,也來不及細說,兩個士兵鞍前馬後地将四人請上船,并安置好行李,道:“風老板放心,這四匹馬兒我們會讓兄弟代為照料,等洪水退了,再給風老板送過江去!”

陵洵已經太久沒有這般衆星捧月的待遇了,尾巴翹起來,像只重拾輝煌的公孔雀。然而這種飄飄欲仙的好心情卻沒有持續多久,當他們從小船換上大船,看到徐光那張鄙夷輕視的臉,陵洵才終于落回地面,竟也難得踏實起來。

“徐将軍,別來無恙啊!”陵洵笑眯眯地拜禮。

徐光的表情就像看到了臭蟲,連個冷哼都不屑,目光徑直穿過他身體,連同陵洵身邊的三人也一并無視。

陵洵摸了摸鼻子,“那個,子進的腰牌你看過了,能不能還給我……”

“你這妖孽,還要臉不要?”陵洵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徐光一開口便是聲如洪鐘,震得人耳根發麻,“今天是看在我家二公子的面子才送你渡江,從今以後離我家二公子遠一些,再也別來糾纏!”

陵洵沒想到這糙人如此直白,竟連最起碼的面子功夫都不屑于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頓交錯,可他卻不是因為自己難受,而是偷偷從餘光裏打探穆九的反應。

徐光的話實在是太有內涵,他可別誤會了什麽才好……

這還是陵洵生平第一次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陵洵正想尴尬地笑一笑,圓場幾句,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卻見穆九拉住他衣袖,将他輕輕拉到自己身後,擋住徐光那不善的視線。

“徐将軍。”

或許是穆九的氣場突然變得強勢,那徐光周身僵硬,就像野獸感受到危險,警覺起來。

“你是什麽人?要做什麽?”

穆九搖搖頭,只是語氣和緩道:“言多必失,将軍還是安靜些為好。”

徐光瞪眼,正想罵回去,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陵洵在旁邊看得直發愣。

說好的不能輕易暴露身份呢?說好的不能沖動行事要顧全大局呢?

思辰先生,你暴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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